夜涼如水，寒意滲骨。
    顧南獨自站在自家寂靜的小院裏，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方才那場鬧劇留下的冰冷與驚懼。村民們早已逃也似的散去，如同躲避瘟疫，連周邊幾戶人家也早早熄了燈，門窗緊閉，生怕沾染上一絲一毫的“不祥”。
    隻有老村長還留在原地，佝僂的身軀在清冷月光下顯得格外蒼老孤單。他望著顧南，嘴唇囁嚅著，渾濁的眼眸裏交織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有關切，有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切的、無能為力的恐懼與陌生。
    “南娃子…”老村長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剛才那一下…”
    顧南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與疼痛蔓延開來。他低下頭，凝視著自己這雙剛剛輕易推開趙大虎的手。這雙手，曾經隻會砍柴、放羊、幫鄰裏做些雜活，如今卻蘊含著讓鄉鄰們感到恐懼的力量。
    “村長爺爺，”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與疏離，“我沒偷東西，我也…不是妖怪。”
    他明白，任何關於“靈氣”、“修煉”的解釋，在此時此地都蒼白無力。那道無形的鴻溝，已經隨著他下意識的動作，徹底橫亙在了他與這個生養他十五年的小村落之間。
    老村長長長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沉重得仿佛壓垮了最後一絲希望。他蹣跚著上前，從懷裏摸出一個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粗布小包，不由分說地塞進顧南手裏。布包裏麵是幾塊硬邦邦的幹糧烙餅和一小撮磨得發亮的零星銅板。
    “走吧，孩子…”老村長別過臉，不忍再看他，“趁夜就走…出去…尋條活路吧。顧家村…留不住你了。”
    這句話，如同最終的判決，擊碎了顧南心中最後一點僥幸。
    他沒有哭喊，也沒有再爭辯。隻是默默地接過那袋還殘留著老人體溫的布包，緊緊攥在手心，然後對著老村長，這位養育他多年的老人，深深地、鄭重地鞠了一躬。
    轉身回到那間簡陋的茅屋，他迅速地收拾行囊。其實並無長物，幾件打滿補丁的換洗衣服，那柄用了多年、刃口已磨得發亮的柴刀，還有……他深吸一口氣，手指顫抖卻堅定地從炕席最隱蔽的角落，摸出那本用油布仔細包裹的《引氣基礎篇》，將它貼身藏好，緊挨著胸口。
    最後環視了一眼這個承載了他十五年所有記憶的狹小空間，顧南背起輕飄飄的行囊，毅然踏出了家門。
    老村長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立在原地，月光將他孤獨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顧南沒有再回頭，大步流星地融入了村外濃重的夜色。身後的顧家村，死一般寂靜，沒有一盞燈為他送行，沒有一句道別，隻有無邊的黑暗與冰冷的沉默，像一個巨大而堅硬的繭，將他過去的一切徹底封存。
    夜風凜冽，刮在臉上生疼。顧南裹緊了單薄的衣衫，憑借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崎嶇出山的小路前行。對未知世界的恐懼、被無情驅逐的委屈與悲涼，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內心。他甚至不知該去向何方，隻是憑著本能，想要遠離那個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第一夜，他在一處背風的岩石凹陷處蜷縮著度過。刺骨的寒冷和蝕骨的孤獨無孔不入，遠方山林間不知名野獸的嚎叫更讓他心驚膽戰。他嚐試運轉體內那米粒大小的靈核，一絲微弱的暖流勉強驅散了些許寒意，卻絲毫溫暖不了冰涼的心。他隻能緊緊握住懷中的古籍，這是此刻他唯一的依靠與慰藉。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他便繼續趕路。幹硬的烙餅就著冰冷的山泉水艱難下咽。山路越發陡峭難行，荊棘劃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膚，留下道道血痕。他從未走過如此遠的路，腳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
    但身體上的疲憊，遠不及內心的迷茫來得沉重。
    世界廣闊無邊，何處是歸途？他一個區區靈徒初階的小修士，身無長物，又能做些什麽？那些傳說中仙門林立的繁華城鎮，又會如何對待他這樣一個來曆不明、衣衫襤褸的鄉下少年？
    晝行夜伏，尋找隱蔽處休息兼修煉。他隱約察覺到，離開顧家村範圍後，山林間的天地靈氣似乎比村子周圍要濃鬱些許。這讓他修煉的速度隱隱又快了一分。這個微小的發現，如同在他灰暗的心境中投下了一顆小小的光斑。
    至少，他並非一無所有。
    然而，危險總是不期而至。一次穿越茂密灌木時，一條潛伏在枯葉下的三角頭毒蛇猛地彈起，毒牙森然，直咬向他小腿！
    顧南頭皮瞬間發麻！生死關頭，體內靈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他的動態視覺仿佛瞬間增強，能清晰捕捉到毒蛇襲來的軌跡。完全是求生本能，他腳下猛地一錯，身體以一個極其別扭卻又恰到好處的姿勢向側後方閃避，同時手中柴刀下意識地揮砍而出！
    “嗤”的一聲輕響。
    柴刀並未砍中蛇頭，卻精準地斬斷了蛇身中段。斷成兩截的毒蛇在落葉上瘋狂扭動，蛇頭部分依舊徒勞地向著空氣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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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南嚇得臉色慘白，心髒狂跳，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握著柴刀的手仍在微微顫抖。方才那一刻，若是反應稍慢半分，或是躲閃角度稍有偏差……
    他心有餘悸地看著地上漸漸僵直的蛇屍，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認識到，外麵的世界不僅充滿迷茫艱辛，更潛伏著致命的危險。同時，他也第一次真切體會到，修煉所帶來的超凡反應和力量，在關鍵時刻究竟意味著什麽。
    那是生存的資本！
    這個認知，如同一粒頑強的種子，在他荒蕪的心田中悄然生根。
    又艱難前行數日，幹糧早已耗盡，隻能依靠采摘野果挖掘認識的野菜根充饑，時常餓得頭暈眼花。模樣也愈發狼狽，衣衫襤褸，滿身塵土，與荒野乞丐無異。
    就在他幾乎力竭之際，山路前方豁然開朗。
    遠處依稀可見炊煙嫋嫋。一條被車馬壓出深深轍印的土路出現在腳下，預示著他終於走出了無人荒嶺，接近了人煙聚集之地。
    顧南精神一振，咬牙加快腳步。奮力爬上一個高坡，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一座遠比顧家村繁華熱鬧的城鎮坐落前方！
    青磚灰瓦的房屋鱗次櫛比，遠非故鄉的泥土茅屋可比。鎮口人流如織，車馬往來。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他清晰地看到幾個身著利落短打、背負刀劍的行人，他們周身隱隱流動的氣息，與普通人截然不同！
    修士！真正的修士！
    即便可能隻是低階修士，但對顧南而言，卻像是終於看到了傳說照進現實。
    他怔怔地站在高坡上，望著那片喧囂的、充滿生機的景象，一時間竟心生怯意。那裏有他從未見過的繁華，也潛伏著他無法想象的未知。
    然而，離村時的那份徹骨孤寂，路途上的艱難險阻與饑寒交迫，懷中那本改變命運的古籍……種種畫麵掠過心頭。
    眼中的迷茫逐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所取代。
    他從貼身內袋拿出老村長給的那個小布包，裏麵僅剩下最後兩枚被磨得光滑的銅板。他緊緊攥住銅板，冰冷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卻也帶來一種無比真實的觸感。
    深吸一口帶著遠方煙火氣的空氣，顧南邁開沉重卻堅定的步伐，朝著那座名為“靈風”的小鎮，一步一步走去。
    前路依舊茫茫未知，但雛鷹既已折羽離巢，便唯有搏擊長空，迎風前行。
    他不知道未來有什麽在等待著他，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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