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中的青黑碰撞驟然一滯，那令人窒息的皇級威壓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弭。
    一聲飽含痛苦與暴怒的魔吼撕裂長空，黑角魔皇那龐大的身軀裹挾著潰散的魔雲，朝著魔域深處狼狽遁去。玄風長老並未追擊，青袍獵獵，懸立於雲端，神識如網，牢牢鎖定著魔皇遠遁的方向，直至其氣息徹底消失在感知邊緣。
    皇者敗退，主心骨已失。
    原本如同黑色潮水般瘋狂衝擊城牆的魔軍，攻勢肉眼可見地遲緩、混亂起來。低階魔兵失去了統一的指揮和魔皇威壓的驅策，變得茫然無措，甚至開始互相衝撞、踐踏。一些尚有智慧的魔將發出尖銳的嘶鳴，試圖收攏部隊，但在守軍陡然爆發的反擊浪潮下，顯得徒勞而無力。
    “魔皇退了！魔皇退了！”城牆上，不知是誰先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聲音因激動而變調，卻瞬間點燃了所有守軍殘存的鬥誌與希望。
    “殺！殺光這些魔崽子！”
    “它們不行了！反擊！隨我反擊！”
    疲憊不堪的戰士們仿佛被注入了最後一劑強心針，揮舞著卷刃的刀劍，催動著近乎幹涸的靈力，向著開始潰退的魔軍發起了最後的猛攻。靈弩的咆哮聲再次變得密集，精準地收割著那些轉身逃竄的魔物。
    顧南一劍將麵前一頭因恐慌而動作變形的骨魔劈碎，拄著劍，劇烈地喘息著。汗水混著血水和灰塵從他額角滑落，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多次撕裂，露出下麵道道淺白的傷痕——那是被南宮玥璃的水幕天華及時治愈後留下的痕跡。
    他環顧四周。
    城牆之上，早已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磚石、斷裂的兵刃、焦黑的魔物殘骸與人族勇士冰冷的軀體交織在一起，訴說著方才戰鬥的慘烈。濃重的血腥味與魔物特有的硫磺惡臭混雜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
    歡呼聲很快被痛苦的呻吟、疲憊的喘息以及軍官們嘶啞的整頓命令所取代。
    勝利了，但代價巨大。
    許多熟悉的麵孔消失了，永遠地倒在了這段被血與火浸透的城牆上。幸存下來的戰士們，大多帶傷，靈力透支，眼神裏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失去同伴的悲慟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憊。
    “快！救治傷員！重傷者優先！”
    “還能動的，幫忙把兄弟們的遺體抬下去…輕點！”
    “陣法師！陣法師在哪？！這段防禦陣法快崩潰了，急需修複！”
    “後勤隊！運送靈弩箭矢和療傷丹藥上來！”
    各種指令在城頭回蕩，守軍開始艱難地從戰鬥狀態轉向戰後清理。
    顧南的目光投向身側不遠處的南宮玥璃。
    她此刻已撤去了周身澎湃的水藍光暈，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瑩潤的眼眸也黯淡了許多，細密的汗珠沾濕了她額前的發絲和臉上的輕紗，呼吸略顯急促。長時間、大範圍地維持“水幕天華”，對她的靈力和心神都是極大的考驗。她正微微彎著腰，雙手支撐著膝蓋，勉強穩住有些搖晃的身形。
    顧南心中一緊，強提一口氣，快步走到她身邊，伸手虛扶了一下：“玥璃師姐，你怎麽樣？”
    南宮玥璃抬起頭，麵紗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她搖了搖手，聲音雖輕卻依舊平靜：“無妨，隻是靈力消耗過度，歇息片刻便好。”她目光掃過滿目瘡痍的城牆和正在被抬下去的傷員，輕聲道：“先去幫忙吧，還有很多事要做。”
    顧南深知她的性子，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兩枚自己平日舍不得用的上品回靈丹，塞到她手中：“把這個吃了，能恢複快些。別硬撐。”
    南宮玥璃看了看手中靈氣盎然的丹藥，沒有拒絕，輕輕頷首：“多謝。”
    服下丹藥，她盤膝坐下，開始調息。
    顧南則立刻轉身，投入到戰後處理之中。他指揮著還能行動的士兵清理魔物屍骸，加固被損毀的垛口，協助治療隊將重傷員運送下城牆。他的動作迅捷而有效，聲音雖然沙啞，卻依舊帶著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顧大人！這邊需要人手！”
    “來了！”
    “顧大人，東側第三弩位下方卡了一具巨型魔屍，需要清理！”
    “交給我！”
    他如同不知疲倦般穿梭在城頭，哪裏需要就出現在哪裏。風靈之力雖也消耗巨大，但突破至高階後帶來的底蘊，以及空靈體質對靈氣的高效吸收，讓他比同階修士更能堅持。
    大約半個時辰後，城牆上的混亂初步得到控製。重傷員基本都已運下，魔物屍骸被推下城牆集中焚燒，關鍵的防禦陣法和破損處也得到了初步的修複和加固。
    夕陽的餘暉終於掙脫了魔氣的遮掩，將金色的光芒灑向這片剛剛經曆死戰的城牆，為冰冷的血色鍍上了一層悲壯而溫暖的柔光。
    顧南終於停下腳步，靠在一個還算完整的垛口旁，緩緩坐了下來。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遍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議，氣海內的靈力之旋旋轉得異常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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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一股清涼柔和的靈力悄然從旁邊渡來，輕輕梳理著他有些躁動的經脈，緩解著身體的疲勞。
    顧南轉過頭，看到南宮玥璃已經結束了調息，臉色恢複了些許紅潤，正看著他。雖然眼神依舊難掩倦色，但比之前好了太多。
    “感覺如何？”她輕聲問道。
    顧南感受了一下體內的情況，苦笑一聲：“像是被十幾頭蠻牛魔踩過一遍，又像是連著修煉了三天三夜沒合眼。不過，還撐得住。”他看向南宮玥璃，“你呢？丹藥可還夠用？”
    “好多了。”南宮玥璃微微點頭，“你的丹藥效果很好。”
    兩人並肩靠在垛口下，望著城外那片狼藉的戰場和遠處逐漸沉入地平線的夕陽，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
    劫後餘生的沉默，並不尷尬，反而有種無需言說的默契與安寧。
    “今天…多虧你了。”顧南打破沉默，聲音低沉而真誠，“若不是你的‘水幕天華’，傷亡恐怕要翻上一倍不止。好幾次，我都感覺快撐不住了，是你那道水藍光暈又給了我力量。”
    南宮玥璃輕輕搖頭，麵紗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彎了一下：“是你指揮得當，劍鋒所向，為大家擋住了最致命的攻擊。我們隻是各司其職。”
    “風語水心…”顧南念著這個由守軍們喊出的稱號，嘴角不由地也勾起一絲笑意，“聽起來還不賴。”
    南宮玥璃的耳根微微泛紅，好在有夕陽映照，看不太分明。她低聲道：“將士們謬讚了。不過是情急之下的胡喊罷了。”
    “我倒覺得挺貼切。”顧南笑道，“你的水靈之心，確實守護了所有人。”
    南宮玥璃沒有接話，隻是微微側過頭，目光望向城內正在升起的嫋嫋炊煙和隱約傳來的傷兵哀嚎，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與柔和。
    正在這時，一名傳令兵快步跑了過來，對著顧南和南宮玥璃恭敬行禮：“南宮前輩、顧大人，守將大人有請，請二位前往指揮所一趟，說是要匯總戰況，論功行賞。”
    顧南和南宮玥璃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剛想喘口氣，事情又來了。
    “知道了，我們馬上就去。”顧南應道。
    傳令兵行禮退下。
    顧南深吸一口氣，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感覺身體沉重無比。旁邊的南宮玥璃情況似乎也沒好到哪裏去，起身時身形微晃。
    顧南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兩人手臂接觸，都是一頓。
    南宮玥璃輕輕抽回手臂，低聲道：“…我沒事。”
    顧南也略顯尷尬地收回手，幹咳一聲：“那…走吧。早點完事，早點回來休息。”
    “嗯。”
    兩人一前一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沿著滿是血汙和碎石的城牆階梯，緩緩向下走去。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投射在斑駁的城牆之上，仿佛一幅名為“餘燼與微光”的畫卷。
    屬於他們的戰鬥暫時結束了，但風吼要塞的夜晚，才剛剛開始。而“風語水心”的傳奇，也於此役後，真正開始在這座血火邊關流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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