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的餘暉如同稀釋的血色，懶洋洋地鋪在風吼要塞傷痕累累的城牆和屍橫遍野的曠野上。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魔氣被淨化後的淡淡異樣清新，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戰後特有的、令人作嘔又帶著一絲解脫的複雜氣息。
    顧南獨立於城頭，殘破的“風”字戰旗在他身後獵獵作響，那旗幟上的汙漬與破洞，仿佛是他與這座要塞共同經曆的勳章。他望著下方如同潮水般追擊潰敗魔軍、士氣高昂的人族聯軍，望著遠處天際那輪終於掙脫魔氣遮蔽、將最後一絲溫暖光芒灑向大地的夕陽，一直緊繃如弓弦的心神，終於難以抑製地鬆弛下來。
    這一鬆，便如山崩海嘯。
    先前被強行壓製的傷勢、瞬間爆發“淨世風蓮”帶來的巨大消耗、以及空靈體質過度汲取轉化能量造成的經脈脹痛，此刻如同潛伏已久的猛獸，同時反撲。一股無法形容的強烈虛弱感從四肢百骸、從丹田靈核深處洶湧而出，瞬間抽幹了他所有的力氣。眼前景物開始旋轉、變暗，耳畔震天的歡呼聲、廝殺聲也迅速遠去，變得模糊不清。
    “呃……”
    他悶哼一聲，試圖穩住身形，但那具剛剛爆發出煉化魔尊分身威能的身體，此刻卻連維持最簡單的懸浮都變得無比艱難。身形一晃，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從數十米高的城牆上向下墜落。
    “大人！”
    “指揮使！”
    一直密切關注著他狀態的幾名親衛將領駭然失色，距離最近的一名靈王境副將反應最快，身形如電，猛地衝天而起，在半空中險之又險地將顧南接住，穩穩落回城頭。
    入手處，隻覺得顧南身體滾燙，氣息雖依舊磅礴，卻紊亂不堪，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未幹的血跡，臉色蒼白如紙。副將心中一緊，連忙探入一絲靈力，隻覺得顧南體內如同剛剛經曆了一場風暴，靈力亂竄，經脈多處受損，顯然是力竭與內傷同時爆發的結果。
    “快！醫官！指揮使力竭昏倒了！”副將抱著顧南，聲音焦急地大吼，腳下一點，化作流光，朝著城內緊急設立的醫療營區疾馳而去。
    周圍的士兵們看到這一幕，剛剛因勝利而沸騰的熱血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歡呼聲戛然而止，無數道擔憂、崇敬的目光追隨著那道離去的身影。他們明白，這場慘勝，是這位年輕的“風皇”幾乎用命拚回來的。
    ……
    顧南感覺自己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身體時而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時而又如墜冰窟。體內亂竄的靈力和魔氣殘餘還在衝突，空靈體質自發運轉，試圖梳理、轉化，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模糊中，似乎有清涼溫和的藥力不斷湧入體內，幫助撫平創傷，引導著狂暴的能量歸於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漫長的一夜，一絲光亮刺破了黑暗。
    顧南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醫療營帳那熟悉的、帶著修補痕跡的頂棚，以及從縫隙中透下的、形成一道道光柱的晨曦。
    他猛地想起昏迷前最後的念頭，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一股強烈的不安驅使他掙紮著想要坐起。
    “嘶——”動作牽動了體內的傷勢，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大人！您醒了？”守在榻邊的一名醫官和一名親衛立刻驚喜地圍了上來。
    “玥璃……南宮姑娘呢？她怎麽樣了？”顧南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幾乎不成調，目光急切地掃視著營帳，卻沒有看到那個牽掛的身影。
    “南宮姑娘在隔壁營帳，由從皇都趕來的林聖手親自救治，她……”親衛連忙回答，話未說完，顧南已經強忍著劇痛，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踉蹌著就要下床。
    “大人，您的傷……”醫官試圖勸阻。
    “帶我去！”顧南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甚至蘊含著一絲靈皇境的威壓，讓醫官和親衛都不敢再阻攔。兩人隻好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走向旁邊的營帳。
    隔壁營帳內，藥香濃鬱。幾位須發皆白、氣息沉穩的老者正在低聲討論著什麽，看衣著氣度，正是中州皇朝派來的醫道聖手。而在營帳中央的床榻上，南宮玥璃靜靜躺著，臉色依舊蒼白，呼吸微弱，但比起之前那氣若遊絲的狀態，已然平穩了許多。
    就在顧南被攙扶著走進來的那一刻，仿佛是心有靈犀，床榻上的南宮玥璃，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初時還有些迷茫和渙散，適應了光線後，下意識地轉動視線，然後，就直直地撞進了顧南那布滿血絲、充滿了擔憂、自責與無盡後怕的眼眸中。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千言萬語，無盡的擔憂、劫後餘生的慶幸、深沉的情感，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堵在了兩人的胸口，竟讓彼此都一時失語，隻是這樣深深地看著對方，仿佛要將對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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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南掙脫了攙扶，一步步，有些蹣跚地走到床榻邊，緩緩坐下。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仿佛對待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將南宮玥璃露在薄被外、有些冰涼的手緊緊握在了掌心。
    那真實的觸感，那微弱的脈搏跳動，終於讓他懸在深淵邊緣的心，落回了實處。
    “你……”他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你怎麽那麽傻……”
    這句話包含了太多太多。是責備她的不顧自身，是痛惜她承受的傷害，更是對自己未能保護好她的無盡自責。若非為了替他擋下那致命一擊，她又怎會……
    南宮玥璃看著他眼中翻湧的痛苦，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因後怕而微微顫抖的溫度，蒼白的唇邊，緩緩勾勒出一抹極其虛弱，卻宛如雨後初荷般清麗動人的淺笑。晶瑩的淚珠不受控製地從她眼角滑落，浸濕了鬢角，但她依舊笑著，用盡力氣，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你沒事……”她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力氣，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欣慰與滿足，“……就好。”
    簡單三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所有的犧牲，所有的痛苦，在確認他安然無恙的這一刻，仿佛都變得值得。
    顧南再也抑製不住，俯下身，將額頭輕輕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微微聳動。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亦或是，未到安心時。這一刻，他卸下了所有“風皇”的重擔與堅強，隻是一個險些失去摯愛的普通男子。
    南宮玥璃沒有說話，隻是用溫柔而帶著淚光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他，任由他宣泄著內心的激蕩。
    良久，顧南才抬起頭，眼眶微紅，但眼神已恢複了平日的沉穩，隻是那份深沉的情感，愈發內斂而堅定。他抬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別再這樣了，”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鄭重如同誓言，“以後，換我來保護你。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讓你置身於如此險地。”
    南宮玥璃沒有反駁，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眼中流淌著信任與依賴的光芒。
    這時，旁邊一位姓林的聖手輕咳一聲，走了過來，對顧南拱手道：“風皇大人，南宮姑娘傷勢極重，魔氣雖已驅除，但髒腑、經脈受損嚴重，本源有虧，需要絕對靜養，輔以溫和藥力，徐徐圖之，萬不可再動靈力，亦不宜情緒過激。”他又轉向顧南，“至於大人您，靈力透支，經脈受損亦是不輕，需好生調息，否則留下暗傷，於未來修行不利。”
    顧南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自然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空靈體質恢複力強，但此次消耗太大，也確實需要靜養。
    他本想再去處理軍務，安排善後，但看到南宮玥璃那帶著一絲懇求的目光，又想起林聖手的話，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我就在這裏休息。”顧南對林聖手和周圍的醫官說道，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
    在南宮玥璃無聲的堅持和略帶“威脅”的目光下，顧南終於妥協，順從地躺到了緊挨著她床榻的另一張臨時鋪設的軟榻上。
    兩人隔著一臂的距離，側躺著，目光依舊交織在一起，手也從未鬆開，緊緊相握。
    溫暖的晨曦透過帳篷的縫隙，恰好形成一道光斑，籠罩在兩人身上，仿佛為他們披上了一層柔和的紗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帳外隱約傳來打掃戰場、救治傷員的忙碌聲響，卻更反襯出帳內這一方天地的靜謐與安寧。
    曆經生死，血戰方休。所有的喧囂、責任、危機，似乎都在這一刻被暫時隔絕在外。
    在這片劫後餘生的溫暖與寧靜中，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淹沒了兩人。他們握著彼此的手，仿佛從中汲取著安心的力量，眼皮漸漸沉重，呼吸也變得均勻綿長。
    顧南與南宮玥璃，就這樣手拉著手，沉沉睡去。陽光靜謐，歲月仿佛也在這一刻駐足，將這幅畫麵定格成戰火中最為珍貴溫暖的剪影。
    屬於他們的戰鬥暫時結束了，而未來的路，無論還有多少風雨，至少在此刻，他們彼此守護，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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