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天午後，悅來客棧大堂的角落，以及客棧後牆根下廉價的“老孫頭茶攤”，多了一個身影。王風跟其他散修一樣，點著最便宜的粗茶末子，蜷縮在木桌和條凳的夾角，唯有藏在低垂眼簾下的神念，如同一張無形蛛網，小心翼翼地在茶攤的嘈雜嗡鳴中悄然張開，專注地捕捉著零散的信息。
    無數聲音的碎片被王風的感知捕捉到。
    “……上月城西那頭碧眼妖狐真他媽狡猾……那皮毛真就一點路子都尋不到？”
    “周桐？嘿，前天你托我問的‘雪蠶穀陰冰草’有回音了，藥性沒錯，不過那老鬼要價翻了一倍，看你小子要不要……”
    “周老哥！你可來了！就是那個…那個城南的差事…到底靠不靠譜？急等著米下鍋呐！”
    “……那‘百禽樓’新近招工的門檻…”
    王風的目光緩緩移動，沒想到再這裏又碰到了老鄉，穿行其中的周桐，現在一身半舊不新的靛藍布袍的打扮，顯得鬆鬆垮垮。他總是那副不溫不火的圓滑神態，見人便笑，露幾分黃牙。有時撚著並不茂盛的稀疏胡須，低低說著什麽，引來對方眼中放光；有時又幹脆地擺擺手，轉身欲走，而對方急切中塞來的靈石總會被他那寬大袖袍不動聲色地覆住、吸走。更有些熟麵孔，在嘈雜中直接尋到周桐，付錢、聽幾句、心滿意足或愁眉苦臉地離開。
    看周桐這做派、連同那張帶著幾分世故油滑的麵孔，似乎是吃消息這碗飯，兩頭賣好，但勉強算講幾分規矩，而且來的路上對同鄉的消息的無償分享，雖然也都是一些常識，但也說明其還算有幾分人情味。
    第三日午後，陽光斜斜懶懶地透過茶攤頂棚的破洞，曬在木頭桌麵。王風占據了周桐慣常落座茶桌邊的一條板凳，身體鬆弛地靠著背後的泥牆。
    那熟悉的靛藍人影準時在日影偏移一道刻度的當口晃悠過來。李牧王風）搶在他落座前，抱拳拱了拱手，臉上帶著初來乍到的小心謹慎，刻意壓著嗓子開口：“這位道友請了！在下李牧，剛到清河坊這大碼頭，兩眼一抹黑，規矩更是一團糟。都說坊市水深，心中忐忑得很呐！”他伸手，把那柄半涼不熱的劣茶壺往周桐麵前推了推，咧嘴擠出點討好的笑，“前兩日看您講話頭頭是道，真是見多識廣！不知能否指點在下幾句？這茶…算我的添頭！”
    周桐腳步微頓，耷拉著眼皮掃了李牧一眼，煉氣三層的氣息毫不起眼，倒是那推壺的動作和那壺廉價的靈茶末，算是個懂點規矩的開場。他臉上的皮肉堆擠出一個慣熟的圓滑笑意，也不推辭，順勢在李牧王風）對麵的板凳上坐實了。
    “哈，好說，好說！在這坊市混口飯吃嘛，沒點眼色可活不長！”周桐撚了撚稀疏的胡須尖，眯縫著眼打量李牧，“小老弟想問些什麽？說說看，隻要周某知道的，總得給初來乍到的朋友透點風不是？”
    李牧臉上憨厚更甚，身子微微前傾，帶出幾分誠惶誠恐：“就是這…哪些地方萬萬不能去？聽說常有坑蒙拐騙的…”
    周桐登時來了精神：“誒，這事你說對了！北邊‘聽風巷’那片破院子，瞧著沒人管，其實坑死你！尤其有個賣假‘血紋銅’的老疤瘌…還有南麵靠近黑水河的草市，扒手摸兜能摸掉你褲子！至於騙術？花樣多了去了，有一種‘碰瓷丹爐’最要命，專盯眼生手緊的愣頭青…”
    他侃侃而談，唾沫星子橫飛，對各類地界門清得如數家珍，顯然沉浸此道多年。末了，還不忘撚須補充一句：“……買東西，千萬別信拍胸脯打包票的，真有好東西，輪得到你？”
    李牧王風）麵上恭敬，適時遞過一塊下品靈石：“多謝周哥！沒這點開解，怕是頭一天就栽溝裏了！這點小意思，實在不成敬意。”
    周桐手指一撚，靈石就消失在袖管裏。那老臉上皺褶裏的笑意更加柔和熱絡起來：“老弟太客氣！相見就是有緣，以後有啥門兒道不通，隻管找我老周！”
    氣氛烘托到了，王風也不再客套。
    李牧王風）左右環顧，頭幾乎越過油膩的桌麵湊到周桐耳畔，聲音被氣流擠壓成細碎不可聞的遊絲：“周哥見識通天，小弟佩服……我想找點…不那麽走陽關大道的買賣門路……”他喉嚨微動，吐出關鍵的信息，“……比如，秘市？或者…路子‘野’一點的？”
    周桐撚著胡子尖的手猛地一僵。那雙常年眯縫、帶著油滑笑意的眼睛陡然如寒潭碎裂，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身體繃得筆直，眼珠快速掃過周圍，茶攤喧鬧依舊，沒人注意這角落。他撚須的手指停在半空，整個人如同泥塑般凝固了數息。
    兩人間的空氣似乎粘稠得令人窒息。
    李牧王風）不再言語，左手垂在桌下，悄然捏住了五塊下品靈石，被堅定而迅捷地推過地麵，輕輕撞在周桐的鞋幫上。
    那撞擊感如同開關，周桐全身繃緊的肌肉猛然一鬆，眼皮重新耷拉下來。寬大的袖袍順勢垂落，桌下傳來一聲極輕微的靈石刮擦聲。五塊靈石，頃刻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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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上身猛地前傾，幾乎和李牧頭碰頭。帶著濃重煙葉味的氣息直噴李牧耳郭，聲音壓得比夜風拂過墳頭草還要低沉，
    “老哥我知道的有兩處。”
    “……城東三巷，‘百草堂’！明麵賣草藥，每月初一、十五，三更梆子敲過頭一聲前，溜到後堂！記住咯，要熟人引薦信物…”他舌頭快速翻動，“……要麽，直接亮一樣值當一百塊下品靈石的好東西！那叫‘信物’！沒這東西，門板你都摸不著！別想蒙混，管事的毒得很！”
    周桐聲音稍停一瞬，接下來似乎更加急促。
    “城南，過了燒磚窯、爛麻庫，找廢棄的亂墳義莊！門口守著個瘸子，一條腿像掛著的幹柴，找姓吳的！別報名字！隻對暗號，”周桐的氣聲幾乎貼著李牧，“……‘灰鼠打洞’！記住了！隻有這四個字！別多一句屁話！聽懂沒？”
    “那地兒…呸！”他臉上肌肉抽動一下，“是能吃人骨頭不吐皮的地方，真真假假，神仙難辨，進去了，腿還在不在自己身上，看祖宗積不積德了！”旋即，又像是想起什麽，隨口補充，“……哦對，還有，下月初一，萬寶樓的‘新月拍’，煉氣期的玩意兒多。押五十塊下品靈石入場，如果沒錢？找個築基爺爺替你兜著也可以！”
    他直起腰，臉上瞬間恢複了那種市儈的圓滑笑容，拍拍李牧肩膀，仿佛剛才隻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老弟，你周哥我隻管開門，裏麵的路…福禍自招！牢牢記住，嘴要閉得像死人棺材板，寶貝亮出來之後，那可就是催命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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