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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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正月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在原王鄉長辦公室的窗玻璃上劈啪作響。李澤嵐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將第三隻紙箱拖到桌前——箱子裏裝著王鄉長去年調任開發區前沒帶走的文件,最上麵的《2007年度青石鄉工作總結》還沾著酒漬,封皮上的鋼筆字被浸得發虛,像極了這位前鄉長在任時那些經不起細究的政績。
    一、種薯采購單裏的時間差
    財政所長老鄭跺著腳上的雪進來時,棉鞋在水泥地上洇出串濕痕。“李鄉長,這是2007年冬天的種薯采購合同,王鄉長臨走前鎖在鐵皮櫃最底層,鑰匙還是從他秘書那兒磨來的。”老鄭從懷裏掏出個牛皮紙袋,凍得發紫的手指在合同上指點,“您看這日期,2007年12月15日簽的,說是采購脫毒種薯20噸,單價3.2元斤,總金額12.8萬。”
    李澤嵐翻到附頁的過磅單,眉頭倏地皺起——磅單日期是2007年12月20日,發貨方卻蓋著“宜都縣農資公司”的章,而這家公司早在2007年10月就因銷售劣質種薯被查封了。更蹊蹺的是收貨地址,寫的是“青石鄉張家村倉庫”,但他2005年在李家坳當村官時就知道,張家村根本沒有能存20噸種薯的倉庫,隻有個漏風的舊戲台。
    “實際發了多少?”李澤嵐的指尖在“20噸”上劃出淺痕,想起去年臘月去張家村走訪,張老五家的地窖裏堆著半窖沒去皮的土豆,當時還納悶“哪來這麽多存貨”。
    老鄭往爐子裏添了塊煤,火苗舔著鐵皮煙囪發出嗚嗚聲:“我查了鄉財政的匯款記錄,12月22日確實打了12.8萬到農資公司賬戶,但農技站的入庫記錄上隻寫著‘收到種薯7噸’,還是混雜著普通土豆的陳貨。”他從紙箱底抽出張信用社的取款憑條,“更怪的是,2008年1月5日,農資公司老板的小舅子取了10萬塊現金,簽字欄寫的是‘代王鄉長取’。”
    2008年1月正是王鄉長調任開發區的關鍵時期。李澤嵐望著窗外飄落的雪,突然想起去年臘八那天,王鄉長的車在鄉門口被張老五攔住,兩人在車裏說了半小時話,張老五下車時手裏多了個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當時他以為是老鄉送的年貨,現在想來,那袋子的形狀,像極了裝現金的帆布袋。
    二、水渠工程的冬季施工貓膩
    水利站老周裹著軍大衣進來時,帽簷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李鄉長,您要的水渠二期工程檔案找到了,都在王鄉長的舊書櫃裏鎖著呢。”他打開檔案袋,一股黴味混著煙味撲麵而來,“這工程去年冬天就敢動工,現在想想全是貓膩。”
    2007年11月的中標通知書上,施工隊資質欄填著“三級”,但附頁的營業執照顯示,這家“宜都水利工程公司”2007年9月才注冊,注冊資本隻有50萬,連三級資質的門檻都夠不上。更荒唐的是施工方案,寫著“冬季施工保證質量”,卻連最基本的防凍措施都沒提——青石鄉的冬天零下十幾度,混凝土澆築後不做保溫,跟潑冷水結冰沒兩樣。
    “撥款記錄在這兒。”老周指著一張銀行回單,2007年12月30日,鄉財政給施工隊轉了25萬“預付款”,備注是“水渠一期工程款”,但工程隊直到2008年1月才進場,隻挖了條淺淺的溝就停工了。“我去現場看過,凍土層根本沒化開,挖機挖下去隻留個白印子,王鄉長卻在黨委會上說‘進展順利’。”
    李澤嵐翻到王鄉長的工作日誌,1月15日那頁寫著“與劉老板談水渠後續事宜,收到‘慰問品’兩條煙”,旁邊畫了個隱晦的美元符號。而施工隊老板恰好姓劉,2008年春節前,有人看見他開著輛嶄新的桑塔納進了王鄉長住的小區——那車當時市價近10萬,以他的施工隊規模,根本買不起。
    “趙書記當時就罵過‘冬天修水渠是胡鬧’。”老周往手上哈著氣,“王鄉長反說‘趙大炮不懂搶抓工期’,兩人在會上吵得差點動手,最後王鄉長拍了桌子,說‘出了問題我負責’。”現在看來,這“負責”二字,早被換成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三、春節低保名單的人情往來
    民政幹事小馬抱著檔案夾進來時,鼻尖凍得通紅。“李鄉長,2008年春節的低保名單找到了,王鄉長批的,還沒來得及公示。”他翻開名單,28個名字裏,17個是村幹部的親戚,真正的困難戶隻有5個。
    最紮眼的是張建國的侄子張建軍,名下有輛拖拉機卻赫然在列,備注欄寫著“因病致貧”。而李家坳的王大娘,兒子癱瘓在床,申請材料上卻被劃了個叉,旁邊用紅筆寫著“不符合條件外嫁女家屬)”——王大娘的女兒明明是招婿上門,戶口從未遷出過本村。
    “這是王鄉長秘書的記事本。”小馬從檔案夾裏抽出個小本子,2008年1月20日那頁記著:“張支書送酒兩箱,低保已加其弟;李會計送臘肉五斤,嶽母名額保留;衛生院劉院長拜年,其親戚低保通過。”字跡潦草,卻把交易寫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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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澤嵐想起2008年除夕那天,王鄉長的車後備箱裏塞滿了年貨,他笑著說是“老鄉們的心意”,現在才明白,這些“心意”都是用低保名額換來的。更讓人齒冷的是,名單後附的公示底稿上,王鄉長用鉛筆寫著“年後再貼,先讓大家過個好年”——這一拖,就拖到了他調任,那些被冒領的低保金,自然沒人再追究。
    四、賬外的“調動經費”
    清理辦公桌抽屜時,李澤嵐在墊紙下發現張折疊的收據,抬頭是“宜都縣開發區辦公室”,金額欄填著“伍萬元整”,事由寫著“項目協調費”,收款日期是2008年1月10日,簽字人是王鄉長,而付款方蓋的章,竟是青石鄉衛生院的財務章。
    “衛生院去年剛搞完改造,欠著工程隊十萬塊。”老鄭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裏捏著本衛生院的賬本,“王鄉長當時說‘先從鄉財政借五萬給衛生院應急’,結果這筆錢根本沒進衛生院賬戶,直接轉到了開發區。”他指著賬本上的記錄,“同一天,王鄉長的工資卡上多了筆四萬八的匯款,備注是‘還款’。”
    2008年1月正是縣委研究幹部調動的關鍵期。李澤嵐將收據鋪平,紙麵的褶皺裏還留著煙蒂燙出的小洞——像極了王鄉長那些見不得光的操作,看似遮掩得嚴實,實則處處是破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趙書記踩著雪進來時,軍綠色夾克上落滿了白。“查得怎麽樣?”他拿起那份種薯合同,手指在“農資公司”幾個字上捏得發白,“我就說這小子臘月裏天天往縣城跑不對勁,原來在忙這些齷齪事!”
    李澤嵐把所有材料按時間順序排好,2007年12月到2008年1月,短短一個月裏,種薯款、水渠款、低保名額、衛生院經費,每筆經王鄉長手的錢都透著貓膩。這些問題像雪地裏的冰碴,藏在看似平靜的表麵下,稍不注意就會硌得人鮮血淋漓。
    他望著桌上那盆被凍得發蔫的仙人掌,突然覺得王鄉長就像這溫室裏養出來的花,看著光鮮,根卻早爛了。而他這個剛上任的代鄉長,就站在2008年年初的寒風裏,麵前是一攤攤被雪蓋住的爛賬,身後是等著過好年的老鄉——清理這些問題,或許比頂著風雪修水渠還要難,但他知道,必須得幹,哪怕雙手會被冰碴凍裂。
    暮色漫上來時,李澤嵐在筆記本上寫下:“2008年2月15日,發現種薯采購、水渠工程、低保名單、衛生院經費均存在問題,涉及王鄉長任職期間多項違規操作。”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混著窗外的風雪聲,像在為這場遲到的清算,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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