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班子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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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光剛漫過青石鄉黨委會議室的窗欞,趙書記的軍綠色皮靴就踩在了水磨石地麵上。他手裏攥著個搪瓷缸,缸沿的缺口在日光下泛著白,推開門時,裏麵已經坐了七八個班子成員,財政所長老鄭正低頭用袖口擦眼鏡,民政幹事小馬的筆記本還夾在胳膊底下,顯然是剛從村裏趕回來。
“人到齊了就開會。”趙書記往主位上一坐,軍綠色夾克的後領繃得筆直,搪瓷缸往桌上一墩,“今天叫大夥來,就說三件事:種薯款核查、水渠返工、低保重審——都是王鄉長留下的爛攤子,今天起,咱得一個個收拾幹淨。”
話音剛落,張家村的包村幹部老吳就縮了縮脖子,手裏的鋼筆在筆記本上懸著沒落下。李澤嵐坐在趙書記左手邊,目光掃過全場,看見老吳的喉結動了動——這人去年跟著王鄉長跑過種薯采購,據說收過劉三喜兩條煙。
“先說說種薯款的事。”趙書記從懷裏掏出張皺巴巴的統計表,往桌上一扔,“老鄭,你給大夥念念,2007年冬天那批種薯,賬上發了多少,實際到老鄉手裏多少。”
老鄭推了推眼鏡,手指在表格上劃得沙沙響:“賬上寫著采購20噸,發放到8個村,合計19.8噸;但我們去各村核查,實際隻收到7.2噸,還混著三成陳薯。剩下的12.6噸,去向不明,12.8萬采購款,有7.6萬沒對應上實物。”
“去向不明?”趙書記的嗓門陡然提高,手指在桌上敲出急促的響,“劉三喜的農資公司去年10月就被查封了,王鄉長12月還跟他簽合同,這不是明擺著把錢往水裏扔?”他突然看向老吳,“老吳,你去年跟著去縣城拉種薯,說說,那天到底拉了多少?”
老吳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鋼筆“啪”地掉在桌上:“我……我記不清了,那天雪大,車陷在路上,沒顧上數……”
“記不清?”趙書記冷笑一聲,從兜裏掏出張照片,是蘇晴拍的種薯窖照片,窖裏堆的陳薯上還印著去年秋天的泥痕,“這是李鄉長昨天在劉三喜的私人窖裏拍的,12噸脫毒種薯,全在這兒呢!王鄉長讓你拉回村,你拉去了劉三喜的窖,還說記不清?”
老吳的頭垂得更低,手指在褲腿上蹭來蹭去。李澤嵐適時開口,聲音比趙書記溫和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老吳,這事能說清就說清,現在主動交代,算你認錯;要是等縣紀委的人來了,性質就不一樣了。”
這話像塊石頭砸在老吳心上,他猛地抬起頭,眼裏滿是慌:“我說!我說!是王鄉長讓我拉去劉三喜窖裏的,說‘先存著,開春再發’,後來……後來他調走了,就沒人提了。那兩條煙,是劉三喜塞給我的,我不該收……”
“煙你得退回去,錢也得追。”趙書記的語氣緩了些,“明天你跟老鄭去縣城,把劉三喜的窖封了,種薯拉回鄉農技站,少一斤,你負責。”
老吳忙不迭點頭,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
“接下來是水渠的事。”趙書記翻開第二本檔案,裏麵夾著縣質監站的檢測報告,“c15混凝土冒充c30,鋼筋細了兩號,渠壁薄得能透光,去年冬天沒凍裂,算它運氣好。”他把報告推給水利站老周,“老周,你說,這渠要返工,得多少錢?”
老周翻著報告,眉頭擰成了疙瘩:“至少得十五萬,還得把原來的渠壁全敲了,重新澆築。施工隊那邊還天天來要尾款,說王鄉長答應的,工程完了就付剩下的十萬。”
“付個屁!”趙書記拍了桌子,搪瓷缸裏的茶水濺出來,“工程質量不合格,還想要錢?明天我讓縣質監站的劉站長來,當著施工隊的麵念報告,要麽返工,要麽賠償損失,二選一。”他看向李澤嵐,“你跟施工隊老板談,他要是耍橫,就把他跟張建國的事捅出去,看他敢不敢。”
李澤嵐點頭,想起蘇晴拍的水渠裂縫照片,心裏已經有了底:“我明天就約他談,順便把檢測報告給他看看,讓他知道,這事沒完。”
“最後是低保。”趙書記的目光落在民政幹事小馬身上,“名單重審得怎麽樣了?該清的清,該加的加,別再讓老鄉戳咱們脊梁骨。”
小馬立刻站起來,手裏的筆記本翻得嘩嘩響:“已經核完6個村,清退了12個不符合條件的,新增了9戶,都是像王大娘那樣的困難戶。公示欄我也換了新的,下麵留了李鄉長的手機號,目前沒人提異議。”
“沒人提?”趙書記皺了皺眉,“張老五沒找你麻煩?”
“找了,”小馬的腰杆挺得筆直,“他說他侄子該保,我把他侄子有拖拉機的證據擺出來,他就沒話說了。李鄉長還跟我說,要是他敢攔著,直接報給您。”
趙書記笑了,拍了拍李澤嵐的肩膀:“還是你這年輕人力道足。”他轉向眾人,語氣重新嚴肅起來,“大夥記著,咱當幹部的,端的是老百姓的碗,就得給老百姓辦事。王鄉長搞的那些貓膩,咱不能學,更不能護著。從今天起,不管是誰,再敢在賬上動手腳、在低保上做人情,別怪我趙大炮不留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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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裏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李澤嵐望著趙書記鬢角的白發,突然覺得這位脾氣火爆的老書記,像極了李家坳的老槐樹,看著粗枝大葉,根卻紮得深,護著底下的每一寸土。
“散會前,我再強調三點。”趙書記站起身,軍綠色夾克在晨光裏泛著舊光,“第一,種薯款三天內追回,水渠五天內定返工方案,低保一周內完成所有村的重審,誰耽誤了,誰寫檢查;第二,所有工作都要公開,種薯發放名單、水渠返工預算、低保公示結果,全貼在鄉門口的公告欄上,接受老鄉監督;第三,李鄉長是代鄉長,主持鄉政府工作,你們誰要是不配合,就是跟我趙建軍過不去。”
話音剛落,老鄭第一個站起來:“我保證三天內把種薯款的賬算清,一分都不少。”
“水渠返工方案,我明天就拿出來。”老周跟著起身。
小馬也站起來,聲音響亮:“低保重審,一周內準完成!”
看著眾人挺直的腰杆,李澤嵐突然覺得心裏踏實了——原來解決問題的關鍵,從來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而是像這樣,把心擰在一起,把勁往一處使。就像修水渠,得有人挖土,有人和泥,有人砌牆,才能修出結實的渠,淌得出幹淨的水。
散會後,趙書記拍著李澤嵐的肩膀,往食堂方向走:“走,吃碗羊肉麵,暖暖身子。下午跟我去水渠工地,讓施工隊老板見識見識,咱青石鄉不是好糊弄的。”
李澤嵐點頭,望著遠處的黃土坡,晨光已經把雪照得開始融化,露出底下的黑土,像剛睡醒的土地,正等著春耕。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輕鬆,但隻要有趙書記這樣的老搭檔,有班子成員的配合,再難的爛攤子,也能一點點收拾幹淨——就像這正月的雪,總會化的,春天總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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