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檢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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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定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市檢察院的人該到了。
    嶺南的初春總愛起霧,尤其是清晨,霧氣濃得能嗆出眼淚,連十米外的公交站牌都看不清。周凱端起涼透的米粉喝了口湯,鹹澀的味道刺得舌尖發麻,他卻沒在意——心裏的焦慮比這湯更甚。昨晚跟李澤嵐分開後,他特意繞了三條路才回家,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直到鎖上門,聽見樓下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遠去,才敢鬆口氣。陳衛國在陽山經營八年,眼線遍地,他不敢有半點大意。
    就在這時,一輛銀灰色的轎車緩緩穿過晨霧,停在店門口。車身沒有任何標識,車窗貼著深色防爆膜,隻有駕駛座的車窗降下,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男人約莫四十歲,短發利落,穿著件黑色衝鋒衣,領口別著枚不起眼的銀色徽章,徽章上刻著極小的“檢察”二字。周凱立刻認出,這是市檢察院反貪局的李科長,張勁鬆昨晚給他看過照片。
    周凱起身,裝作接電話的樣子走出店門,左手捂著手機貼在耳邊,右手悄悄比了個約定的手勢——食指和中指並攏,輕敲了兩下褲縫。“李科長?”他壓低聲音,語氣裏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李科長點點頭,目光快速掃過周凱身後,確認沒人跟蹤,才示意他上車:“上車說,這裏不安全。”
    周凱彎腰鑽進副駕駛,剛關上車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後座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後座坐著兩個年輕人,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抱著黑色公文包,手指在包鏈上反複纏繞;另一個穿運動服的男生手裏拿著平板電腦,屏幕亮著,顯示著陽山縣城的地圖,幾個紅點在上麵標注著——周凱認出,那是縣銀行、工商站和交通局的位置。
    “這是小王,負責技術和證據整理;這是小陳,負責信息查詢和記錄。”李科長發動車子,方向盤輕輕一打,轎車緩緩匯入晨霧,“張書記昨晚跟我們通了電話,把情況都說明白了。我們沒直接去縣政府,也沒聯係縣檢察院,就怕走漏消息——陳衛國在陽山待了八年,縣一級的關係網太密,不能冒險。”
    車子沿著國道往城郊開,霧氣漸漸稀薄,路邊的農田露出灰蒙蒙的輪廓,偶爾能看見早起的農戶牽著水牛走過,牛蹄踩在泥路上,留下深深的腳印。周凱看著窗外,想起昨晚李澤嵐說的話:“陳衛國敢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坐八年,肯定有後手,你們對接時一定要小心,別掉進他的圈套。”現在看來,李科長比他們更謹慎。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城郊的一座廢棄農機站裏。這裏早已荒廢多年,大門鏽得掉了漆,院牆塌了半截,院裏長滿半人高的雜草,隻有一間破舊的平房還能遮風擋雨。幾人下車,小王拎著公文包走在最前麵,小陳殿後,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李科長則走在中間,低聲對周凱說:“這裏以前是公社的農機站,後來搬到鎮上,就沒人管了,信號弱,不容易被監聽。”
    走進平房,一股黴味撲麵而來,屋頂漏雨的地方結著厚厚的黑黴,牆角堆著幾台生鏽的拖拉機零件。小王放下公文包,拉開拉鏈,從裏麵拿出一疊文件和一台銀色的微型錄音設備——設備比煙盒還小,上麵有個紅色的指示燈,正緩緩閃爍著。“我們昨晚在市局係統裏查了昌盛商貿的工商注冊信息,2009年10月注冊,注冊資本10萬,經營範圍是建材銷售,法人是周建國,監事是周誌強的妻子劉梅。”小王推了推黑框眼鏡,聲音帶著年輕人的沉穩,“一開始我們以為隻是遠房親戚幫忙掛名,沒想到劉梅是監事,這兩人的關係比我們想的更密切——很可能是周誌強和陳衛國故意讓劉梅當監事,方便掌控公司資金。”
    小陳點開平板電腦上的銀行流水截圖,屏幕亮度調得很低,隻有幾人能看清:“我們通過省工行的內部係統,調了昌盛商貿2009年的對公賬戶流水。12月5日和12月18日,分別收到縣交通局轉賬5萬和14萬,合計19萬,跟你提供的單據金額完全對得上。但這筆錢到賬後,當天就轉到了一個尾號為‘3829’的私人賬戶,戶主登記的名字叫‘林建軍’,身份證號顯示是湖南人。我們查了湖南那邊的戶籍係統,根本沒有這個人——身份證是偽造的。”
    周凱皺起眉頭,指節捏得發白:“假名?那錢豈不是查不到去向了?陳衛國這是早就想好要洗錢了?”
    “也不是完全查不到。”李科長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在一張廢紙上畫了個簡單的轉賬鏈條,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聲響,“我們順著‘林建軍’的賬戶往下查,發現這個賬戶在2009年12月20日分兩筆轉了10萬到周誌強妻子劉梅的賬戶,備注是‘家庭開支’;另外9萬轉到了一個尾號為‘6715’的賬戶,戶主叫陳斌,是陳衛國的遠房侄子,現在在廣州做建材生意。”
    這個發現讓周凱眼前一亮,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了些:“這麽說,陳衛國和周誌強都直接參與了?這19萬根本沒用到修路上麵,全被他們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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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看是這樣,但還需要更多證據。”李科長收起筆,把紙揉成一團塞進褲兜,臉色又嚴肅起來,“我們剛才開車從市區過來時,發現有輛黑色桑塔納一直跟著我們,在農機站門口繞了兩圈才走,車牌號是粵r·k2386,你們認識這個車嗎?”
    周凱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粵r·k2386,這個車牌號他太熟悉了,是陳衛國秘書小孫的車。小孫每天開著這輛車接送陳衛國,縣機關大院裏的人都認識。“肯定是陳衛國的人!”周凱掏出手機,想給李澤嵐打電話匯報情況,卻發現手機信號格是空的,連緊急電話都撥不出去,“糟了,這裏的信號被幹擾了!”
    “別慌。”李科長按住他的手,語氣平靜,“我們早有準備,小王帶了衛星電話,不會斷聯。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周建國的下落——他是昌盛商貿的法人,也是唯一能指證陳衛國和周誌強的關鍵證人,隻要他開口,案子就好辦多了。你們之前查到他2010年春節後去了廣州,有沒有具體的線索?”
    周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遞了過去。照片是周建國租住房東提供的,拍得很模糊,隻能看清周建國穿著件藍色外套,手裏提著個印著“廣州天河建材市場”字樣的布袋。“房東說周建國走的時候,提了這個布袋,裏麵裝著幾件衣服,我們懷疑他可能在天河建材市場做過生意,或者認識那邊的人。”周凱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我們通過公安係統查到,周建國有個女兒叫周婷婷,1994年出生,現在在廣州讀大學,就讀於廣州商學院會計係,今年大三。或許能通過她找到周建國——畢竟是親生女兒,不可能完全斷了聯係。”
    李科長接過照片,仔細看了看布袋上的字樣,又遞給小王:“小王,你立刻用衛星電話跟市局聯係,讓他們查廣州天河建材市場2010年前後的商戶登記信息,重點查有沒有叫周建國的,或者跟周誌強、陳斌有往來的商戶;另外,確認陳斌在廣州的住址和公司地址,派人盯著,別讓他跑了。”
    小王點點頭,從公文包裏拿出一部黑色的衛星電話,天線拉得很長,貼在平房的鐵窗上,試圖尋找信號。李科長則對小陳說:“小陳,你查一下廣州商學院的地址,還有周婷婷的宿舍號和聯係方式,我們一會兒直接去找她——現在時間緊迫,陳衛國的人已經盯上我們了,必須趕在他們前麵找到周婷婷。”
    小陳立刻在平板電腦上操作起來,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沒過多久就抬起頭:“找到了,廣州商學院在天河區龍洞街道,周婷婷住在女生宿舍3棟402室,登記的手機號是138xxxx5678,我們可以先給她打個電話,確認她在學校。”
    幾人剛要動身,小王突然喊道:“李科長,你們看窗外!”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輛黑色桑塔納又回來了,停在農機站門口,車頭對著平房的方向。車門打開,下來兩個男人,一個留著寸頭,滿臉橫肉,穿著件黑色夾克;另一個瘦高個,戴著鴨舌帽,手裏拎著個黑色的布袋——周凱一眼就看出,布袋裏裝的是棒球棍,這種事他在刑警隊見多了。
    “不好,是陳衛國的打手!”周凱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警棍,警棍是伸縮式的,用力一甩就拉長了,發出“哢嗒”一聲脆響。李科長則迅速把桌上的文件和錄音設備塞進公文包,拉鏈拉得飛快,對小陳說:“你從後門走,沿著院牆繞到國道上,攔輛車去廣州商學院,一定要找到周婷婷,把證據帶回市局,千萬不能讓證據落在他們手裏!”
    小陳點點頭,抓起平板電腦就往後門跑,後門是塊破舊的木板,一推就開,他剛跑出去,木板就“吱呀”一聲彈了回來。那兩個男人聽到動靜,立刻加快腳步往平房這邊走,寸頭男一腳踹開前門,門板撞在牆上,發出“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把東西交出來,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寸頭男揮舞著棒球棍,棍頭在地上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聲響,眼神凶狠地盯著周凱和李科長。
    周凱和李科長背靠背站著,形成一個防禦姿勢。周凱冷笑道:“你們是陳衛國的人吧?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敢在這裏動手,就不怕坐牢?”
    “管你們是誰,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就得留下!”瘦高個說著,揮起棒球棍朝周凱砸來,棍風帶著呼嘯聲,直逼周凱的肩膀。周凱側身躲開,棒球棍砸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他趁機用警棍朝瘦高個的膝蓋打去,警棍帶著力道,“嘭”的一聲打在膝蓋骨上,瘦高個慘叫一聲,跪倒在地,棒球棍也掉在了地上。
    李科長則對付寸頭男,寸頭男力氣大,棒球棍揮得又快又狠,李科長隻能躲閃,尋找機會反擊。就在寸頭男再次揮棍時,李科長突然彎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擰,寸頭男吃痛,手一鬆,棒球棍掉在地上。李科長順勢一拳打在他的胸口,拳頭帶著多年練出來的力道,寸頭男踉蹌著後退幾步,撞在牆上,捂著胸口直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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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隱約的警笛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警車的燈光,透過晨霧照了進來。周凱心裏一鬆——是小王聯係了城郊派出所,剛才小王用衛星電話報警時,特意說這裏有“聚眾鬥毆”,就是怕暴露真實身份。
    寸頭男和瘦高個臉色一變,知道不能再久留。瘦高個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扶起寸頭男,兩人撿起棒球棍,慌忙往門口跑,臨走前,寸頭男惡狠狠地瞪了周凱一眼:“你們等著,這事沒完!”
    警笛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農機站門口,一輛藍色的警車停在桑塔納旁邊,下來兩個警察,朝平房這邊走來。李科長撿起地上的公文包,對周凱說:“這裏不能待了,警察來了肯定要問東問西,萬一走漏消息,陳衛國就會提前轉移證據。我們趕緊走,去廣州找周婷婷,晚了怕是要出變故。”
    周凱點點頭,兩人從後門跑出去,沿著院牆繞到國道上。小王已經攔了輛出租車,正站在路邊等著他們。“李科長,周科長,快上車!”小王揮了揮手,把衛星電話揣進兜裏,“我跟派出所的人說我們是路過的,被他們追著打,警察已經去追那兩個男人了,我們趁機趕緊走。”
    三人鑽進出租車,李科長對司機說:“師傅,去廣州天河區,越快越好,我們有急事。”
    司機點點頭,一腳油門踩下去,出租車順著國道往廣州方向開去。車窗外,晨霧漸漸散去,陽山縣城的輪廓越來越遠,周凱看著手機裏剛剛恢複信號的屏幕,手指飛快地給李澤嵐發了條短信:“遇襲,已脫險,正前往廣州找周婷婷,陳衛國已察覺,注意安全。”
    短信發出去後,周凱才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農田。陽光已經升起,金色的光線灑在田野上,卻沒能驅散他心頭的陰霾——陳衛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派打手襲擊,說明他已經狗急跳牆,接下來的廣州之行,恐怕會更凶險。
    而此時的陽山縣政府,陳衛國正坐在辦公室裏,手裏拿著小孫遞來的報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辦公室裏沒有開燈,隻有窗外的光線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看起來格外嚇人。“市檢察院的人果然來了,還敢去廣州找周建國?”他把報告摔在桌上,紙張散落一地,“小孫,你是怎麽搞的?不是讓你盯著周凱的動向嗎?怎麽讓他們跟市檢察院的人接上了頭,還讓人跑了?”
    小孫站在桌前,頭低得快要碰到胸口,聲音帶著顫抖:“陳書記,我……我昨天一直盯著周凱,他回家後就沒出來過,沒想到他們今天這麽早就在城郊對接。我已經讓阿力和阿強去攔他們了,可沒想到他們還帶了警察……”
    “警察?”陳衛國冷笑一聲,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群山,“周凱以前是刑警隊的,跟城郊派出所的人熟得很,肯定是他報的警。沒用的東西!”他轉過身,眼神陰鷙地看著小孫,“現在立刻聯係廣州的人,讓阿斌去廣州商學院找周婷婷,務必在市檢察院的人找到她之前,把人控製起來,帶到我在廣州的那個別墅裏,絕不能讓周建國和周婷婷見麵,更不能讓周婷婷開口!”
    小孫連忙點頭:“我這就去聯係,陳書記您放心,阿斌在廣州人脈廣,肯定能找到周婷婷。”
    “還有。”陳衛國叫住他,語氣冰冷,“你再去趟縣醫院,把王科長‘請’到招待所去,就說我讓他去幫忙整理2009年的項目資料,派人看著他,別讓他跟任何人接觸,尤其是周凱和市檢察院的人。王科長是當年的知情人,知道的太多了,絕不能讓他開口。”
    “是,我這就去辦。”小孫撿起地上的報告,快步走出辦公室,關門時還能感覺到陳衛國身上散發出的怒氣,嚇得他打了個哆嗦。
    小孫走後,陳衛國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裏拿出一部黑色的手機——這部手機沒有手機號,隻能接打幾個特定的衛星電話,是他專門用來聯係“靠山”的。他按下一個號碼,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裏麵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什麽事?”
    “李廳長,是我,陳衛國。”陳衛國的語氣瞬間變得恭敬起來,跟剛才判若兩人,“市檢察院的人查到陽山來了,還去廣州找周建國的女兒,想翻2009年的舊賬。您看……能不能幫忙打個招呼,讓市檢察院別再查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李廳長的聲音帶著不耐煩:“陳衛國,我早就跟你說過,做事要幹淨,別留下尾巴,你就是不聽!現在市檢察院已經介入了,我怎麽打招呼?萬一被人抓住把柄,連我都要受牽連!”
    陳衛國的額頭冒出冷汗,聲音更顯卑微:“李廳長,我知道錯了,可我在陽山待了八年,要是這案子查出來,我就全完了!您就再幫我一次,我以後肯定聽您的話,絕不再給您惹麻煩!”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李廳長的聲音:“行了,我知道了。我會跟市檢察院的張檢察長打個招呼,讓他們‘謹慎辦案’,別搞得太大動靜。但你自己也要小心,別讓他們抓住實錘,實在不行,就把周誌強推出去當替罪羊,保全自己最重要。”
    “謝謝李廳長!謝謝李廳長!”陳衛國連忙道謝,掛了電話後,才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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