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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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洲鎮飲水工程施工現場的土路上,剛鋪的碎石子還沾著晨露,踩上去咯吱作響,鞋底沾著的泥點隨著腳步輕輕晃動。督查組的幾人站在蓄水池旁,王副主任彎腰查看鋼筋的綁紮情況,手指在水泥模板上敲了敲,沉悶的“咚咚”聲在空曠的工地裏格外清晰。“這模板的縫隙有點大,澆築時容易漏漿,水泥標號要是再跟不上,後續很容易開裂,得讓施工隊今天就整改,明天我要來看整改結果。”
    陳衛國立刻上前兩步,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雙手在身前微微彎曲,姿態放得很低:“王主任您真是火眼金睛!這點小問題都逃不過您的眼睛,我已經讓施工隊的項目經理在旁邊等著了,您吩咐完,他立馬就安排人整改,絕不含糊,保證不耽誤工期。”他一邊說,一邊給身後的坦洲鎮黨委書記使眼色——那眼神裏帶著催促,讓對方趕緊掏出筆記本記錄,裝出“高度重視”的樣子。
    李澤嵐沒接話,隻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蓄水池邊的雜草。雜草根部帶著濕潤的泥土,沾在他的褲腿上,他卻渾然不覺,伸手露出底下埋著的黑色管道:“王主任,您看這管道,用的是國標pe管,壁厚1.2厘米,抗壓性和抗腐蝕性都符合《農村飲水安全工程技術標準》。之前您擔心的冬季防凍問題,我們也提前做了準備,管道埋深超過1.5米,還在接口處加了保溫棉,開春後通水絕對沒問題。”他說話時語氣平穩,手裏還拿著卷成筒狀的施工圖紙,時不時展開指著上麵的紅色標注,每一個數據都準確無誤,條理清晰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陳默跟在幾人身後,手裏的筆記本看似在認真記錄施工情況,筆尖卻悄悄在頁邊空白處畫著簡單的符號——陳衛國給鎮黨委書記使眼色時,眼角的餘光掃過王副主任的動作;王副主任聽到“開春通水”時,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這些細微的反應,都被他用“△”“○”的符號快速記了下來。他知道,李澤嵐要的不隻是表麵的督查結果,更要從這些細節裏摸清王副主任的真實態度,判斷對方是否會站在陳衛國那邊。
    “台賬準備得怎麽樣了?”王副主任直起身,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擦了擦手上的灰,話題突然轉回了最關鍵的資金問題,“飲水工程前後撥了三批款,總共兩百八十萬,每一筆的去向、材料采購的發票、人工費用的明細,都要清清楚楚,不能有含糊的地方,尤其是村民自籌的那三十萬,必須有簽字確認記錄。”
    陳衛國心裏咯噔一下,他最擔心的就是台賬——趙天成那邊遲遲不交,他手裏隻有一份臨時拚湊的“簡化版台賬”,根本經不起細查。但臉上依舊沒露怯,依舊笑著應道:“都準備好了!趙局長從昨天就開始整理,每一筆支出都附了憑證,發票、合同、驗收單齊全,村民自籌的資金還有每戶的簽字表,回縣委您就能看,絕對規範,經得起查。”
    李澤嵐適時補充,語氣裏帶著恰到好處的“坦誠”:“王主任,有件事我得跟您說實話,之前因為審計局在核查資金流向,有幾筆材料款的發票還在跟供應商核對,所以台賬裏有兩頁標注了‘待補充’。不過您放心,村民代表的監督記錄是全的,每一批材料進場、每一段管道鋪設,都有三位以上村民代表在場簽字,確保沒貓膩,這部分記錄我單獨整理了一份,一會兒您可以先看。”
    這番話既說了“台賬有小瑕疵”,又強調了“村民監督到位”,既顯得真誠,又堵死了陳衛國“用完整台賬蒙混過關”的路。王副主任點點頭,沒再多問,轉身往施工隊的臨時板房走:“去看看工人的住宿和夥食,民生工程不僅要保質量,也要保工人的基本保障。工人要是住不好、吃不好,哪有心思幹活?”
    陳默跟著走過去,路過板房角落時,聽到兩個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人蹲在地上抽煙,聲音壓得很低卻依舊能聽清。“聽說昨天又沒發生活費?我媳婦早上打電話說,家裏的化肥快沒了,讓我趕緊寄錢回去,這都拖了半個月了,再拖下去春耕都要耽誤了。”“可不是嘛!我問項目經理,他說縣裏沒撥款,讓我們再等等,可陳書記昨天來工地,還跟記者說‘工程款及時足額撥付,工人待遇有保障’,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陳默的腳步頓了頓,手指悄悄摸向口袋裏的手機,按下錄音鍵後,故意放慢腳步,假裝係鞋帶,把兩人的對話完整錄了下來。他知道,這是陳衛國“謊稱撥款到位”的鐵證——一邊在督查組麵前說“資金規範”,一邊拖欠工人工資,這種矛盾的說法,足以讓王副主任對陳衛國產生懷疑。
    回到縣委已是中午,食堂特意準備了工作餐,四菜一湯,都是家常口味。陳衛國卻覺得“不夠隆重”,拉著王副主任去了食堂二樓的小包廂,說要“單獨匯報工作”,還讓縣委辦主任趕緊去外麵的飯店加幾個硬菜。李澤嵐借口“下午兩點要開鄉鎮長會議,得提前準備材料”,沒跟著去,隻讓陳默去包廂外的服務台“幫忙催菜”,順便留意裏麵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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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默拿著菜單,在服務台磨蹭了半天,眼睛卻盯著包廂的方向。包廂的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縫,裏麵傳來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還有陳衛國刻意討好的聲音:“王主任,您看這飲水工程,進度和質量都沒問題,坦洲鎮和清水村的村民年底就能用上自來水,這可是咱們市裏的民生亮點工程。能不能在市裏的季度調度會上,多幫我們美言幾句?年底的‘鄉村振興先進縣’評選,還得靠您多關照。”
    王副主任的聲音帶著幾分含糊,像是喝多了:“老陳,評優的事好說,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我肯定會幫你留意。可我得提醒你,最近市裏的風聲真的很緊,紀委那邊好像在查幾個縣的‘民生工程腐敗案’,你自己得穩住,別出岔子,不然誰也幫不了你。”
    “我明白,我明白!”陳衛國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急切,“就是李澤嵐那邊,總跟我對著幹!審計局查飲水工程,就是他在背後推,還到處說我‘挪用資金’,您能不能幫我說說他,讓他別瞎折騰?大家都是為了陽山的工作,沒必要搞得這麽僵。”
    王副主任沉默了幾秒,才歎了口氣:“這事我管不了。你們一個是縣委書記,一個是縣長,是搭檔,得自己溝通協調。我勸你別把心思放在內鬥上,先把自己的事捋清楚——台賬裏的每一筆錢都要能對上,工人的工資別拖欠,這些都是明麵上的事,真被人捅到市裏,誰也保不住你。”
    陳默把對話一字不落地記在心裏,等服務員端著菜往包廂走時,他趁機退了出來,快步上了三樓的縣長辦公室。“縣長,陳書記跟王副主任說,想讓王主任勸您別‘瞎折騰’審計的事,王副主任沒答應,還讓他‘捋清楚自己的事’,別搞內鬥。”他站在辦公桌前,語速不快卻條理清晰,又拿出手機,播放了早上錄的工人對話,“還有這個,工人說半個月沒拿到生活費,陳書記卻跟督查組說‘工程款足額撥付’,明顯是撒謊,這能證明他在資金問題上造假。”
    李澤嵐接過手機,聽完錄音後,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聲響——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好,這個證據很有用。你把工人的對話整理成文字,重點標注‘拖欠半個月生活費’‘陳衛國謊稱撥款到位’這兩個點,一會兒發給張勁鬆,讓他轉給市紀委。另外,王副主任的態度很關鍵,他沒幫陳衛國,說明他怕被牽連,不想蹚這渾水,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至少督查組不會幫著陳衛國掩蓋問題。”
    陳默點點頭,剛要轉身去隔壁的秘書辦公室整理文字,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是趙天成。他手裏拿著一個深藍色的文件夾,臉色有些凝重,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李縣長,我剛在檔案庫核對2010年的教育經費支出時,發現了一個關鍵線索——那筆50萬的裝修款,除了轉到誠信裝修公司的公賬,還有10萬被轉到了一個叫‘李娟’的個人賬戶!”
    “10萬?”李澤嵐的眼睛瞬間亮了——這正是市紀委一直要補的“證據缺口”!之前查到的裝修合同和付款憑證,隻能證明錢轉到了陳斌的公司,卻沒證據證明錢最終進了陳衛國的口袋,而這個“李娟”,很可能就是關鍵的“白手套”。“你查過這個李娟的身份嗎?她跟陳斌是什麽關係?”
    “查了!”趙天成連忙打開文件夾,拿出一張打印好的身份信息表和銀行流水,“這個李娟是陳斌的遠房表姐,在鄰市開了家服裝店,我托銀行的朋友查了她的流水,發現她每年都會收到幾筆不明款項,來源全是陳斌的誠信裝修公司,最多的一筆有20萬,時間正好是陳衛國兒子出國留學那年。”他指著流水單上的紅色標注,“您看,2019年9月,陳斌公司轉了20萬給李娟,半個月後,李娟就把錢轉到了陳衛國兒子在國外的賬戶,這中間的時間線完全能對上!”
    李澤嵐接過文件夾,仔細翻看裏麵的材料——李娟的工商登記信息顯示,她的服裝店注冊資本隻有5萬,卻每年有幾十萬的“轉賬收入”;銀行流水裏,每筆從陳斌公司來的錢,最終要麽轉到陳衛國家人的賬戶,要麽用於購買奢侈品、房產,顯然不是正常的經營收入。“太好了!有了這個,陳衛國挪用教育經費、通過陳斌洗錢的證據就完整了!”他把流水單和身份信息表抽出來,遞給陳默,“你把這些材料掃描成電子版,跟之前的工人對話記錄一起發給張勁鬆,順便跟他說‘證據缺口補上了,隨時可以收網’。”
    陳默接過材料,快步去了秘書辦公室。他剛把文件掃描好,準備發給張勁鬆,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晚上八點,老城區廢品站旁的小巷,有陳衛國轉移資產的證據,別告訴任何人,自己來,來晚了證據就沒了。”
    短信內容像一塊石頭扔進平靜的水麵,讓陳默瞬間繃緊了神經。他拿著手機快步回到李澤嵐的辦公室,把短信內容遞了過去:“縣長,我收到一條陌生短信,說有陳衛國轉移資產的證據,讓我晚上八點去老城區的小巷,還讓我別告訴別人。這會不會是陷阱?陳衛國知道我一直在幫您留意動靜,說不定想設套抓我的把柄,或者……想對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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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澤嵐接過手機,反複看著短信內容,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思考了幾秒:“有兩種可能,一是真有人知道陳衛國轉移資產的證據,想通過你交給我們;二是陳衛國設的陷阱,想逼你說出我們跟市紀委的聯係渠道,甚至對你不利。不管是哪種,都不能掉以輕心。”
    陳默咬了咬牙,眼神變得堅定:“縣長,我覺得我得去。要是真有證據,就能加快市紀委收網的速度,避免陳衛國把資產轉移走;要是陷阱,我也能摸清他們的底細,看看陳衛國到底還有什麽後手。總比坐在這裏等,讓他繼續搞小動作強。”
    李澤嵐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好,但你必須保證安全。我現在就給張勁鬆打電話,讓他安排兩個便衣在小巷附近接應你。你到了之後別直接進去,先在附近的茶館或者小賣部觀察十分鍾,要是沒看到可疑人員,再慢慢靠近;一旦發現不對勁,立刻發消息,別硬撐。”他頓了頓,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微型定位器,“這個你帶上,放在外套內側的口袋裏,我和張勁鬆能實時看到你的位置,一旦有危險,我們能立刻趕過去。”
    陳默接過定位器,小心翼翼地放進外套口袋,又檢查了一遍手機電量:“您放心,我會注意安全,要是有情況,第一時間跟您聯係。”
    下午,陳衛國果然又催了趙天成兩次台賬。第一次打電話,趙天成用“村民代表的簽字表還沒補全,有幾戶老人沒在家”推脫;第二次,陳衛國讓小孫直接去財政局催,趙天成又說“跟施工隊核對材料用量時發現數據有誤,正在重新核算,今天肯定交不了”。小孫在財政局辦公室裏坐了半個多小時,盯著趙天成“改數據”,卻什麽也沒抓到,隻能悻悻地回去複命。
    周建明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審計局和財政局之間來回跑。他去審計局找沈浩,沈浩直接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裏,說“沒核實完資金流向,誰來都不開門”;去財政局找趙天成,又被趙天成用“台賬沒整理好”擋在門外。眼看督查組明天就要走,他連給陳衛國“交差”的東西都沒有,隻能在走廊裏抽煙,臉色難看地盯著天花板。
    傍晚六點,陳默提前兩個小時去了老城區。老城區是陽山縣城最老舊的區域,街道狹窄,房屋低矮,路邊的電線像蜘蛛網一樣纏繞在電線杆上。他沒直接去廢品站的小巷,而是在附近找了家臨窗的茶館,點了杯綠茶,假裝看報紙,眼睛卻透過玻璃窗盯著小巷的入口。
    小巷入口處有個修鞋攤,攤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戴著頂舊草帽,低著頭修鞋,手裏的錐子時不時停頓一下,眼神卻悄悄掃向巷口的行人;小巷裏麵沒裝路燈,隻有盡頭的廢品站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燈泡外麵蒙著一層灰,光線微弱得隻能照亮門口的一小塊地方,隱約能看到有個穿著黑色夾克的人影在門口來回踱步,動作很急躁。
    “肯定是陷阱。”陳默心裏有了判斷——真正想提供證據的人,不會選這麽偏僻、沒監控的地方,更不會強調“別告訴別人”。他拿出手機,給張勁鬆發了條消息:“目標地點有可疑人員,入口處有個修鞋攤,攤主形跡可疑,巷內有一人徘徊,疑似陷阱,請求支援,我在巷口的‘老茶館’裏,穿藍色外套。”
    沒過多久,兩個穿著休閑裝的便衣男子走進了茶館。他們沒看菜單,直接走到陳默旁邊的桌子坐下,點了兩杯茶。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子悄悄對陳默點了點頭,用口型說了句“放心,我們在”——這是張勁鬆安排的市紀委工作人員,專門負責接應他。
    晚上八點整,巷子裏的黑色夾克男子開始往入口處走,修鞋攤的老頭也停下了手裏的活,把錐子放進工具箱,眼神警惕地盯著茶館的方向。陳默深吸一口氣,把手機調成靜音,放進內側口袋,假裝散步,慢慢往巷口走。
    “你就是陳默?”黑色夾克男子走到他麵前,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上下打量著他,像是在確認身份。
    陳默點點頭,故意裝出緊張的樣子,雙手微微握緊:“是我,你說的證據呢?陳衛國轉移資產的證據在哪?”
    “急什麽?”男子冷笑一聲,轉身往巷子裏走,“跟我來,裏麵安全,證據在廢品站裏,我給你拿。”
    陳默跟在後麵,腳步放得很慢,手指悄悄按了按口袋裏的定位器——他知道,李澤嵐和張勁鬆能看到他的位置,隻要他再往裏走十米,就能進入便衣的視線範圍。走到廢品站門口,男子突然轉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銀色的匕首,快速抵在陳默的腰上,刀刃貼著衣服,能感覺到冰涼的觸感。“別亂動!再動一下,我就捅進去!”
    陳默的心髒猛地一沉,果然是陷阱。他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聲音發顫:“你……你想幹什麽?我就是個秘書,沒什麽錢,你要找的人是李澤嵐,不是我!”
    “少跟我裝蒜!”男子的匕首又往前抵了抵,語氣裏滿是威脅,“陳書記都跟我說了,你天天跟著李澤嵐,幫他盯梢、聽牆角,還跟市紀委的人聯係!我問你,李澤嵐跟市紀委聯係的備用機號碼是多少?市紀委的人藏在陽山哪個地方?今天你要是不說,就別想活著走出這條巷!”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個便衣男子衝了進來,手裏舉著證件,大聲喊道:“市紀委工作人員!放下武器!不許動!”
    男子慌了,下意識地想把陳默拉到身前當人質。陳默趁機彎腰,用手肘狠狠撞向男子的肋骨,男子吃痛,手裏的匕首鬆了一下。便衣男子立刻衝上前,一個人按住男子的肩膀,另一個人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擰,“哢嗒”一聲,男子吃痛悶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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