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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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裏裹著化不開的潮濕,連縣交通局檔案室的木門都沁出了黴味。李澤嵐踩著積水走進來,深灰色的縣長製服褲腳沾了圈泥點,他卻沒顧上拂拭,隻是抬手輕輕拂去檔案盒上的薄灰——指尖劃過“2010年飲水工程”“2011年砂石運輸線路審批”等泛黃標簽時,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這些落滿灰塵的檔案盒裏,藏著周誌強從“交通局局長”滑向“貪官”的完整軌跡,也藏著陽山過去幾年裏,被權力與金錢扭曲的真相。
    陳默抱著一摞剛從清遠市紀委調來的補充材料跟進來,牛皮紙文件袋上“周誌強涉案資金流向補充)”的紅色印章格外刺眼。他把材料攤在積了薄塵的辦公桌上,指著其中一頁銀行流水明細,聲音壓得很低:“縣長,您看這個——2011年9月,黃老三的砂場剛拿到運輸線路審批,周誌強小舅子的賬戶就多了8萬;還有2012年3月,縣城西環路維修工程虛報了15萬,其中12萬轉到了他妹妹名下的超市賬戶,備注寫的是‘貨款’,但我們查了超市的進貨記錄,根本沒有對應的批次,這分明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李澤嵐俯身看著流水單,指尖在“8萬”“12萬”的數字上輕輕點了點。他想起去年剛到陽山當縣長時,去交通局調研西環路維修項目,周誌強還拿著工程驗收報告跟他匯報,說“每一分錢都花在實處,村民反饋很好”,現在想來,那些看似誠懇的話裏,全是精心編織的謊言。“之前總有人說他是被陳衛國脅迫,身不由己,”李澤嵐拿起一張皺巴巴的工程驗收單,上麵有周誌強的簽字,旁邊還潦草地寫著“扣3萬”,字跡裏透著幾分潦草的得意,“現在才看清,他早就主動伸了手。2010年陳衛國第一次找他分貪腐款,他表麵猶豫,轉頭就讓小舅子去清遠市開了匿名賬戶,怕留下本地痕跡——這哪裏是被迫,分明是早就動了貪念,就等一個‘機會’。”
    陳默又遞過一份《周誌強涉案項目明細》,表格裏詳細記錄了他參與的每一個貪腐項目:2010年坦洲鎮砂石場用地審批,分得15萬;2011年飲水工程材料采購,虛報5萬歸自己;2012年鄉村道路硬化工程,挪用村民補貼4萬;2013年年初,還以“春節走訪”的名義,收了砂石場老板3萬現金……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在備注欄裏標注了“可查”“不可查”的風險等級。“他連後路都算好了,”陳默的語氣裏帶著幾分憤懣,“那些標注‘不可查’的款項,要麽通過遠房親戚賬戶走賬,要麽直接收現金,連銀行流水都查不到。可見他早就把貪腐的門道摸透了,隻是沒料到,陳衛國最後會把他當‘棄子’,一點情麵都不留。”
    正說著,縣紀委的老張敲門進來,手裏拿著一份《周誌強涉案房產評估報告》,封麵還沾著未幹的雨水。“李縣長,這是清遠市區那套學區房的評估結果,首付20萬全是贓款——我們查了周誌強的通話記錄,2012年6月,他兒子要上清遠市重點中學,他嫌靠工資買不起學區房,就主動找陳衛國要‘項目提成’,陳衛國當天就讓黃老三轉了20萬到他小舅子賬戶。還有他老家衣櫃裏藏的6萬現金,是去年年底砂石場老板送的‘拜年費’,連紅包都沒拆,就塞在舊衣服堆裏,估計是想等風頭過了再用。”
    李澤嵐接過報告,翻到房產照片那一頁——照片裏,寬敞的客廳擺著真皮沙發,陽台正對著重點中學的操場,兒童房裏還放著嶄新的書桌和書架,連窗簾都是孩子喜歡的藍色卡通款。這和他自己在陽山縣城住的老舊家屬院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的家屬院沒有電梯,牆皮都有些脫落,客廳裏的沙發還是前幾任縣長留下的,扶手處的皮革都磨破了,卻一直沒舍得換。“他不是沒機會回頭,”李澤嵐的目光落在照片裏的兒童房上,聲音沉了些,“2012年縣紀委查過一次小型工程貪腐,當時有人匿名舉報周誌強挪用鄉村道路補貼,他找陳衛國壓下後,還反過來把舉報的清水村村民調去了偏遠鄉鎮當護林員,理由是‘不配合工作’。那時候他要是收手,主動退贓,至少能保住家庭,可他偏要抱著僥幸,覺得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一條路走到黑。”
    老張歎了口氣,補充道:“我們還查到個細節,2013年年初,清遠市紀委開始核查飲水工程賬目時,周誌強其實慌了,偷偷把5萬贓款存進了縣紀委的‘廉政賬戶’,還留了張匿名紙條,寫著‘退贓’。可沒過幾天,他又找陳衛國打聽消息,陳衛國跟他說‘沒事,有我在,沒人能查到你頭上’,他就又把剩下的錢留了下來——說到底,還是貪念占了上風,覺得能蒙混過關,結果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下午三點,雨終於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在陽山縣城的街道上,把積水照得亮晶晶的。李澤嵐讓陳默開車,一起去了周誌強家。周誌強家在交通局家屬院,是一套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樓道裏還貼著斑駁的“節約用水”標語,牆麵上滿是孩子的塗鴉。周誌強的妻子正在客廳收拾丈夫的遺物,茶幾上擺著一疊未拆封的高檔煙酒——一瓶飛天茅台,兩條軟中華,是去年砂石場老板送的,周誌強一直沒舍得用,說要等兒子考上重點中學再“好好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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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李澤嵐來,她連忙擦了擦手,聲音有些沙啞:“李縣長,您怎麽來了?快坐,我去給您倒杯水。”她轉身去廚房時,李澤嵐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玉鐲裂了道縫,想來是這段時間沒少哭,連首飾都沒顧上好好收著。
    “家裏還好嗎?孩子上學的事,之前跟教育局對接的,沒出問題吧?”李澤嵐坐下,目光落在茶幾上的一張照片上——照片裏,周誌強抱著兒子,站在清遠市重點中學門口,笑得一臉燦爛,仿佛日子裏全是希望。
    周誌強的妻子端來茶水,把一張泛白的銀行卡放在桌上,手指有些發抖:“謝謝您,李縣長。孩子上學的事已經妥當了,民政部門還幫我找了社區的工作,下個月就能上班,不用再愁生計了。前幾天整理他的公文包,發現了這張卡,去銀行查了才知道,裏麵有10萬,是他今年年初存的,備注寫著‘孩子留學備用金’。我當時還問他這錢哪來的,他隻含糊說是‘獎金’,現在才知道……都是不幹淨的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忍不住紅了眼眶,“其實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他這幾年經常很晚回家,手機也總是調靜音,有時候還會躲在書房裏打電話,我問他,他就說‘工作的事,你別管’。現在想想,那些所謂的‘工作’,全是見不得人的事,他要是早點跟我說,或許……”
    話沒說完,她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周小宇從房間裏跑出來,手裏拿著一個變形的玩具車,車身上的漆都掉了些——那是周誌強去年去廣州出差時給他買的,孩子一直當成寶貝,走到哪帶到哪。“爸爸說等我考上初中,就帶我們去廣州長隆玩,還說要在廣州買個小房子,讓我以後在廣州上大學,不用再回陽山了。”孩子的聲音稚嫩,眼睛裏滿是期待,卻讓屋裏的氣氛瞬間沉重下來,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李澤嵐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頭,喉嚨發緊。他知道,周誌強確實有過在廣州買房的計劃——清遠市紀委的材料裏提到,2013年2月,周誌強還去廣州番禺區看過房,甚至交了1萬定金,戶型圖還夾在他的公文包裏,上麵用紅筆圈出了“兒童房”的位置。隻是沒等簽合同,陳衛國就找他攤牌,把他的貪腐證據擺到了桌上,逼他“扛下所有事”。“小宇真乖,”李澤嵐強壓下心裏的複雜情緒,笑著說,“等新學校建好了,叔叔送你去新學校上學,好不好?新學校裏有很大的操場,還有圖書館,裏麵有很多好看的書,比廣州的學校還漂亮。”
    “真的嗎?”周小宇眼睛一亮,抓著李澤嵐的衣角,“爸爸之前也說,要給我建一個有圖書館的學校,還說要在圖書館裏放滿漫畫書。”
    李澤嵐點點頭,心裏卻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他想起周誌強辦公室裏的一份《鄉村學校建設草案》,上麵有周誌強的批注:“操場要大些,孩子們能跑步;圖書館要朝南,光線好,多放些兒童讀物。”隻是這份看似充滿善意的草案,最後卻成了他虛報經費的工具——他在草案裏故意提高了建材價格,虛報了20萬,其中5萬進了自己的口袋,剩下的15萬則分給了陳衛國。
    離開周家時,夕陽已經西斜,金色的陽光灑在家屬院的老槐樹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陳默忍不住問:“縣長,您說周誌強最後寫遺書的時候,是真的想贖罪,還是怕牽連家人?他遺書裏寫‘身不由己,一死謝罪’,聽著好像挺委屈的,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是被冤枉的。”
    李澤嵐望著遠處正在建設的鄉村學校工地,塔吊的輪廓在夕陽下格外清晰,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他不是委屈,是在給自己找借口。你想,要是他真的‘身不由己’,為什麽一開始不拒絕陳衛國?為什麽在有機會退贓的時候,還抱著僥幸心理把錢留著?他既想要貪來的榮華富貴,又怕東窗事發毀了自己的名聲;既想在孩子麵前當‘好父親’,給孩子規劃美好的未來,又舍不得放棄權力帶來的好處。直到陳衛國把他的貪腐證據擺出來,用孩子的前途威脅他——‘你要是不扛下來,我就把你貪錢的事捅出去,讓你兒子在學校抬不起頭,一輩子都被人叫“貪汙犯的兒子”’,他才明白自己早就是別人的‘棄子’,可那時候已經晚了,他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清遠市紀委的材料裏有份周誌強的審訊記錄——其實在自殺前,周誌強已經被紀委約談過一次,隻是他沒說實話,還把責任都推給‘下屬操作失誤,自己不知情’。直到陳衛國跟他攤牌,說‘要麽你死,要麽我們倆一起完蛋’,他才徹底慌了。他自殺前一天,還給我發過一條匿名短信,說‘飲水工程的賬有問題,陳衛國手上有證據,你多小心’,可那時候,紀委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線索,他的提醒,不過是貪途末路的掙紮罷了,既想贖罪,又想給自己留最後一點體麵。”
    車子駛回縣政府時,已經是傍晚。李澤嵐沒回辦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檔案室,把周誌強的涉案材料整理好,放進“陽山貪腐案歸檔”的檔案櫃裏——旁邊擺著陳衛國、張磊、李科長等人的卷宗,每一本都厚得像塊磚頭,沉甸甸的,仿佛裝著陽山過去幾年的沉重記憶。他看著這些卷宗,突然想起剛到陽山當縣長時,老縣委副書記跟他說的話:“陽山的山看著穩,可底下藏著不少坑,有金錢的坑,有權力的坑,有欲望的坑,當幹部的要是守不住底線,腳一滑,就再也爬不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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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李澤嵐在辦公室待到很晚。窗外的月光灑在辦公桌上,照亮了他麵前的《陽山縣民生項目推進計劃表》,上麵標注著“鄉村學校建設9月完工)”“砂石市場規範7月完成驗收)”“飲水工程後續維護持續跟進)”等項目,每一項後麵都寫著具體的負責人和時間節點,紅筆標注的“質量第一、資金透明”格外醒目。他拿起筆,在“鄉村學校建設”後麵加了一行字:“每月公示資金使用明細,邀請村民代表擔任監督員,杜絕任何貪腐可能。”
    然後,他翻開工作筆記,寫下:“周誌強的悲劇,從不是‘被迫’那麽簡單。他不是沒見過坦洲鎮村民沒水喝的苦——2011年幹旱,坦洲鎮有三個村斷水,村民要走幾裏路去山澗挑水,他去調研時,也曾對著村民幹裂的水桶紅過眼眶;他不是不知道貪腐會毀了家庭——他書房裏擺著兒子的照片,照片後麵寫著‘要給兒子做榜樣,做個幹淨的人’。可最終,他還是在金錢和權力麵前,丟了初心,鬆了底線。他最後那點‘回頭的念頭’,比如存‘廉政賬戶’的5萬,比如給我發的匿名短信,不過是貪途末路的自我安慰,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貪過的每一分錢,都早晚會變成壓垮自己的石頭;走錯的每一步路,都再也回不了頭。”
    寫完,李澤嵐合上筆記本,走到窗前。縣政府門口的公告欄前,還有幾個晚歸的老百姓在看鄉村學校的建設進度照片——照片裏,工人們正在澆築地基,旁邊立著一塊牌子,寫著“民生工程,質量第一”。有人指著照片裏的地基,興奮地說:“等學校建好了,咱們陽山的孩子也能在新教室裏讀書了,再也不用擠舊教室了!”還有人說:“現在的幹部不一樣了,李縣長每天都在盯著項目,咱們放心!”
    李澤嵐看著這一幕,心裏清楚——他這個縣長要做的,不僅是清除陳衛國、周誌強這樣的“蛀蟲”,更要重建陽山的政治生態,讓每一個幹部都明白:權力是用來為老百姓辦事的,不是用來謀私的;底線是用來守護的,不是用來突破的。隻有這樣,才能避免更多“周誌強式”的悲劇,才能讓陽山的老百姓,真正過上安心、踏實的日子。
    月光下,陽山縣城的街道安靜而祥和,遠處的群山在夜色中勾勒出溫柔的輪廓。李澤嵐知道,陽山的新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隻要守住初心,一步一個腳印,就一定能讓這片土地,重新煥發生機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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