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靈肉雙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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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再續。書接上一回:夜未眠。安全屋的油燈早熄了,屋裏卻比燃燈時更亮——月光像被凍硬的霜,從窗縫裏擠進來,斜斜鋪在桌角那頁電報紙上。戴老板的字跡還洇著墨,筆畫沉得像燒紅的釘,狠狠紮進每個人眼底:“人間多鬼怪,天地生馬君。”山本光喉結滾了滾,指節攥緊。師父說過,戴老板從不多寫一個字,更別提作詩——可真正讓他後頸冒涼氣的,是戴雨農從不親擬電文。軍統三司九處的電報堆成山,哪封不是秘書謄抄、密碼組加密、報務員拍發?他連給夫人的家書都由副官代筆,怎會親手寫這麽首無頭無尾的打油詩?是怕馬飛飛功高蓋主,借詩傳殺令?還是……他要讓某個人,必須親手看見這詩句?“師父,詩裏的‘馬君’……”他聲音壓得快貼地。馬飛飛沒應聲,隻指尖勾住電報紙邊緣,輕輕一挑——紙背空白處,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水漬,像誰用指尖蘸了唾液匆匆抹過,又被夜風吹幹,留下層發皺的印子。他眯眼摸出枚銅錢,拇指一彈,銅錢刃口擦著紙麵劃過,“錚”的一聲輕響,細如粉塵的金粉忽然從紙纖維裏浮出來。“金蟬蛻。”他聲線壓得低,“鬼子‘鴉’部的隱寫術——蠱蟲唾液調金粉,肉眼瞧不見,得用銅錢‘破妄’才能顯形。”金粉在月光裏慢慢聚,竟凝出行小字,筆畫細得像蛛絲:鑰未離體,魂已登岸。門開之日,月蝕為引。屋裏靜得能聽見呼吸撞在牆上的響。“月蝕?”陳素琴猛地抬頭,踉蹌著撲到門邊,一把扯開門——天穹墨得發沉,雲層滾著黑浪,那輪該圓的中秋月,竟被黑影啃去了一角。暗蝕已經起了,撐死不到兩個時辰,月亮就得全隱。“他們不是要開鬼見島的門……”她聲音發顫,指節扣著門框發白,“是等月蝕來,讓‘門’自己走出來!”馬飛飛猛地轉身,目光戳向裏間垂著的藍布門簾——那簾布上還沾著白天從碼頭帶回來的泥點,此刻靜得像堵牆。“光兒!丹姑娘怎麽樣?”門簾“嘩啦”一聲被掀飛,山本光的臉青得像鍋底。他剛蹲在床邊,給駱歆丹灌下祖傳的“百解九轉丹”——那藥是他娘臨終前塞給他的,說能解百蠱,他從沒舍得用過。可一炷香燒完,駱歆丹沒醒,反倒見她唇角慢慢滲出血來,黑得發烏,順著下巴滴在枕頭上,洇出一小團深黑的印子,看著就疹人。“師父,不對勁。”他沉聲道,指腹還殘留著駱歆丹頸側的溫涼,“她體內有‘雙生蠱’——母蠱藏在頸側那粒血珠底下,細線似的牽著她的魂;子蠱在胃裏,摸不著,但能感覺到,像顆活石頭,跟著她的呼吸一跳一跳。我用丹藥試了,子蠱沒被毒死,反倒把丹藥化了毒液,順著腸壁燒——剛摸她的脈,腸壁至少燒了半寸。”“不是反噬。”馬飛飛跨步進裏間,不等山本光讓開,指尖已經搭上駱歆丹的手腕。那脈細得像蛛絲,卻詭異地分成三股:一股是人脈,弱得打顫,隨時要斷;一股是蟲脈,跳得又急又狠,像要破體而出;最駭人的是第三股——竟和白天江底那隻觸手的搏動,一分一秒都對得上,連停頓的節奏都不差。“是同步。”他的聲線沉得像淬了冰的鐵,“鬼子早把丹姑娘做成‘門’的活容器了。月蝕一到,子蠱就醒,她胃裏那‘活石’會順著蟲脈脹,撐破她的內髒,從她身子裏長出‘門’的雛形——用她的血肉當門框,骨頭當門軸,魂當門鎖。”“那頸側的血珠呢?”陳素琴撲到床邊,死死攥住女兒冰涼的手,指腹摩挲著駱歆丹手背的細汗,眼淚砸在床沿上。“引魂索。”馬飛飛抬眼,目光利得像刀,掃過陳素琴發白的臉,“她一動情、一害怕、一牽掛誰,那血珠就會脹,扯著她瞳孔裏的紫痕往深裏鑽。等月蝕最暗的時候,她睜眼看見的就不是我們了,是門後那些東西——到時候,她會親手把我們,一個個全請進去。”“轟——!”一聲巨響突然從江麵炸過來,整棟安全屋晃了晃,窗紙“啪”地裂了道縫,冷風“呼”地灌進來。緊接著,一道青黑色的光柱從江心射來,直戳戳打在駱歆丹的臉上——那光冷得發腥,照得她臉色慘白,像具沒了魂的屍。駱歆丹的眼皮猛地顫了顫,頸側那粒血珠“啵”地破了,一滴黑血滑下來,滴在米白色的床單上——沒散,反倒像條剛活過來的小蟲子,慢慢蠕動著,一節一節拚出個歪歪扭扭的字:來“她要醒了!”童女的尖叫突然炸響,她攥著短劍的手一抖,劍尖“唰”地指向床榻,“封她七竅!用銀針先把蠱鎮住!不然等她睜眼,我們都得死!”“不準動!”陳素琴像瘋了似的撲過去,張開胳膊擋在床前,後背對著劍尖,“那是我女兒!她還在裏麵!你們不能傷她!”“她早不在了。”馬飛飛的聲音冷得像冰,沒有一絲溫度,“從她在碼頭,跟你說‘別信’那兩個字的時候起,她的魂就被牽走了。現在要醒的,不是駱歆丹,是鬼子‘門’的守門人。”話音剛落,駱歆丹的手指突然動了。不是抽搐,不是無意識的掙紮——是掐訣。她的五指蜷得像枯樹枝,關節泛白,慢慢在空中劃著符形。指尖過處,空氣竟泛起青黑色的漣漪,一圈圈往外擴,像把清水攪渾了,連月光照進去都變了色。符畫完的瞬間,屋外的江風突然停了,牆根下的蟲鳴也斷了,整棟屋子靜得嚇人,連呼吸都能聽見回聲。“魂引符。”馬飛飛的瞳孔驟縮,攥著銅錢的手猛地收緊,“她要召‘守門人’登岸!”“轟隆隆——!”江麵又炸響,這次是幾十道水柱一起衝上天,白花花的水沫裏,那些早前被金光燒爛的“守門人”,竟又從水裏浮了上來!有的隻剩半截身子,腸子拖在水裏,隨波晃蕩;有的頭顱裂著大縫,腦漿混著江水往下滴,臉都辨不清;可不管多殘,它們胸腔裏的青鱗蠱都在動,亮得發青,像團活火,拖著宿主的殘軀,一步一步踩著水往岸邊走。更駭人的是,它們懷裏都抱著東西——是殘肢斷骨。有北洋軍的破軍靴,鞋幫上還沾著當年的血;有挑夫的粗布褲腿,膝蓋處磨出了洞;甚至還有老周那件破棉襖的碎片,衣角還縫著他女兒繡的小桃……這些東西被它們擺得整整齊齊,竟在江麵上拚出一座骨橋,一頭連著江心的黑影,一頭直對著安全屋的窗戶,越來越近。“它們要把‘門’接回去!”山本光咬著牙,拔刀的手都在抖,刀刃“哐當”撞在床腿上,“整座上海灘的死人,全是‘門’的零件!”“不是接門。”馬飛飛忽然笑了,笑得淒厲,牙床都露了出來,眼角的血絲爬得滿臉,“是接鑰匙的另一半。”他猛地掀開駱歆丹的衣領——她鎖骨下方,有一道月牙形的舊疤,是小時候摔在石階上留的,平時淡得幾乎看不見。可此刻,那疤竟在輕輕跳,像有東西在皮下喘粗氣,連帶著周圍的皮膚都在起伏。“三十年前,駱冠希沒戰死。”他的聲音炸得人耳朵疼,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地上,“他從戰場上撤下來,剛到碼頭就被‘鴉’部的人抓了,做成了第一代‘門’的容器。可他的魂太烈,蠱蟲控不住,鬼子就把他的魂分了——一半封在他的屍身裏,藏在江底;另一半……種進了剛生下來的丹姑娘體內!”“丹兒是……冠希的半身?”陳素琴的腿一軟,若不是山本光伸手扶了她一把,當場就栽倒在地上。她看著床上女兒蒼白的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手背上。“對。”馬飛飛的眼裏爬滿血絲,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門’要全開,得‘雙生血’融——父女倆的血,趁月蝕最暗的時候交匯,才能把地底下的‘鬼見門’叫醒。門一開,不隻是上海完了……長江的地脈會斷,東海的海眼會裂,東瀛海底那隻‘聖戰母體’,就該浮上來吞人了!”“那怎麽辦?!”童女的聲音抖得快哭了,她攥著劍的手垂了下來,顯然也慌了——對付蠱蟲她還行,可對付“門”和“母體”,她連聽都沒聽過。馬飛飛緩緩抽出腰間的青銅短刃——那刀看著就年頭久遠,刃身刻滿歪扭的符文,有的地方已經磨平,刀柄上嵌著顆渾濁的眼球,像是人眼,卻沒有眼白,黑沉沉的,看著就滲人。“隻有一個法子。”他的聲線壓得極低,幾乎是貼著地麵說的,“在‘門’從她體內睜眼之前,先封了鑰匙的動靜——再用這‘弑神刃’,斬斷鬼子布的血緣鏈,讓‘門’永遠閉著,再也開不了。”“你瘋了?!”陳素琴突然撲過去,伸手就抓馬飛飛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裏,“那是我丈夫的魂!是我女兒的身子!你斬了鏈,丹兒怎麽辦?冠希怎麽辦?”“不封,死的是上海灘的千萬人。”馬飛飛沒動,刀尖對著駱歆丹的胸口,卻沒往下落,“而且她的魂,早被鬼子的陰魂啃得差不多了——你聽。”屋裏瞬間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放輕了。駱歆丹的唇,開始無聲地動著。不是說話,是數數。“一……二……三……”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卻清清楚楚地傳進每個人耳朵裏,更駭人的是——這數數的節奏,竟和江底那“咚、咚、咚”的撞擊聲,一下對一下地撞,連停頓的間隔都絲毫不差。她在倒數——等數到十,月蝕就盡了,“門”就該從她體內長出來了。陳素琴剛要喊,山本光突然動了。他拔刀,不是砍向駱歆丹,而是反手一刀,劈向空中那道淡得快散的黑影——那影子一直飄在床頂,像團霧,沒人敢碰,可此刻被刀鋒一帶,竟顯露出半張臉,和駱歆丹有七分像。“駱冠希!你敢纏丹姑娘!”他怒吼著,刀刃帶起的風刮得臉疼,“你做鬼子的狗,來執行‘淨門令’!軍統早看穿了,你這亡魂就是個木偶!連親生女兒都害,你配叫人?!”黑影往旁飄了飄,避開刀鋒,聲音冷得像冰碴,沒有一絲人氣:“你娘山本耀司,本就是‘鴉’部的‘毒母’,你骨子裏流的是我們的血。救駱歆丹,就是毀‘門’的鑰匙,毀大東亞聖戰——你這是背叛。”“那又怎樣?!”山本光雙目赤紅,刀尖突然轉了方向,對著自己的左臂,“我娘臨死前教我的,是真正的鑰匙不在血裏,不在骨裏,在‘不信’裏——不信你們的暗號,不信你們的詩,不信天皇的鬼話,更不信這破命!”話音落,他猛地揮刀——刀刃“唰”地劃開左臂,鮮血噴出來,濺在駱歆丹的臉上。那血是熱的,剛沾到駱歆丹的皮膚,她的眼皮就顫了顫,瞳孔裏那道紫痕,竟淡了一分,像被血衝散了些。“看見沒?!”山本光嘶吼著,胳膊上的血還在淌,順著肘彎滴在地上,“她的魂還在掙!隻要有人不信邪,不被你們的蠱控住,這‘門’就開不了!”就在這時——駱歆丹的唇,終於出了聲。不是數數。是一句童謠,調子軟得像七歲孩子唱的,帶著點江南的軟糯,卻在這夜裏顯得格外瘮人:“風起蘆葦蕩,心動沙家浜……”下一秒,她猛地睜眼!瞳孔全黑,沒有一絲眼白,那道紫痕像崩斷的鎖鏈,在眼白的位置爬得密密麻麻——月光落在她眼裏,竟沒反射出光,反倒碎成了七片,像被什麽東西絞爛了。她緩緩坐起來,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嘴角卻咧開,笑得又天真又詭異,聲音軟乎乎的,像在撒嬌:“爹,我找著你了。”屋外,骨橋已經搭到窗台下。那些“守門人”的殘軀就貼在窗紙上,青鱗蠱的光透過紙縫滲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江麵上,最後一絲月光也被黑影吞了——天地黑得像被墨潑過,連星星都看不見。安全屋的地板下,突然傳來“咚”一聲悶響——沉得像巨物的爪子,砸在地基上,震得桌上的銅錢都跳了一下。緊接著又是第二聲、第三聲,節奏慢卻重,像在敲門,要從地下敲進來。馬飛飛沒動。他站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線裏——左邊是從窗縫進來的殘光,右邊是裏間的黑影,剛好把他劈成兩半。青銅短刃垂在身側,刀尖滴著血——不是駱歆丹的,是他自己的。方才沒人注意時,他悄悄用指尖的指甲,劃破了掌心,血順著刀柄的紋路,滲進那顆渾濁的眼球裏,把黑沉沉的眼仁染得發紅。弑神刃,得用執刃人的血當引,才能斬‘非人之物’——這是他當年從湘西老道士那聽來的,今天第一次試。他緩緩抬頭,目光掃過渾身發抖的陳素琴、攥著胳膊流血的山本光、劍都握不穩的童女,最後定在駱歆丹那張又笑又僵的臉上。“軍統鐵律第一條——”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金石砸在青石板上,每一個字都脆得發響,“寧死,不當漢奸。”“第二條——”他往前踏一步,刀鋒微微抬,刃尖的血滴在地上,砸出個小紅點。“寧可墜地獄,絕不放跑一個‘門’的容器。”“第三條——”他忽然笑了,笑得悲,卻決絕得狠,眼角的血絲又深了些。“馬飛飛,不滅盡日寇,絕不先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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