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馬飛飛臨時的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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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再續。
    夜色如墨,濃稠的夜霧像未擰幹的濕布,沉甸甸地壓在東太平洋威克隆島的瀉湖上。遠處盟軍軍港的探照燈在天幕上劃出三道慘白的弧光,如同巨獸警惕的眼睛,反複掃視著這片被炮火犁過、又被戰爭重新定義的海域。馬飛飛獨自倚在火烈島嶼土著酒店七樓套房的陽台欄杆上,海風裹挾著鹹腥與硝煙的味道,蠻橫地吹亂他額前的碎發,指尖那杯威士忌早已失卻溫度,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杯身蜿蜒而下,在瓷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漬痕。
    宮冷月那張因憤怒與絕望而扭曲的臉,仍在他眼前揮之不去。她撕開衣襟時布料撕裂的脆響猶在耳畔,那句“你隻是不道德的占領者”,像一把鏽跡斑斑的刺刀,沒有鋒利的刃口,卻帶著時間的腐鏽,在他胸口反複剜刺,鈍痛綿綿不絕。
    馬飛飛閉上眼,試圖驅散這灼人的畫麵,更早的記憶卻如潮水般湧來。那是東瀛島忍者宮的梅雨季,連綿的陰雨將叢林小道泡成泥濘的沼澤,宮冷月穿著濕透的黑色忍者服,布料緊緊貼在單薄的身形上,烏濕的發絲粘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她凍得發紫的手指捧著半隻椰殼,裏麵盛著渾濁卻溫熱的水,聲音顫抖得像風中殘燭:“馬君……您發燒了。”那時她的眼神裏,既有麵對敵人的恐懼,又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善意。那是他們第一次對話,也是馬飛飛生平第一次在日方忍者身上,感受到“人”的溫度,而非戰爭機器貼上的“敵人”標簽。
    後來在東太平洋馬爾庫斯群島的地宮工地旁,熱帶的烈日烤得空氣發燙,宮冷月趁著午休的間隙,悄悄塞給他一件軍裝。他才發現撕裂的袖口已被細細縫補,針腳歪歪扭扭,像初學針線的孩童留下的痕跡,卻用了最結實的粗棉線,拽拉時竟紋絲不動。她低著頭,耳尖泛紅,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蓋過:“您……和其他人不一樣。”那一刻,馬飛飛望著她低垂的眼睫,竟生出一種錯覺——自己不僅在拯救這個被戰爭裹挾的女孩,也在拯救心中殘存的、未被權力腐蝕的柔軟。
    可現在呢?宮冷月成了盟軍通緝令上的日諜,理由簡單得近乎荒謬——隻因她是東瀛人。那些她冒死傳遞的日軍布防圖、那些她為抗日誌士提供的避難所,在“國籍”二字麵前,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注腳。美國人的邏輯向來如此,用標簽劃分敵我,從不論述是非。馬飛飛抬手按住眉心,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誰:是那個在馬爾庫斯群島攪動風雲、上演“月神”神話的幕後操控者?是用白珍珠、鳥糞土和磷酸礦編織商業帝國的投機者?還是那個自詡探險家,實則在權力與欲望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的偽君子?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死寂,是特務連長真子。她的聲音永遠冷靜得像手術刀,精準而不帶情緒:“馬師長,約瑟夫·哈德森中將剛剛來電。他同意簽發火烈島嶼的資產確認書,但條件是你必須立刻返回蘭西島嶼盟軍分區,親自向他‘說明情況’。另外……上海灘的沈魚姑娘生了。是個女兒。母女平安。”
    馬飛飛猛地站直身體,酒杯脫手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濺,琥珀色的酒液在瓷磚上蔓延,像一灘凝固的血。“她……她怎麽樣?”他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她很好,隻是失血有點多。”真子的聲音柔和了些許,“護士說,她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問你什麽時候回上海租界看她們母女。”
    馬飛飛攥緊電話聽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骨節分明的輪廓幾乎要嵌進塑料外殼裏。沈魚的身影在腦海中愈發清晰——那個在上海灘貧民窟教會醫院的燭光下,默默為他包紮肩傷的女人。昏黃的燭光勾勒出她沉靜的側臉,她從不多問他的計劃,也從不索取任何承諾,隻是用那雙清澈如江南湖水的眼睛看著他,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偽裝與疲憊。
    “我明天就去盟軍分區。”馬飛飛的聲音異常堅定,“必須拿到火烈島的產權證。”
    “馬君,”真子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你很清楚這是個陷阱。約瑟夫早就覬覦你的磷酸礦生意,你一踏入分區司令部,他就能以‘現役軍人非法經商’的罪名將你扣押,甚至送上盟軍軍事法庭。到時候,你的公司、你的資產、你為姐妹們築起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我知道。”
    “那你還要去?”真子的聲音裏藏著不解,“為了那些曾經是日本女殺手的傻女人?為了一個隨時可能被戰火吞沒的避難所?”
    “為了我自己,也為了她們。”馬飛飛輕聲說,海風掀起他的衣角,“如果連她們都保護不了,我就真成了宮冷月口中那個‘不道德的占領者’了。”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電流的滋滋聲在空氣中流動。良久,真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決絕:“我會幫你。以美國僑民的身份聯絡國會參眾議員,向約瑟夫施壓。但你要答應我,拿到產權證就立刻回抗日根據地。遠征軍需要你,衝繩海域已經出現日本驅逐艦的蹤跡,戰爭容不得半分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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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馬飛飛望向漆黑的海麵,遠處的浪濤拍打著礁石,發出沉悶的聲響,“我會回來的。等我。”
    掛斷電話,馬飛飛轉身走向房間。窗外,一顆流星拖著短暫的光尾劃破夜空,瞬間墜入無邊的海洋,連一點漣漪都未曾留下。或許,這座用土著神廟改造的地宮堡壘,這片他試圖打造成“樂土”的火烈島,本就是一場易碎的幻夢。但至少,他還能做一件事——在徹底沉淪於戰爭的泥沼之前,救下所有真正相信過他的人。
    這或許算不上救贖,卻能讓他在滿目瘡痍的人生路上,為自己保留最後一塊未被汙染的陸地。思緒翻湧間,一首短詩在他心頭成形,筆墨未動,字句已明:
    抗戰艱辛百事多,
    山窮水盡意如何,
    借得烈島為茅居,
    倉滿稻穀擊壤歌。
    次日拂曉,天剛蒙蒙亮,馬飛飛便登上了前往蘭西島嶼的快艇。晨曦為海麵鍍上一層碎金,波光粼粼的浪濤裏藏著未散的寒意,遠處火烈島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孤城。他下意識地撫摸著內側口袋裏的文件袋,那裏麵裝著地契的初稿,是他用三船高純度磷酸礦換來的“合法”憑證,也是他能為那些無處可歸的女人築起的最後屏障。
    快艇靠岸時,約瑟夫·哈德森中將正站在司令部前的大理石石階上。他穿著筆挺的深綠色軍裝,胸前掛滿勳章,金絲眼鏡後的眼神深不可測,像極了這片變幻莫測的太平洋。“馬師長,你終於來了。”他緩緩開口,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我很好奇,一個中國遠征軍的指揮官,為何要在太平洋的小島上,建一座不屬於任何國家的‘自由港’?”
    馬飛飛迎著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因為戰爭奪走了她們的國,而我想還她們一個家。”
    “可她們是敵人。”約瑟夫向前一步,鏡片反射著冷光,“你保護的,是日本女殺手,是間諜,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戰犯。”
    “她們也曾是女兒,是姐妹,是被戰爭撕碎的普通人。”馬飛飛的目光愈發堅定,沒有絲毫退縮,“戰爭讓她們穿上了殺人的衣,可這不是她們的錯。我不要她們為國效忠,隻求她們能重新為人活著。若這也算罪,我甘願背負。”
    約瑟夫沉默了,他盯著馬飛飛看了足足有三分鍾,仿佛要將這個東方男人的心思看穿。最終,他轉身走進司令部,再出來時,手中的文件已簽上了名字。“文件我簽了。但記住,火烈島不在盟軍的保護範圍內。若日軍來襲,你隻能靠自己。”
    “正合我意。”馬飛飛接過文件,指尖觸到紙張的那一刻,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他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快步走向快艇。
    返程的快艇剛駛出半小時,無線電突然傳來尖銳的呼救聲,真子焦急的聲音穿透電流:“馬君!緊急情況!宮冷月在轉移途中遭美軍巡邏隊攔截,雙方交火,她身受重傷,現在下落不明!”
    馬飛飛猛地攥緊舵輪,指節泛白,海風迎麵撲來,帶著刀割般的痛感。他抬頭望向遠方,馬爾庫斯群島的方向正被一層灰色的硝煙籠罩。
    “調頭,去馬爾庫斯群島。”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同行的警衛員臉色煞白:“馬師長,約瑟夫要是知道……我們就徹底成了盟軍的通緝犯!”
    “讓他們來吧。”馬飛飛的目光穿透晨霧,望向那片被戰火灼傷的蔚藍,“我馬飛飛的樂土,從來不在紙上的條約裏,不在冰冷的產權證上,而在她們活著的每一寸土地上。”
    警衛員咬了咬牙,猛地轉動舵盤。快艇在海麵上劃出一道尖銳的弧線,如同離弦之箭,衝破翻湧的浪濤,朝著馬爾庫斯群島的方向疾馳而去。陽光刺破雲層,灑在顛簸的甲板上,照亮了馬飛飛堅毅的側臉,也照亮了他腳下這條布滿荊棘的救贖之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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