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婆心破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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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再續。
這一睡,便是三天。
魏光榮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梁俏媚三日前貼在她額頭的黃符,早已沒了初見時的鮮亮明黃,先是褪成暗沉的褐,再從褐底裏透出青黑,邊緣卷得發脆,像是被無形的蟲豸從內裏一點一點啃噬過。指尖輕輕一碰,符紙竟似活物般微微搏動,那股寒意順著指尖爬上來,順著血脈往心口鑽,凍得人指尖發麻,連骨髓都透著涼。
“她中了東瀛降頭術,魂不在身。”梁俏媚立在窗前,手裏慢條斯理地剝著幹艾草,灰綠色的碎屑簌簌落在陶碗裏,忽然無風自動,凝成一條細細的灰線,在碗中盤旋不散,“是‘子母降’,魂被斬斷,困在穢胎根裏了。”
嶽鎮山站在一旁,眉頭擰成個川字,低聲道:“瘟臭千葉神社早被剿滅,降頭術怎會重現。”他在喃喃自語。
梁俏媚少年跟著梁父走南闖北,見過不少旁門左道的邪術,當年千葉神社的降頭師被一網打盡,怎麽還會有漏網之魚?
“降頭不滅,根在柳生。”梁俏媚抬眼,目光銳利如刀,直直穿透窗紙,“千葉不過是他手裏的執刀傀儡,真正的煉胎之人,是柳生八郎。他用百童之魂養了一具穢胎,七七四十九年不腐,隻為煉出‘穢胎之眼’——能窺魂脈、斷生死、控人心的邪物。”
馬飛飛握緊了手中的八卦鐧,鐧身的紋路硌得掌心發疼,急聲道:“那光榮的魂……”
“被他種了降引。”梁俏媚的聲音沉了下來,陶碗裏的艾草灰驟然停住流轉,“菜市口那三根頭發,是‘喚魂索’。他借著算命的名頭,悄無聲息采了她的氣息,種下降頭。如今,他要借光榮的魂魄,給那穢胎之眼開瞳。”
話音剛落,院外忽然起了一陣怪風。不是尋常的穿堂風,帶著股腐臭的腥氣,吹得窗紙嘩嘩作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在外麵抓撓。院角種著的藥草無風自動,葉片劇烈翻卷,像是在懼怕什麽,紛紛往泥土裏縮。陶碗裏的艾草灰驟然騰空,聚成一個扭曲的胎兒形狀,雙目空洞無神,嘴裏伸出一條漆黑的舌頭,朝著床榻的方向緩緩探去。
梁俏媚袖中短刀一揚,寒光閃過,那團艾灰瞬間炸散,落在地上化作一灘黑漬,散發著淡淡的腥氣。
“他來了,在喚魂。”她轉身,眼底亮得驚人,握著短刀的手穩如磐石。
鈴聲忽然響起。
輕,緩,又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像是嬰兒在深夜裏無助啼哭,不遠不近,卻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鑽進耳朵裏,撓得人心頭發慌,坐立難安。
“是子母招魂鈴。”嶽鎮山手按在腰間劍柄上,指腹摩挲著冰涼的劍鞘,聲音凝重,“他在逼光榮的魂徹底出竅。”
這話剛說完,床上的魏光榮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不是她平日裏溫婉的眼眸,眼白全是深黑,隻剩下針尖大小的瞳孔,透著股非人的陰冷。她的嘴角慢慢咧開,幅度越來越大,露出一個僵硬又詭異的笑,完全沒了往日的模樣。
“娘……”她開口,聲音重疊在一起,一尖一啞,像是兩個人在同時說話,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刀……給我……”
梁俏媚一步跨到床前,短刀從袖中滑出握在手裏。刀身未開刃,卻透著刺骨的寒氣,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凍住,凝結成薄薄的霜。
“柳生八郎——”她的聲音像冰麵驟然裂開,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意,“你扮神弄鬼,害我兒媳,今日,我便收了你這殘命!”
屋外的鈴聲驟然變得急促起來,像催命的鼓點,敲得人耳膜發疼,心髒跟著突突直跳。
牆頭突然立起一道黑影,穿著血紅的衣衫,在晨光裏透著股妖異的腥氣。左臂空蕩蕩的,用麻繩緊緊捆在腰間,右臂上的漆黑護腕已經裂開,一條慘白的嬰兒手臂緩緩伸了出來,指尖滴著烏黑的血珠,落在青瓦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燒出一個個小黑點。
“梁道姑……”男人的聲音像是鏽鐵在互相摩擦,刺耳得很,“二十多年前。你爹斬我一臂,卻未斬我心。今日,我便以你兒媳之魂,煉我新眼!”
他猛地撕開自己的胸膛,黑霧從傷口裏洶湧而出,裹著一顆跳動的心髒——那心髒漆黑如炭,表麵浮著無數張嬰孩的小臉,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無聲嘶吼,看得人頭皮發麻,渾身發寒。
“穢胎之心!吞魂開眼!”
鈴聲愈發急促,床上的魏光榮突然弓起身子,一聲尖銳的嘯叫衝口而出,不是人的聲音,倒像是某種野獸的哀嚎,音波掃過,屋內的桌椅都跟著輕輕震顫,杯盞險些落地。
梁俏媚不退反進,幾步衝到床前,一把將魏光榮抱在懷裏,雙臂收緊,死死按住她掙紮的身體,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人嵌進骨血裏。
“娘……放我……”魏光榮的雙目淌下黑紅色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梁俏媚的衣襟上,暈開一片片暗沉的痕跡,聲音扭曲得不成樣子,滿是詭異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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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放。”梁俏媚緊緊抱著她,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像生了根的石頭,“你是我的兒媳。我兒娶你,我認你,便要護你。我不放。”
她閉上眼睛,一滴渾濁的淚從眼角滑落,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那滴淚剛觸到地麵,突然化作一道金光,像有生命似的,蜿蜒著遊向懸在半空中的短刀。
刹那間——
短刀發出一陣嗡嗡的鳴響,無鋒的刀身突然綻放出萬丈光華,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屋內的黑氣像是遇到了克星,紛紛往後退,不敢靠近。
“心燈燃魂?!”柳生八郎發出一聲驚吼,聲音裏滿是不敢置信,“你竟以自身母心祭刀?!”
梁俏媚睜開眼睛,雙目裏燃起金色的火焰,照亮了她臉上的皺紋,也照亮了她眼底的決絕:“我隻為護住我兒媳。娘護媳,何須天允?”
她雙手合十,將魏光榮緊緊護在懷中,嘴裏念起咒文,聲音沉穩而有力,穿透詭異的鈴聲:
“一魂歸血,二魂歸骨,三魂歸脈,四魂歸心——餘下三魂,我以我命,替你守住!”
一道光刃從短刀上衝天而起,既不斬人,也不斬鬼,直直劈向魏光榮頭頂。
眾人這才看清,她頭頂上竟飄著一道極細的黑絲,像頭發絲似的,一端纏在她的天靈蓋上,另一端遠遠地連向牆頭上的柳生八郎,正源源不斷地抽取著什麽。
光刃落下,黑絲應聲崩斷,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像是燒紅的鐵絲被剪斷,帶著一股焦糊的腥氣。
“啊——!”柳生八郎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胸前的穢胎之心劇烈抽搐起來,上麵的嬰孩麵孔同時發出嚎哭,聲音淒厲刺耳,聽得人渾身發毛。
梁俏媚身子一晃,一大口鮮血從嘴角噴出,濺在魏光榮的衣領上,臉色瞬間變得灰敗如紙,卻依舊死死抱著懷裏的人,不肯鬆手分毫。
“我以魂祭幡!召百嬰噬母!”柳生八郎狀若癲狂,雙手扯出腦中的黑霧,那黑霧在空中凝成一麵黑色的幡旗,上麵繡著無數個扭曲的嬰孩圖案,透著森森鬼氣。幡旗一揮,百道灰蒙蒙的嬰魂從裏麵鑽了出來,睜著血紅的眼睛,張牙舞爪地朝著梁俏媚和魏光榮撲來。
梁俏媚不閃不避,隻是將魏光榮的頭更深地按進自己懷裏,用後背對著那些撲來的嬰魂,脊背挺得筆直。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股無所畏懼的韌勁,像是寒風裏不屈的野草。
“來啊。”她輕聲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我梁俏媚,一輩子疼兒子,疼兒媳,今日——也敢為兒媳,擋災渡劫一回。”
她張開雙臂,像一隻護雛的母鳥,將魏光榮完全護在身下,把所有的災厄都擋在了自己身後。
就在那些嬰魂即將撲到她身上的刹那——
“鐺——!”
一聲清脆的鐧鳴響徹庭院,刺破了詭異的鈴聲。晨光突然破雲而出,像無數把利劍,直直刺向大地,驅散了所有陰霾。馬飛飛縱身躍起,八卦金裝鐧帶著呼嘯的風聲,一鐧劈下,金光四射。
那些撲來的嬰魂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在晨光和鐧氣的雙重衝擊下,瞬間消融殆盡,化作一縷縷黑煙,消散在空氣裏,再也不見蹤跡。
柳生八郎渾身扭曲,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他手中的穢胎幡寸寸碎裂,身形在晨光中快速幹枯、收縮,最後像一灘燒焦的木炭,從牆頭上墜落,摔在地上,化作一堆灰燼,被風一吹,散得無影無蹤。
庭院裏驟然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溫和而安寧。
梁俏媚緩緩低下頭,看著懷裏的魏光榮。她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臉上的黑氣盡數褪去,那雙詭異的黑眼睛也恢複了往日的模樣,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沉沉地睡著,眉頭微蹙,像是做了個淺淺的夢。
梁俏媚嘴角的血還在往下流,卻慢慢勾起了一個笑容,帶著一絲疲憊,卻滿是欣慰與安心。
馬飛飛一個箭步衝了過來,跪倒在床前,一把抱住梁俏媚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娘!”
梁俏媚抬起手,指尖有些顫抖,輕輕撫過魏光榮的臉龐,動作溫柔得不像話,聲音微弱得像風中的燭火:“藥……櫃第三格……有溫著的粥……娘困了,娘睡一會兒。”
晨光灑滿了整個庭院,溫暖而明亮,驅散了所有的陰霾和寒氣。
那柄短刀在空中輕輕轉了個圈,緩緩落回梁俏媚的手心,依舊是那柄無鋒的短刀,看著就像尋常人家廚房裏用的廚刀,卻在晨光下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透著溫潤的暖意。
——降頭能噬魂,利刃能斷命,但這世間總有一些東西,比邪術更堅硬,比性命更沉重。
那是為人婆母的一片心,是不計代價的守護,是拚盡全力的擔當。
梁俏媚靠在床沿上,眼睛慢慢閉上,呼吸漸漸平穩。陽光落在她的臉上,撫平了她眉宇間的疲憊,也照亮了她衣襟上那片暗紅的血跡,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堅韌而溫暖,在晨光裏靜靜綻放。
魏光榮在睡夢中輕輕蹙了蹙眉,嘴角卻微微上揚,像是感受到了身邊的溫暖與安穩,呼吸愈發均勻。
庭院裏的藥草重新挺直了腰杆,葉片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閃爍,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艾草和陽光的味道,清新而安寧,洗去了之前所有的腥氣與詭異。
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場劫難過後,是否還有隱藏的危機在暗處蟄伏。柳生八郎雖死,那煉了幾十年的穢胎是否真的徹底消亡?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邪術,在暗中窺伺著這世間的安寧?
梁俏媚的呼吸漸漸悠長,氣息平穩而深沉。而床上的魏光榮,還在沉睡著,等待著醒來的那一刻,等待著擁抱這失而複得的安寧。
這場跨越幾十年的恩怨,以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決暫告一段落,但屬於他們的故事,顯然還未結束。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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