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秘閣問玄
    晨曦微露，霜寒凝重。淩雲鶴並未回寓所換洗，隻稍作整理，掩去夜探的狼狽，便徑直往皇城西苑而去。他所求見之人，非同尋常，乃是一位雖無實權，卻深得陛下信重、掌管宮內古籍秘檔、通曉百家異聞的老宦官——懷恩。
    懷恩年事已高，平日常在藏書院旁的一處靜室修養，等閑不見外人。淩雲鶴早年任職刑部時，因查案需調閱前朝奇案卷宗，曾與之有過數麵之緣，知其學識淵博，尤精於曆代典章製度、奇聞異事，且為人低調，口風極嚴。
    通傳之後，在內侍引導下，淩雲鶴於靜室中見到了懷恩。老人須發皆白，麵容清臒，身著樸素灰袍，正坐在鋪著軟墊的榻上，就著窗光翻閱一本泛黃的羊皮古卷。室內書香與藥香混合，靜謐異常。
    “晚輩淩雲鶴，冒昧打擾懷公公清修。”淩雲鶴執禮甚恭。
    懷恩緩緩抬起眼皮，目光渾濁卻深邃，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緩緩道：“是淩推官啊。聽聞陛下召你回京，查辦那幾樁懸案。今日怎有閑暇，來看咱家這老朽之人？”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平和。
    “晚輩遇一疑難，百思不得其解，滿朝上下，唯恐公公能指點迷津。”淩雲鶴自懷中取出那半塊冰冷鐵牌，小心奉上，“敢問公公，可識得此物圖騰？”
    懷恩目光落在那扭曲猙獰的殘缺怪蛇圖案上，渾濁的眼中似有微光一閃，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鐵牌冰冷的表麵，沉默良久，方緩聲道：“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機緣巧合，於查案途中偶得。”淩雲鶴避重就輕，“此圖騰詭異，非佛非道，晚輩才疏學淺，竟從未見於任何典籍記載。”
    懷恩將鐵牌置於案上，目光投向窗外，似陷入遙遠回憶：“此非中土之物，亦非尋常西域圖騰。若咱家老眼未花，此乃西域一支極為古老神秘的教派——‘拜火聖教’中，專司‘影蝕’之職的‘燭龍使’所持信物。”
    “拜火聖教？燭龍使？”淩雲鶴心中一震，這些名稱他聞所未聞。
    “此教起源於極西波斯故地，信仰明暗二元，教義詭譎，分支繁雜。其主脈早已式微，然其中一支偏支，尊崇‘暗火’，認為需以毀滅淨化世間，行事極端詭秘，被稱為‘影教’。‘燭龍’便是其教中傳說執掌黑暗、吞噬光明的神獸，亦是最核心的圖騰。”懷恩語氣平緩，卻字字驚心，“‘燭龍使’便是此教派往各方、執行隱秘任務的使者，所至之處，往往伴隨陰謀、暗殺與動蕩。其信物便是這‘燭龍鐵令’，見令如見使。”
    他頓了頓，看向淩雲鶴，目光變得凝重：“然此教派已於百年前便宣稱絕跡中原，其信物更是罕見。淩推官，你卷入的，怕是極大的麻煩。”
    淩雲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波瀾：“公公可知，此‘影教’或‘燭龍使’，與中土可有甚關聯？尤其……與朝廷之內？”
    懷恩沉吟片刻，緩緩搖頭：“此等邪教，向來為朝廷所忌，嚴禁其流入。然……暗流湧動，誰又能盡知？咱家隻依稀記得，前朝末年，天下大亂時，似有此教活躍的痕跡，多與藩鎮勾結、宮廷秘聞有關。至於本朝……”他忽然停住，似想到什麽，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咱家曾無意間在先帝時期的一封密檔邊角，見過一個代號，似乎……與某種暗中的監察有關，那代號便是——‘影堂’。”
    影堂！果然與那賬冊所記吻合！
    淩雲鶴強抑激動：“那密檔……”
    “早已銷毀多年了。”懷恩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警惕與告誡，“淩推官，咱家年邁昏聵，許多事記不清了。今日所言，不過是些虛無縹緲的前朝軼聞，當不得真。你查案辛苦，但有些水太深，暗流太急，貿然深入，恐遭滅頂之災。陛下仁厚，你……當好自為之。”
    話語雖緩，送客之意卻已分明。老人重新拿起那卷羊皮古書，不再看他。
    淩雲鶴知再也問不出什麽，今日所得，已遠超預期。他鄭重施禮：“多謝公公指點迷津，晚輩銘記於心。晚輩告退。”
    懷恩並未回應，仿佛已沉浸於書中世界。
    退出靜室，淩雲鶴走在冰冷的宮牆之下，心中卻如翻江倒海。燭龍使、拜火影教、影堂、前朝密檔……一個隱匿極深、圖謀甚大的邪教組織，其觸角竟可能早已伸入朝堂之內！李儼之死、極樂散、軍械案、皇陵異動，背後皆有這個恐怖陰影！
    必須盡快告知裴遠，調整調查方向。他加快腳步，欲出宮回寓所。
    剛行至宮門附近，卻見一名小太監急匆匆跑來，攔在他麵前，尖聲道：“可是淩推官？奴婢奉幹爺爺之命，給您帶句話。”
    “幹爺爺？”淩雲鶴一怔。
    小太監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飛快說道：“幹爺爺說，‘舊檔雖焚，記檔人或存。司禮監經廠庫房，丙字柒佰叁拾貳號架，最底一層，或有餘燼可尋。’”說完，不待淩雲鶴反應，轉身一溜煙跑了。
    幹爺爺？必是懷恩公公！他竟冒險暗中又指了一條明路！司禮監經廠庫房，那裏麵存放著曆年宮廷內部文書抄錄備份，雖非正本，卻也可能留有線索！丙字柒佰叁拾貳號架……
    淩雲鶴心中豁然開朗，感激之餘，更感緊迫。懷恩此舉，已是冒了天大風險。那“影堂”之可怖，連深宮中的老宦都如此忌憚。
    他正欲出宮，忽見另一名身著西廠服飾的檔頭迎麵走來，見到他，臉上堆起笑容，拱手道：“淩先生，巧了。督公請您過府一敘，說是有要事相商。”
    汪直？他又想做什麽？
    淩雲鶴目光微凝，今日之事，接踵而至。他麵上不動聲色，頷首道：“有勞帶路。”
    風波愈急，深宮之內，暗潮洶湧。每一步，都似踏在懸崖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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