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京師表麵波瀾不驚，暗地裏卻有兩張無形的網在悄然收緊。一張網罩向尚寢局司正曹敬癸，另一張則悄然掃過宮中數十名可能與軍中有舊的中低級人員。
    裴遠如同繃緊的弓弦，穿梭於明暗之間。監視曹敬癸的暗哨每日傳回大量瑣碎信息：曹敬癸何時起身，何時用膳，何時去尚寢局點卯，處理了哪些公務，見了哪些下屬，甚至其用膳時多夾了一筷什麽菜，散步時在哪處亭台多停留了片刻，都被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來。
    曹敬癸的生活規律得近乎刻板。每日卯時初刻起身，淨麵更衣後，會在其值房外的小院中緩慢打一套養生拳法，隨後用早膳。辰時準時到尚寢局處理公務，午間小憩半個時辰，下午繼續辦公或巡查各宮燈燭、帷帳陳設，酉時末用晚膳，之後或在值房看書，或與一兩個相熟的低階太監手談一局，亥時準時就寢。休沐之日，則會出宮回榆錢胡同的宅邸，但也多是閉門不出，偶有采買或訪客，皆是尋常交往，未見異常。
    那份從容淡定，那份循規蹈矩，幾乎讓人懷疑之前的種種推測是否錯了方向。那處榆錢胡同的宅邸，自那夜神秘青布小轎之後，也再無異動，“夜梟”追蹤那頂轎子，最終隻見其消失在城南一處魚龍混雜的坊市，再無線索。
    然而，裴遠和淩雲鶴都深知，越是平靜的水麵，底下越是可能暗流洶湧。真正的老狐狸，絕不會輕易露出尾巴。
    與此同時，另一條暗線的排查也在艱難推進。裴遠動用了埋藏在宮中各處的數枚“冷棋”——這些暗樁身份各異，有的是不得誌的老宦官，有的是看似憨厚的雜役，甚至有在宮中服役多年的穩婆之後，他們平日幾乎處於靜默狀態，隻在最關鍵時啟用。
    通過他們，以各種看似不經意的方式——如同鄉閑聊、打聽舊聞、甚至借口幫宮外親人尋訪故舊——旁敲側擊地打探那份名單上人員的背景。進展緩慢，且風險極高，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目標警覺。
    這日午後，裴遠正在衙署一間密室內匯總各方傳來的零碎信息，門外傳來約定的叩門聲。是負責宮內監視曹敬癸的暗哨“壁虎”有急報。
    “進。”
    壁虎閃身而入，他身形矮小，麵容普通，是那種扔進人堆裏瞬間便會消失的類型，此刻他眼中卻帶著一絲發現獵物的精光。
    “大人，今日巳時三刻，曹敬癸循例巡查至西六宮一帶的庫房區。”壁虎語速極快且清晰，“在路過浣衣局附近一處廢棄偏院時，其腳步曾有片刻不易察覺的停頓，目光似無意地掃過牆角一處排水溝的縫隙，隨即恢複正常，繼續前行。”
    “排水溝縫隙？”裴遠眼神一凝，“可曾查驗？”
    “屬下不敢妄動，恐是陷阱或標記。待其走遠後，屬下假裝失手掉落腰牌，借拾取之機靠近觀察，那縫隙處並無異物，但旁邊的青苔有極細微的、近期被翻動過的痕跡。”壁虎補充道，“且屬下記得，三日前曹敬癸巡查同一路線時，也曾經過那裏，當時似乎並無此停頓。”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處廢棄偏院的排水溝，曹敬癸為何會接連留意？
    “繼續監視，但切勿靠近那處縫隙，更不可試圖挖掘。”裴遠下令，“我要知道，還有誰會去注意那個地方！”
    “明白！”
    壁虎離去後，裴遠立刻將這一情況記錄在案。這或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但也可能是曹敬癸與外界或同黨傳遞信息的隱秘方式之一。
    幾乎就在壁虎匯報的同時，另一條暗線也傳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一枚安插在尚儀局某司籍女官身邊的“冷棋”回報，在與此女官閑聊其家鄉風物時，女官無意中提及，她一位早已亡故的姑母，年輕時曾嫁與一位軍戶，其夫姓馮，後戰死沙場。女官依稀記得姑母提過，那位姑父有個弟弟，似乎也在軍中，而且好像還立過不小的功勞，得了賞賜。
    馮姓！立功受賞！裴遠立刻翻出名單，上麵赫然有一個名字：馮昆！原任守備，荊襄之戰受賞，後辭官舉家遷往襄陽府！
    他強壓激動，命暗棋繼續以同情惋惜的口吻，不動聲色地打聽更多關於那位“馮家弟弟”的信息，比如名字、相貌、最後去向等，但絕不能引起女官絲毫懷疑。
    線索雖微小，卻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帶來了方向。這位司籍女官與馮昆竟是姑侄關係！按輩分，女官是馮昆的侄女）雖然女官入宮多年，與宮外聯係甚少，且馮昆之事她所知似乎不多，但這層關係確實存在！
    淩雲鶴得知這兩條消息後，沉思良久。曹敬癸的異常舉動，尚需持續觀察確認其含義。而馮昆侄女這條線，則相對清晰。
    “這位司籍女官，平日表現如何？與曹敬癸有無交集？”淩雲鶴問。
    裴遠早已查過：“此女官姓鄭，隨夫姓其亡夫曾為低階文官），入宮多年，行事謹慎，口碑尚可。其所在尚儀局與曹敬癸的尚寢局業務往來不多，記錄上未見二人有直接接觸。”
    “無直接接觸，不代表無間接聯係。”淩雲鶴眼神深邃，“‘燭龍’組織嚴密，成員之間單線聯係的可能性極大。鄭氏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她這層關係已被利用。”
    他頓了頓，下令：“鄭氏這條線，列為重點。但要外鬆內緊，日常監視即可，暫不接觸。我們要看看，是否會有人因馮昆之事，主動與她聯係。”
    布置完這一切，窗外已是夕陽西下。裴遠退出書房後，淩雲鶴獨自走到院中。晚風帶著涼意，吹動他的衣袂。
    蛛絲馬跡已現，但棋盤上的迷霧似乎更濃了。曹敬癸、鄭氏、可能存在的太醫院內應、神秘的青布小轎、廢棄偏院的排水溝……這些點散落各處，尚未連成清晰的線。而那個始終未曾露麵的“燭龍”主腦，仿佛一個高超的棋手，在幕後冷靜地操控著一切。
    他抬頭望向皇宮方向，暮色中的殿宇樓閣，如同沉默的巨獸，隱藏著無數秘密。他知道，自己必須比對手更有耐心，更細致，才能從這些看似無關的蛛絲馬跡中，拚湊出真相的拚圖。
    而就在此時，一名心腹侍衛匆匆而來，低聲稟報：“大人，府外有一遊方郎中求見，說是大人舊識，姓墨，特來歸還昔日借閱的醫書。”
    淩雲鶴眼中精光一閃！他等待的“朋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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