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泛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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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禁苑西側的荒田就被一層薄薄的晨霧籠罩著,草葉上的露水足有銅錢厚,李傑踩上去時,粗布鞋瞬間濕透,冰涼的潮氣順著腳踝往上爬,鑽進褲管裏,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扛著的木犁比昨日沉了許多,犁頭的鐵鏽在朦朧晨光裏泛著暗紅,刃口還沾著昨晚清理的石灰渣,用指甲刮一下,能聽到 “沙沙” 的摩擦聲。
“李大人,您慢些!” 小王牽著那頭老黃牛從霧裏鑽出來,牛繩在他肩頭勒出深深的紅痕,像條血蚯蚓。他的粗布褂子前襟全濕透了,分不清是露水還是汗水,“這牛昨兒個累著了,今早起得遲,您看它蹄子都打晃。”
老黃牛確實沒精打采,耷拉著腦袋,鼻孔裏噴出的白氣在霧裏散得很慢。李傑扶著犁把試了試,犁尖插進土裏半寸就再也進不去了,板結的土壤像塊凍硬的鐵板,被犁尖劃開的地方露出底下灰白的土層,碎土塊滾落在地,發出 “叮叮當當” 的脆響,竟沒有一點泥土該有的韌性。
“往南挪三尺,” 李傑眯著眼打量地勢,霧氣中隱約能看到南邊的土色深些,“那邊挨著排水溝,潮潤點,土能鬆快些。” 他扶著犁把的手微微用力,手腕上的舊傷被震得發麻 —— 那是去年在農科院試驗田調試播種機時被齒輪蹭的,此刻卻像在提醒他,眼前的土地比實驗室裏的培養皿難對付百倍。
老張蹲在剛翻過的地裏,用枯樹枝扒拉著土塊,指縫裏很快積起一層白灰。他昨晚被驚醒後就沒合眼,此刻眼裏的紅血絲像蛛網般密布,突然 “咦” 了一聲,聲音裏的驚惶把霧都震散了些:“大人您快看! 這土怎麽泛白了?”
李傑心裏 “咯噔” 一下,快步走過去時,帶起的碎土濺在褲腿上。隻見剛拌過草木灰的土壤表層,竟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像冬天下的頭場小雪,又像撒了層沒化的鹽粒。他蹲下身,用指尖撚起一點,那白霜觸到皮膚的瞬間,澀味就像針似的紮進肉裏,順著指尖往胳膊上竄,連指甲縫都泛起火燒火燎的疼。
“狗東西!” 小王把牛繩往地上一摔,快步湊過來,看清那層白霜後,臉 “騰” 地紅了,手裏的牛鞭 “啪” 地抽在地上,驚得老黃牛猛地抬起頭,哞哞直叫,“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定是昨夜那倆黑影搞的鬼! 這是往土裏摻了石灰啊! 咱村去年有人往菜地裏撒過這玩意兒,苗全燒死了!”
老李也放下手裏的鋤頭,蹲在旁邊用樹枝挑起一塊帶白霜的土塊,迎著剛穿透霧氣的晨光細看。那白霜在光線下泛著細碎的銀光,結成了尖尖的小晶簇,像極了鹽罐裏沒化的粗鹽。“你看這白霜,結成了晶,” 他用樹枝敲了敲,白霜簌簌往下掉,“不是自然泛堿的樣子。自然泛堿是一片一片的,這是點狀的,定是夜裏有人偷偷來過,順著犁溝撒的。” 他往林地邊緣瞟了一眼,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被霧氣吞沒,“那邊的巡邏兵比往常多了倆,你看那個高個子,腰裏掛著的玉佩,是東宮侍衛特有的羊脂玉,昨兒個在太極殿外我見過同款。”
李傑沒說話,隻是緩緩站起身,目光穿過朦朧的霧氣,落在遠處的土坡上。三個穿著禁軍服飾的漢子正靠在槐樹下,看似在閑聊,手裏的長槍卻斜倚著樹幹,槍尖對著田地的方向。其中那個高個子轉身時,腰間的玉佩晃了晃,在晨光裏閃了一下 —— 果然是東宮的人。他想起李承乾那雙看似溫和實則陰鷙的眼睛,心裏像被潑了盆冷水。
“慌什麽?” 李傑突然提高了聲音,足夠讓土坡上的人聽得一清二楚,霧氣被他的聲音震得翻滾起來,“這點白霜算什麽? 說明這地的堿氣比預想的重,草木灰得再加量!” 他拍了拍老張的肩膀,手指故意在他肩上的補丁上捏了捏,語氣輕鬆得像在說天氣,“張大哥,您去把草棚裏剩下的樺樹灰全搬來,再篩細些,拌土時多摻三成,保準能壓住這堿氣。樺樹灰火力足,最能克這種頑固的堿土。”
老張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哎! 我這就去! 昨兒個篩灰時我就覺得樺樹灰成色好,比槐樹葉燒的細,果然派上用場了!” 他轉身往草棚走,腳步卻故意放慢,每走一步都往地上看,像是在找什麽東西,實則是給李傑留單獨應對的空間。
小王還在氣頭上,牛鞭握得咯咯響,指關節都泛白了:“大人,這明擺著是東宮的人搞鬼! 咱就這麽算了? 不如現在就去找尉遲將軍,讓他帶兵來抓現行! 我就不信他們敢當著將軍的麵不認賬!”
“認賬又如何?” 李傑彎腰撿起塊土塊,在掌心搓成粉末,白色的粉塵從指縫漏下,像細小的雪粒,“人家說是巡邏時不小心碰撒了石灰,你說是故意往地裏摻,空口白牙的,誰信? 尉遲將軍就算來了,最多訓斥他們幾句,還能真把東宮的人怎麽樣?” 他湊近小王,聲音壓得極低,隻有兩人能聽見,“咱現在的本錢是這三十畝地,是那還沒種下的胡椒種,不是嘴皮子。真鬧起來,他們最多挨頓罵,咱的胡椒苗可等不起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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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的脖子還梗著,像頭強牛,但眼裏的火氣卻消了些:“那也不能任由他們這麽折騰啊! 這都往土裏撒石灰了,下一步說不定就敢放火燒水培棚! 咱這棚子可是用皇後娘娘的舊紗帳搭的,燒了可是大罪!”
“放火燒棚子?” 李傑笑了,指尖的白灰被風吹散,“他們敢? 這是陛下親賜的試驗田,燒棚子就是打陛下的臉,就是抗旨。李承乾再急,也不敢犯這忌諱。” 他話鋒一轉,眼神突然銳利起來,像犁尖劃破板結的土地,“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今晚輪你守夜,多備些水,不僅要盯著草棚,還要盯著這些剛翻過的地,別讓他們再搞小動作。”
“哎! 我保管看好!” 小王胸脯拍得震天響,悶氣總算有了發泄的地方,他轉身牽起牛繩,往老黃牛身上套:“咱接著犁! 讓東宮的人看看,這點小動作嚇不倒咱!”
太陽漸漸升高,霧氣被曬得慢慢消散,露出湛藍的天空。老李已經按李傑的吩咐,把篩好的樺樹灰搬了過來,裝在三個陶缸裏,缸沿上還沾著細灰,泛著銀灰色的光澤。老張和小王重新拌土,老張撒灰的動作很均勻,每一把都撒得又薄又勻,小王扶著鋤頭深翻,鋤頭落下的角度都帶著講究,確保灰和土能充分混合。
“李大人,您看這樣成不?” 老張直起身,用鋤頭挑起一擔新拌的土,土色黑了些,白霜已經看不見了,隻有些細小的顆粒,“這加了樺樹灰的土,捏著發沉,不像剛才那麽輕飄,像是有了油性,保準能把堿氣壓住。”
李傑抓起一把新拌的土,放在掌心撚了撚,顆粒比剛才細膩許多,澀味也淡了些,隻有指尖還殘留著一點涼意。他摸出 “驗土帛” 往土上一按,原本深靛色的帛片,此刻顏色淡了些,雖然還沒到理想的淡黃色,邊緣的紫色也淺了不少 —— 看來這辦法管用。“還差著點,” 他點點頭,把帛片收好,“再翻兩遍,讓灰和土徹底融透,不能留一點結塊。下午開始起壟,壟要高些,寬三尺,深兩尺,方便排水。堿土最怕澇,水排不出去,啥灰都白搭。”
“起壟?” 老李蹲在旁邊用樹枝畫著壟的樣子,眉頭皺著,“種胡椒不是該平畦嗎? 起這麽高的壟幹啥? 費工費時的。”
“咱這地特殊,得起高壟,” 李傑解釋道,“高壟能瀝水,下雨時水能順著壟溝流走,不會積在根部;再說水培陶管要架在壟上,離地麵高些,能避開潮氣,免得管裏長青苔堵了根須。” 他突然想起係統麵板裏的提示,補充道,“壟溝裏別忘了鋪碎秸稈,既能保墒,不讓土太幹,又能慢慢發酵當肥料 —— 這叫‘秸稈還田’,比單施草木灰更管用,能讓土慢慢變肥。”
土坡上的巡邏兵換了崗,新來的兩個侍衛比剛才的更明目張膽,就站在坡邊,手裏的長槍也不倚樹了,直挺挺地握著,頻頻往這邊看。其中那個矮個子還掏出個小本子,用炭筆在上麵畫著什麽,時不時抬頭比劃一下 —— 像是在記錄他們的勞作進度。李傑看在眼裏,故意讓小王把篩灰的竹筐舉高些,竹筐裏的細灰在陽光下泛著銀光,讓對方看清楚篩出的細灰有多幹淨。
“大人,您這是故意給他們看?” 小王一邊翻土一邊問,鋤頭插進土裏的聲音 “咯吱咯吱” 的,像是在咬什麽硬東西。
“讓他們看清楚才好,” 李傑笑著說,手裏的鋤頭也沒停,“讓某些人知道,這點小動作嚇不倒咱。 他往土裏摻石灰,咱就多加草木灰;他想讓咱種不出胡椒,咱偏要種得比誰都好,結的果子比西域進貢的還大還香。” 他往草棚方向瞟了一眼,“陶管該燒好了吧? 下午讓老張去取,正好趕上起壟後架管,一點不耽誤。”
日頭升到頭頂時,半畝地已經翻了三遍。原本泛白的土地漸漸染上了草木灰的青黑色,踩上去鬆鬆軟軟的,像踩在厚厚的棉絮上,連空氣裏的澀味都淡了些,多了點草木灰特有的煙火氣。小王牽著牛在前麵走,嘴裏哼著關中小調,老李扶著犁把,腳步穩健,老張跟在後麵撒灰,動作熟練,三人配合得越來越默契,吆喝聲、牛叫聲、鋤頭碰撞聲混在一起,像首熱鬧的田歌,驅散了清晨的陰霾。
李傑蹲在新起的壟旁,用樹枝量著寬度,確保不差分毫。壟麵平整得像塊石板,壟溝筆直,碎秸稈鋪得均勻,像一條條墨綠色的帶子。他滿意地點點頭,這壟起得比係統示意圖上的還標準,心裏的石頭落了一半。
“李大人,歇會兒吧,” 老張遞過來一竹筒水,粗瓷碗邊緣還帶著個豁口,是昨晚不小心碰的,“日頭太毒,再曬下去怕中暑。我帶了些幹糧,是今早路過西市買的胡餅,還熱乎著呢。”
李傑接過水碗,喝了一大口,清涼的井水順著喉嚨流進肚裏,驅散了不少燥熱。他拿起一塊胡餅,咬了一口,芝麻的香味混著麥香在嘴裏散開。望著這片被折騰卻愈發像樣的土地,突然覺得那些白霜和眼線都算不得什麽。係統麵板上的【土壤修複進度:30】字樣雖然緩慢,卻在穩步增長,像顆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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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的是,土坡上的侍衛正往東宮遞紙條,上麵寫著:“李傑發現土中泛白,已加樺樹灰應對,動作熟練,似有辦法化解,未見慌亂。其所用之法與尋常農家不同,疑有秘方。” 李承乾看到紙條時,正用銀簪挑著碗裏的胡椒粒 —— 那是去年西域進貢的,全長安也沒多少,此刻卻被他狠狠捏碎,粉末撒了滿桌,像極了地裏的白霜。
秦王府的監視哨也沒閑著,他們的紙條上多了句:“李傑應對得法,加樺樹灰後土壤泛白減輕,其農術似有過人之處,可繼續觀察。” 李世民看到這句時,正對著地圖研究幽州的防務,聞言笑了笑,對房玄齡道:“這小子有點意思,骨頭硬,腦子活,讓他折騰,別插手,朕倒要看看他能種出什麽花來。”
西市的陶匠鋪裏,老張正看著剛出窯的陶管 —— 十個青灰色的陶管碼得整整齊齊,像一隊列隊的士兵,內壁光滑得能照見人影,兩端的沿口打磨得圓潤,完全按李傑的要求做的。“張老哥您放心,” 陶匠拍著胸脯,手裏還拿著塊沒燒透的陶土,“這管子用的是上等黏土,燒了足足三個時辰,瓷實著呢,裝水都不漏,保準能用三年!” 老張摸著陶管,心裏盤算著下午怎麽架管才穩妥,既得牢固,又得方便以後換營養液。
午後的風帶著熱意掠過田地,新起的高壟在陽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像一條條黑色的帶子。李傑蹲在壟旁,用手指在土裏按了個小坑,坑裏的土很濕潤,捏在手裏能成團,說明濕度正好。他知道,這泛白的土地隻是個開始,李承乾絕不會善罷甘休,往後的麻煩隻會更多,手段可能更陰狠。
但他看著這被汗水浸潤的土地,看著遠處三人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渾身是勁。指尖的土粒帶著溫度,像握著一團小小的火焰 —— 這火焰能燒透石灰的陰狠,能焐熱板結的土地,更能在這大唐的天地裏,燒出一條屬於農人的通天路。
“加把勁! 爭取天黑前把壟起完!” 他站起身,朝著眾人喊道,聲音在空曠的田地裏回蕩,驚起幾隻麻雀,撲棱棱飛向湛藍的天空。遠處的眼線還在盯著,但李傑已經不在乎了 —— 最好的反擊,就是讓這片泛白的土地,長出綠油油的胡椒苗來,結出紅瑪瑙似的果實來,用實打實的收成,打所有人的臉。
老黃牛似乎也受到了鼓舞,哞地叫了一聲,邁開蹄子往前走,犁頭插進土裏的聲音變得順暢起來,帶起的土塊也不再那麽頑固了。李傑扶著犁把,跟在後麵,腳步堅定,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把地種好,把胡椒種活。其他的,交給時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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