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東宮眼線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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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槐樹的樹洞深三尺,積著去年的銀杏葉,腐爛的氣息混著晨露的濕意,在狹小的空間裏發酵成奇異的味道。小李子蜷在裏麵,膝蓋頂得肋骨生疼,綢緞內襯的太監服被樹杈勾出細密的線頭,腰間掛著的銀魚袋硌著皮肉 —— 這是李承乾賞的,說是盯緊試驗田,月底能換塊玉帶。
    他已經在這蹲了三個時辰,盯著試驗田的眼睛酸脹得像塞了棉絮。手裏的麻紙記滿了歪歪扭扭的字,最上麵一行 “辰時三刻,李傑撒灰加倍” 的墨跡被汗水暈開,在紙麵洇出淺灰的雲紋。
    “這姓李的莫不是被石灰燒糊塗了?” 小李子用炭筆杆撓著後腦勺,發髻上的玉簪滑到耳後,露出被簪子磨紅的頭皮。昨兒個深夜,他親眼看著東宮侍衛往試驗田撒石灰,那白花花的粉末裹著夜風飛,落在草葉上 “滋滋” 作響,當時他還暗笑:這地算是廢了,看你還怎麽種胡椒。
    可現在,試驗田裏的景象讓他手裏的炭筆懸在半空。李傑正彎腰往土裏埋豆餅末,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得發黑,露出的胳膊上沾著青灰色的灰末,像從泥裏撈出來的。他埋得極慢,每撒一把豆餅末,就用木耙子翻三遍土,鐵齒劃過土塊的 “咯吱” 聲裏,能聽出格外的仔細 —— 仿佛那不是豆餅,是金粉。
    “瘋了,真是瘋了。” 小李子咬著炭筆杆,齒痕深深印在筆杆上。他早上回東宮複命時,特意添油加醋說李傑發現石灰後 “汗如雨下,麵如死灰”,李承乾聽得眉開眼笑,當場賞了他兩匹蜀錦。可眼下這情景,哪有半分 “麵如死灰” 的樣子? 那漢子掄起耙子的勁頭,比打穀場上的壯丁還足,木耙帶起的土粒濺在他臉上,都不躲一下。
    樹洞裏的蚊子叮得他胳膊發癢,起了一串紅疙瘩。他卻不敢撓 —— 昨兒個換崗的侍衛說,有個眼線忍不住撓癢,被李傑發現了影子,雖然沒被抓住,回去卻被李承乾打了二十板子,現在還躺在掖庭局的病床上,屁股腫得像發麵饅頭。
    “小李子,你在磨蹭什麽?” 樹外傳來低低的催促聲,是另一個眼線小張子,他負責在林邊望風,手裏的短刀在陽光下閃了閃,“快記,那姓李的又撒灰了,這次撒得比剛才還厚!”
    小李子慌忙把炭筆往麻紙上劃:“巳時一刻,灰量再加一成,與碎豆同埋,土色青黑如墨。” 他盯著試驗田裏的壟溝,那些剛埋過豆餅的地方泛著濕潤的光澤,像撒了層油,“這碎豆埋在土裏,不爛掉才怪,難不成他以為豆子能當胡椒種? 還是說,他覺得豆餅能解石灰的烈氣?” 這話問得自己都覺得荒唐,忍不住在紙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嘲笑小人。
    小張子湊到樹洞邊,嘴裏嚼著塊胡餅,餅渣掉在小李子的麻紙上:“我看他是急糊塗了。昨兒個撒石灰的侍衛說,那石灰是用陳年的,烈得能燒穿鞋底,他就是加十倍灰也沒用。” 他往試驗田啐了口唾沫,胡餅渣混著口水落在草葉上,“等月底種不出胡椒,看陛下怎麽治他的罪! 到時候咱哥倆跟著領賞,說不定能撈個管事的差事。”
    小李子沒接話,隻是盯著李傑的動作。那漢子突然直起身,從懷裏摸出個布包,裏麵露出幾張 “變色帛”—— 小李子認得這東西,上次在太極殿外聽尚服局的太監們議論過,說是能驗土地好壞的 “仙帛”,遇著好地變黃,遇著壞地變藍。隻見李傑把帛片往土裏一插,原本該變深靛色的帛片,這次竟隻泛了淡紫。
    “這…… 這是咋回事?” 小李子的炭筆差點掉在地上,手一抖,在紙上劃了道長長的墨痕,“昨兒個看還是深靛色,跟塊藍寶石似的,今兒個怎麽淺了? 難不成這仙帛也會騙人? 還是說,這地真的變好了?” 他慌忙在紙上補了句:“驗土帛色淺,似有異常,疑是失效,或土性漸變。” 寫完又覺得不妥,把 “或土性漸變” 幾個字塗掉,墨團像塊醜陋的疤。
    日頭爬到頭頂時,試驗田像被潑了層青灰色的漿。李傑帶著獄卒們往地裏澆水,清水順著壟溝淌,在土麵上衝出細密的紋路。沒過多久,小李子突然瞪圓了眼 —— 原本該泛白的水麵,竟變得清澈了些,不再像昨日那樣漂著白霜,連水底的土粒都看得清。
    “小張子,你快看!” 他拽著同伴的袖子,指尖都發白了,布料被他攥得皺成一團,“那水…… 那水不渾了! 石灰水怎麽會變清? 這不合常理啊!”
    小張子眯著眼看了半天,突然嗤笑一聲,唾沫星子噴在小李子臉上:“定是他往水裏加了東西,想裝樣子騙咱們。放心,石灰的烈性能藏一時,藏不了一世,過兩天準保泛白,到時候別說胡椒,草都長不出來。” 他拍了拍小李子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打板子,“咱啊,就等著看好戲吧。”
    可接下來的兩天,小李子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像被人用線勒住了似的。
    第二天清晨,露水還掛在草葉上,他剛爬到樹上,就看見李傑蹲在地裏,用手指撚著土塊往嘴裏送 —— 這舉動嚇得他差點從樹上掉下來,趕緊抱住樹幹,樹皮的紋路硌得手心生疼。隻見李傑嚼了嚼土,竟點了點頭,臉上還露出笑,像是在嚐什麽美味的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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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瘋了,絕對是瘋了!” 小李子在麻紙上用力劃著,炭筆都快被他戳斷了,“辰時,李傑食土,麵有喜色,狀若癲狂,似得奇味。” 他哪裏知道,李傑是在嚐土壤的澀味輕重,那口土的澀味比昨日淡了三成,正是豆餅發酵起效的征兆 —— 有機酸正在悄悄中和著土壤裏的強堿。
    午後突降小雨,淅淅瀝瀝的,打在樹葉上 “沙沙” 響。小李子躲在樹洞裏約莫半個時辰,腿都麻了。雨停後再看試驗田,他驚得差點喊出聲 —— 那些埋過豆餅的地方,竟冒出密密麻麻的小氣泡,像水開了似的,土麵上還浮著層薄薄的白沫,在陽光下閃著七彩的光。
    “這是…… 這是啥?” 他慌忙搖醒打盹的小張子,對方的口水都流到了衣襟上,“土裏冒泡了! 跟熬粥似的! 還泛白沫! 莫不是有啥妖氣?”
    小張子打著哈欠看了眼,不耐煩地揮揮手,把小李子的手打開:“定是豆子爛了,發臭才冒泡,有啥稀奇? 等爛透了,這地更沒法種,臭得能熏死耗子。” 他翻了個身繼續睡,呼嚕聲打得震天響,沒看見小李子偷偷在紙上寫:“土中冒泡,泛白沫,似有妖氣,需速報殿下。” 這次沒敢塗掉,隻是字跡潦草得像鬼畫符。
    第三天破曉,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小李子的麻紙已經記滿了三頁。他盯著試驗田的眼睛布滿血絲,眼下掛著青黑,活像隻熬了夜的貓頭鷹。最讓他費解的是,那片被撒了雙倍灰、埋了碎豆的土地,竟隱隱透出黑褐色,不再是之前的灰白,踩上去鬆鬆軟軟,連空氣裏的澀味都淡了,混著點淡淡的酸氣,像釀壞了的醋。
    李傑又拿出了 “變色帛”。這次,帛片插進土裏,隻泛出淡淡的藍,邊緣甚至帶了點黃 —— 係統麵板上的 ph 值顯示 7.5,正好落在胡椒適宜生長的範圍內。
    “成了!” 試驗田裏傳來李傑的喊聲,那聲音裏的興奮隔著老遠都能聽見,像個中了狀元的舉子。隻見他揮著木耙子,指揮獄卒們開始平整土地,動作麻利得像早就胸有成竹,連壟溝的寬度都量得絲毫不差。
    小李子手裏的炭筆 “啪” 地掉在地上,在麻紙上砸出個黑印,像滴凝固的血。他盯著那片黑褐色的土地,腦子裏亂糟糟的,像被人塞進了一團亂麻 —— 石灰明明撒了那麽多,怎麽會突然失效? 雙倍的灰、爛掉的豆,這些看似瘋癲的舉動,難不成真有什麽門道? 他想起小時候聽村裏老人說過,有些奇人能 “以毒攻毒”,難不成這姓李的就是這種奇人?
    “不行,得趕緊回東宮報信!” 他撿起炭筆,手還在抖,在麻紙最後寫下:“三日之間,土色轉黑,驗土帛色黃,李傑狀若得計,其法詭異,非尋常農術,似有秘法。” 字跡潦草得像鬼畫符,透著他心裏的慌亂。
    小張子還在打盹,口水浸濕了半邊衣襟,被小李子拽起來時滿臉不耐煩,眼睛瞪得像銅鈴:“急啥? 還沒到酉時呢,急著投胎啊!”
    “再不走就晚了!” 小李子抓著麻紙就往林外跑,粗布褲腳被荊棘勾破了都沒察覺,露出裏麵磨破的襪子,“這姓李的不對勁,他那些瘋癲舉動,怕是…… 怕是真有用! 再不報,等他種出胡椒,咱哥倆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林地深處時,李傑正蹲在試驗田邊,用手指丈量著壟寬,嘴裏念叨著 “二尺五,不能多也不能少”。係統麵板上【土壤修複進度:85】的字樣閃著綠光,下麵彈出新的提示:【解鎖:水培胡椒定植指南】。他望著遠處東宮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 —— 小李子的慌張,他早就看在眼裏,這些天故意放慢動作,就是要讓這眼線把 “瘋癲之舉” 報給李承乾,好讓對方放鬆警惕。
    而此刻的東宮暖閣裏,李承乾正把玩著新得的玉如意,那玉如意通透得能看見裏麵的水紋,是西域進貢的珍品。他聽著小李子氣喘籲籲的匯報,手指在玉如意上輕輕摩挲,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當聽到 “土中冒泡”“驗土帛色黃” 時,他突然冷笑一聲,把玉如意往案上一拍,“啪” 的一聲,玉如意斷成兩截,剔透的碎片濺了滿地。
    “一派胡言!” 李承乾的聲音像淬了冰,震得暖閣裏的燭火都晃了晃,“石灰的烈性能被灰和豆子壓住? 這姓李的定是在裝神弄鬼,想騙朕放鬆戒備! 他以為朕是三歲孩童嗎?”
    小李子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麻紙被汗水浸得發皺,字跡都模糊了。他渾身發抖,像篩糠似的:“殿下,奴才看得真真的,那地確實黑了,驗土帛也…… 也變了色,跟塊黃玉似的……”
    “夠了!” 李承乾猛地踹翻案幾,奏折散落一地,其中一本《農桑要術》被踢到牆角,書脊都裂開了,“一個種地的能有什麽本事? 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再敢胡言,仔細你的皮!” 他的腳踩在散落的奏折上,像踩著那些不聽話的臣子。
    小李子嚇得連連磕頭,額頭撞在金磚上 “咚咚” 響,沒多久就起了個大包。他哪裏知道,自己筆下那些 “瘋癲之舉”,正在禁苑的荒田裏悄然改寫著胡椒的命運。三天後,當李傑將第一批水培胡椒苗栽進改良後的土壤時,試驗田的晨光裏,會升起讓整個東宮都為之震動的綠意。
    禁苑的暮色漸漸濃了,像塊厚重的幕布,把天地都罩了起來。試驗田的輪廓在夕陽下變得柔和,青黑色的土地泛著濕潤的光澤,像塊巨大的墨玉。李傑用帆布蓋住新翻的土地,防止夜間返堿,帆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麵勝利的旗幟。
    晚風掠過壟溝,帶來豆餅發酵後的淡淡酸氣,混著草木灰的澀味,在空氣中釀成一種奇異的味道 —— 那是科學戰勝蠻幹的味道,是農術對抗權術的味道。遠處的樹洞裏,遺落著小李子沒帶走的半截炭筆,筆杆上還留著他慌亂的指痕。
    月光爬上試驗田,照亮那些青黑的土地,像給大唐的未來,鋪了層孕育希望的溫床。而這一切,都始於那個東宮眼線看不懂的困惑 —— 有些看似瘋癲的舉動,實則藏著最精妙的算計,就像那些埋在土裏的豆餅,看似腐爛無用,卻在沉默中醞釀著改變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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