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擔 “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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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苑的晨霧像被揉碎的棉絮,輕飄飄地掛在試驗田的籬笆上。李傑踩著沾滿露水的土路往前走,粗布鞋底碾過草葉的 “沙沙” 聲裏,混著遠處禁衛換崗的甲葉碰撞聲。他特意比往常早半個時辰起身,袖口別著的槐樹葉舒展如新 —— 這是他用農科院學到的土方法測的濕度計,葉片邊緣不卷,說明空氣濕度 60,正是檢驗糞肥的最佳時機。
    “大人您看!那車轍印深著呢,定是滿載的糞肥!” 老張蹲在田埂上修補漏雨的草棚,手裏的茅草剛纏上竹架就突然蹦起來,竹片在他掌心硌出紅痕也顧不上揉,指著西邊揚起的黃塵直樂,“司農寺總算靠譜了回,沒誤了咱定植的日子!”
    三輛牛車在土路上顛簸著靠近,最前麵那輛的車轅插著塊褪色木牌,“司農寺” 三個字被雨水泡得發脹。趕車的趙五穿著件打滿補丁的皂隸服,領口磨出的毛邊沾著褐色的糞漬 —— 這是常年跟糞肥打交道的人才有的印記。他手裏的鞭子甩得有氣無力,牛皮鞭梢掃過牛背時,老牛隻是懶洋洋地甩甩尾巴,蹄子踩過水窪的 “咕嘰” 聲倒比鞭響還亮。
    “李大人!您要的十擔糞肥,一毫不差!” 趙五剛勒住牛繩就慌忙跳下車,膝蓋在車轅上磕出悶響,卻像沒事人似的撲到李傑麵前,臉上的褶子擠成朵菊花,“小的們連夜從三號糞窖起的肥,腐熟得能當點心!您聞這味,純不純?”
    李傑沒接話,隻是目光掃過牛車上蓋著麻袋的糞肥。陽光透過薄霧在麻袋上流淌,粗布紋路勾勒出黑黝黝的輪廓,沉甸甸的模樣透著實在。他緩緩從懷裏摸出個巴掌大的銅勺 —— 這是用獄卒吃飯的銅碗改的,邊緣磨得能照見人影,勺柄刻著個 “驗” 字,是他花了三個晚上打磨的驗肥工具。
    “張大哥,把草棚裏那十個陶罐拿來。” 他的指尖在銅勺上輕輕摩挲,冰涼的金屬觸感讓頭腦更清醒,“編號一到十,每擔舀一勺裝進去。”
    老張應著跑向草棚,趙五臉上的笑卻僵了半分。往年送糞肥都是過秤即走,哪見過這般較真的? 他下意識瞟向第七輛牛車,車板縫隙裏卡著半片白菜葉,葉緣還帶著水潤的青 —— 那是昨兒個往熟糞裏摻生糞時蹭上的,東宮馬廄的苜蓿草裏總混著這東西。
    第一擔麻袋被老張扯開的瞬間,一股醇厚的氣息漫過來。李傑彎腰湊近,鼻尖離糞肥隻有寸許:腐熟的糞肥帶著腐葉的微甜,像秋雨淋過的森林地表;而生糞的腥氣會像針似的紮鼻腔,混著沒消化的草料味。他用銅勺輕輕一插,黑褐色的膏體裏嵌著細碎的秸稈,捏在指間能搓成粉末,鬆開手時 “簌簌” 落下,不沾皮膚。
    “一號合格。” 他將糞肥倒進陶罐,陶土罐發出 “噗” 的悶響。陽光斜照進罐口,能看見肥粒裏閃著細碎的銀光 —— 那是草木灰裏的鉀鹽結晶,“這肥摻了鬆木秸稈,含鉀量高,適合胡椒紮根。”
    趙五偷偷鬆了口氣,後背的汗把皂隸服浸得發皺。他看著李傑逐擔查驗,銅勺在糞肥裏攪動的動作慢悠悠的,卻像在挑揀珍珠。第二擔摻了稻殼,第三擔混著塘泥,直到第六擔都挑不出錯處,連老張都忍不住咂嘴:“司農寺這回真是下了本錢,比去年給禦花園的肥還強!”
    輪到第七擔時,李傑的腳步突然頓住。還沒掀麻袋,一股極淡的腥氣就鑽進鼻腔,像生魚被埋進濕土的味道,被濃鬱的腐殖香蓋著,稍不留意就會忽略。他的眉峰輕輕挑起,銅勺懸在半空。
    “李大人?” 趙五的聲音突然發緊,手裏的鞭子在掌心纏了三圈,鞭柄的汗漬把牛皮泡得發亮。
    李傑沒看他,隻是朝老張抬了抬下巴。麻袋被扯開的刹那,趙五的臉唰地白了 —— 這擔糞肥的顏色明顯淺些,泛著灰黃,像摻了沙土。銅勺插進時阻力格外小,舀起的肥塊裏竟裹著根完整的青草,葉尖還帶著點青澀,顯然沒腐熟透。
    “這擔不對勁。” 李傑把銅勺舉到陽光下,青草纖維在肥塊裏支棱著,像根綠色的針,“腐熟好的糞肥,草料早該化成泥了,哪會留這麽精神的草根?” 他用指尖撚起一點肥,黏糊糊的沾在皮膚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滑膩 —— 那是生糞特有的黏液。
    趙五的膝蓋突然打顫,差點跪下去:“許…… 許是窖溫不夠…… 小的這就拉回去重窖……”
    “先裝罐。” 李傑打斷他,銅勺裏的糞肥 “咚” 地落進七號陶罐,濺起的肥星落在趙五手背上,“編號七,暫存。”
    剩下的三擔查驗得格外快。李傑的銅勺每次都直插罐底,八號罐發現半粒沒消化的豆子,九號罐濕度偏高,十號罐看著沒問題,卻在他放下銅勺時,聽見趙五籲了口長氣 —— 那口氣裏的緊張,比糞肥的腥氣還刺鼻。
    老張把十個陶罐在草棚牆根擺成一排,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罐口,七號罐的肥麵明顯泛著水光。李傑摸出 “驗土帛” 往七號罐裏一插,原本該泛藍的帛片竟透出淡紅,像抹沒幹透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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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小哥,” 他突然開口,聲音在糞肥的氣息裏顯得格外清晰,“這十擔肥,得再晾三天才能用。” 他瞥了眼趙五攥緊鞭子的手,“回去跟司農寺說,按這成色再備十擔,後天送來。”
    趙五的眼睛瞬間亮了 —— 看來沒被發現! 他連連點頭,腰彎得像張弓:“哎! 小的這就去辦! 保證比這擔還好!” 轉身跳上牛車時,車轅被踩得咯吱響,鞭子甩得比來時響亮三倍。
    看著牛車消失在土路盡頭,老張才湊過來:“大人,那七號擔分明是混了生糞,咋還讓他再送?”
    李傑沒說話,隻是盯著七號罐裏的糞肥。陽光在肥麵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那根青草在肥裏微微晃動,像在嘲笑誰的粗心。他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片曬幹的辣椒葉 —— 這是係統商城兌換的 “生糞檢測試紙”,往七號罐裏一泡,葉片立刻泛起暗紅。
    “好戲還在後頭。” 他把辣椒葉扔進罐裏,暗紅色在肥液裏暈開,像滴進清水的血,“有些人急著跳出來,咱不接著怎麽行?”
    禁苑的晨霧漸漸散去,試驗田的籬笆上,露水順著藤蔓滾落,在地上砸出細小的濕痕。十個陶罐在牆根沉默地立著,七號罐裏的動靜,隻有李傑知道 —— 那根看似普通的青草,正帶著東宮馬廄特有的苜蓿香,在糞肥裏悄悄發酵著一場風暴。
    遠處傳來早朝歸來的鍾聲,李傑望著東宮的方向,琉璃瓦在陽光下亮得刺眼。他知道,這十擔 “誠意” 隻是前菜,李承乾藏在後麵的招數,定比生糞更陰狠。但他不怕,銅勺在掌心泛著冰涼的光,像握著把能劈開迷霧的刀。
    “張大哥,把七號罐單獨鎖進草棚。” 他站起身,粗布褂子上沾著的糞肥痕跡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剩下的九罐,每罐取半兩肥,摻進昨天翻好的土裏,做發芽試驗。”
    老張應著去搬陶罐,指尖碰到七號罐時,突然 “咦” 了一聲:“這罐咋有點發燙?”
    李傑的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 —— 生糞開始發酵了。這股熱量,本該燒壞胡椒苗的根,現在卻成了他識破陰謀的火把。
    試驗田的風帶著糞肥的氣息掠過,李傑深吸一口氣,泥土香裏混著的淡淡腥氣,在他鼻腔裏格外清晰。他知道,從掀開第七擔麻袋的那一刻起,這場關於胡椒的暗戰,就已經從地下的土壤,燒到了地上的人心。而他手裏的銅勺,不僅能驗出糞肥的好壞,更能稱量出權力博弈裏的人心輕重。
    草棚外的麻雀落在陶罐上,啄食著罐口殘留的肥粒。李傑看著那隻蹦跳的麻雀,突然想起係統麵板上的提示:【檢測到生糞中含東宮特供苜蓿草纖維,可追溯來源】。他摸了摸銅勺上的 “驗” 字,指腹的溫度透過金屬傳遞,像在與某個隱藏的對手隔空較量。
    “等著吧。”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試驗田輕聲說,陽光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等胡椒苗破土那天,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農夫,誰隻是偷奸耍滑的鼠輩。”
    禁苑的日頭漸漸升高,把試驗田曬得暖洋洋的。十個陶罐在牆根投下歪斜的影子,像十個沉默的證人,記錄著這場看似平靜的驗收裏,藏著的刀光劍影。而李傑知道,他的戰場,從來不止於這十擔糞肥,更在這大唐的土地上,在那看不見的權力漩渦裏。他的銅勺,將繼續攪動著泥土與人心,直到胡椒苗在禁苑的土地上,紮下最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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