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焚皂的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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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衛在香行查了整整一個上午,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賬目和庫房角落。賬房裏的算盤被翻倒在地,算珠滾得滿地都是;庫房的貨架被推倒了好幾排,香料袋散落一地,安息茴香的辛辣味和乳香的醇厚味混在一起,嗆得人直打噴嚏。
    但他們找到的,隻有幾本記錄著日常買賣的流水賬,上麵記著 “賣給張府玫瑰皂十塊”“李夫人預定珍珠皂二十塊” 之類的尋常交易,連一個與突厥沾邊的字都沒有。趙虎知道武媚娘肯定做了手腳,那些真正的賬冊早被藏起來或銷毀了,但沒有證據,他也隻能作罷。
    臨走前,他特意留意了庫房最裏麵的角落 —— 那裏堆著如山的藥皂,每一塊都用金箔包裹著,拆開來看,蓮心處的 “武” 字清晰可見。它們像一個個無聲的嘲諷,提醒著他這場搜查不過是場徒勞。
    “收隊。” 趙虎咬著牙下令,心裏卻記下了這筆賬。他會把這裏的情況如實稟報給李傑,至於接下來該怎麽做,就不是他一個校尉能決定的了。
    金吾衛的身影剛消失在巷口,武媚娘就立刻召集了香行的核心人員。賬房先生劉老頭、三個做了十年以上的老工匠、還有剛被提拔為管事的王管事副手,都低著頭站在院子裏,沒人敢說話。
    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與玫瑰香糾纏在一起,聞得人心裏發毛。地上的血跡已經被衝洗過,但青石板的縫隙裏還殘留著暗紅的印記,像永遠擦不掉的罪證。
    “王管事背叛本宮,私通突厥,” 武媚娘坐在廊下的梨花木太師椅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他經手的所有貨,都可能沾了髒東西。從今天起,香行停業整頓,所有帶‘武’字紋的皂塊,全部處理掉。”
    賬房先生劉老頭一聽,急得差點跳起來。他花白的胡子抖得像風中的茅草,手裏的算盤珠子被捏得咯吱響:“娘娘三思啊!庫房裏還有三千七百多塊呢!都是上好的貢品皂,加了珍珠粉、玫瑰精油的就占了一半,算下來值三千貫還多啊!就這麽處理掉,太可惜了!”
    他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一疊厚厚的賬冊:“您看,這是上個月的訂單,光是尚書府、將軍府就訂了五百多塊,要是停售,咱們不僅損失錢,還會得罪好多貴人啊!”
    “可惜?” 武媚娘冷笑一聲,聲音裏帶著冰碴子,“留著給金吾衛當證據嗎?還是等著突厥那邊出紕漏,把禍水引到本宮頭上?” 她站起身,走到庫房門口,推開沉重的木門。
    “吱呀” 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裏格外刺耳。庫房裏堆得滿滿的皂塊映入眼簾,金箔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細碎的光,像滿地的碎金子。
    “全部搬到空院去,點火燒了。” 武媚娘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沒人敢再反對。工匠們和夥計們手忙腳亂地搬著皂塊,一趟又一趟地往空院跑。金箔包裹的皂塊沉甸甸的,一個壯漢一次也隻能抱四塊。他們的衣服被汗水濕透,貼在背上,腳步卻不敢放慢 —— 誰都知道,此刻觸怒宸妃娘娘,無異於自尋死路。
    空院裏很快堆起了一座皂山,足有一人多高,金箔在陽光下閃著金光,遠遠望去像一座小型金山,散發著濃鬱的香氣。路過的百姓都被吸引過來,圍在香行門口指指點點。
    “這是怎麽了?好好的皂怎麽堆在這兒?” 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大媽踮著腳張望。
    “聽說是出了內鬼,把皂賣給突厥人了!” 旁邊一個賣胡餅的老漢壓低聲音,手裏的擀麵杖在案板上敲出 “咚咚” 的悶響,像是在給這場秘聞伴奏:“何止啊!我今早送胡餅到後門,親眼見金吾衛拖了個血糊糊的人出來,看那身形,像是香行的王管事!”
    “王管事?就是那個見了誰都笑眯眯的胖子?” 挑著菜擔的農婦驚呼一聲,手裏的茄子掉在地上滾了兩圈,沾了層灰,“他可是宸妃娘娘的心腹,怎麽說沒就沒了?”
    議論聲像潮水般湧來,武媚娘卻在廊下聽得一清二楚。她端起茶盞抿了口,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戾氣。這些升鬥小民懂什麽?他們隻配嚼舌根,永遠不明白成大事者就得有斷腕的狠勁。
    “娘娘,人都齊了。” 新管事低著頭回話,聲音還在發顫。他原是王管事的副手,此刻頭頂的帽子歪了半邊,露出的耳朵紅得像要滴血 —— 剛才搬皂塊時被金箔的反光晃了眼,差點摔了跤。
    武媚娘沒看他,目光落在空院中央的皂山上:“點火。”
    兩個侍衛捧著火盆上前,裏麵的木炭燒得通紅,火星子不時濺出來,落在青石板上燙出一個個小黑點。武媚娘親自拿起一根浸透鬆脂的火把,火苗 “騰” 地竄起半尺高,燎得她鬢角的碎發微微顫動。
    她走到皂山前,手腕輕揚,火把在空中劃出一道橙紅的弧線,精準地落在金箔堆上。幹燥的金箔見火就燃,“劈啪” 聲瞬間連成一片,火苗像貪婪的蛇,順著褶皺的金箔迅速攀爬,轉眼就吞沒了半座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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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
    火焰猛地竄起丈高,熱浪撲麵而來,將圍觀百姓的臉映得通紅。金箔在高溫中融化,順著皂塊的溝壑流淌,在地上積成小小的金池,反射著跳動的火光,像一汪正在沸騰的金水。
    纏枝蓮紋在火焰中扭曲變形,原本圓潤的花瓣邊緣被燒成焦黑的鋸齒狀,蓮心處的 “武” 字先是變得漆黑,接著被火焰啃噬成鏤空的破洞,最後徹底與皂體融為一體,化作卷曲的灰燼。
    濃鬱的皂香混合著焦糊味彌漫開來,連半條街外都能聞到。細小的白色皂屑隨著熱氣流升騰,像一場詭異的香雪,落在圍觀者的頭發上、肩膀上,帶著微微的灼熱感。
    賬房先生劉老頭站在廊下,心疼得直抽氣。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算盤,算珠被捏得發燙 —— 三千七百塊皂,光是成本就夠在西市買個中等鋪子,這還不算西域香料和人工錢。他忍不住又開口:“娘娘,真不再想想?哪怕留一半……”
    “劉先生,” 武媚娘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您當這是尋常貨物?” 她抬手指著火海中的皂塊,“這些東西現在是催命符,留一塊,將來就可能多出一把捅向咱們的刀。”
    劉老頭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麽。他看著火焰中不斷變形的皂塊,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王管事還笑著說 “這纏枝蓮紋得刻深點,不然用幾次就磨沒了”。那時的皂塊剛從模子裏脫出來,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王管事用手指戳著蓮心的 “武” 字,說 “這可是娘娘的臉麵,得讓突厥人也認認”。
    火焰漸漸高過院牆,將半邊天都染成了橘紅色。幾隻烏鴉被驚動,在煙柱上方盤旋,“呱呱” 的叫聲淒厲得讓人頭皮發麻。有膽小的百姓開始往後退,膽大的則踮著腳往前湊,想看清那些昂貴的藥皂是怎麽變成灰燼的。
    “那不是貢品皂嗎?聽說一塊能換兩石米!”
    “燒了多可惜啊,給我一塊也好啊!”
    “噓 —— 小聲點!沒看是宸妃娘娘讓人燒的?”
    議論聲斷斷續續傳來,武媚娘卻充耳不聞。她的目光越過火焰,落在皇城的方向 —— 那裏的宮牆在陽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光,像一條沉默的巨蟒。她知道,這場火不僅燒給外人看,更要燒給宮裏的某些人看。
    半個時辰後,火焰漸漸矮下去,皂山變成了一堆冒著青煙的黑炭,偶爾有未燃盡的皂芯爆出火星,發出 “劈啪” 的輕響。地上的金水已經凝固,變成了一層凹凸不平的金殼,像一塊被踩碎的銅鏡。
    “處理幹淨。” 武媚娘轉身回了後院,留下一句話飄在煙味裏,“灰燼裝麻袋,拉到城外三十裏的亂葬崗埋了,上麵再種上荊棘。”
    新管事連忙應著,指揮夥計們用鐵鍁清理現場。鐵鍁插進灰燼時,發出 “哢嚓” 的脆響 —— 那是未燒透的皂芯斷裂的聲音。有個年輕夥計偷偷撿起一塊半焦的皂塊,被劉老頭眼疾手快地打掉:“作死啊!這東西現在沾不得!”
    武媚娘坐在梳妝台前卸妝時,小翠正用銀篦子給她篦頭發。篦齒劃過發絲,帶出不少細小的黑色灰屑 —— 那是焚皂時飄來的煙塵。
    “娘娘,新皂模按您的吩咐做出來了。” 小翠輕聲說,將一個紫檀木盒子捧到妝台上。
    武媚娘打開盒子,裏麵躺著十多個新皂模,上麵雕刻的雲紋線條流暢,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她拿起一個,指尖撫過凸起的雲紋:“告訴工匠,就用這個模子,皂體要做厚一分,邊緣打磨得圓滑些。”
    “是。”
    “還有,” 武媚娘補充道,“讓人去波斯巷找幾個可靠的胡商,要那種在長安住了十年以上,家眷都在本地的。告訴他們,有筆穩賺不賠的買賣,願意幹的,今晚到香行後門來見我。”
    小翠的手頓了一下:“娘娘是想…… 讓胡商出麵?”
    “不然呢?” 武媚娘輕笑一聲,將皂模放回盒中,“香行的名字暫時不能用了,得換個馬甲。” 她看著銅鏡裏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突厥人的銀子,總不能讓別人賺了去。”
    窗外的煙還沒散盡,像一條灰色的尾巴,纏繞著宸妃香肆的飛簷。武媚娘知道,燒掉皂塊隻是開始,接下來要走的路,會比這火焰更燙腳,比這灰燼更難行。但她別無選擇 —— 在這深宮裏,要麽踩著別人的屍骨往上爬,要麽成為別人腳下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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