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東光紀事?煙火人間

字數:8517   加入書籤

A+A-


    “殿下還記得早上那個送木牌的張爺爺嗎?”沈硯柔聲問。朱由校點了點頭,小手指著門外,“船……修船……”沈硯知道他記著張老栓在臨清補漕船的事,便笑著點頭:“是,張爺爺會修船,方才碼頭的船壞了,咱們也找人修好了,以後船就不會沉了,拉船的叔叔們也不會掉水裏了。”朱由校用力點了點頭,又低頭啃起了糖人。
    這時,門外傳來張嬤嬤的聲音:“沈先生,郡主換好衣裳了,要不要抱來給您瞧瞧?”沈硯起身走到門口,見張嬤嬤抱著換了身淺粉小襖的朱徵妲站在廊下——朱徵妲的小襖是臨行前東宮繡房趕製的,領口繡著朵小小的玉蘭花,袖口還縫著抽繩,怕風灌進去。她頭發被嬤嬤梳成兩個小揪,用紅繩係著,小臉上剛擦過胰子,透著粉嫩嫩的光。
    “這小模樣,真是俊!”張清芷湊過來看,伸手想捏捏朱徵妲的臉蛋,朱徵妲卻往嬤嬤懷裏縮了縮,有點害羞,隻露出雙圓眼睛瞅著她。張清芷覺得有點好笑,心想:小郡主又開始裝嫩了。這時,周文從樓下上來,手裏拿著個竹編的小筐,筐裏放著幾個水果“方才去給嬤嬤們買胰子,見集市上賣水果就買了些,給孩子們解解饞。”周文把筐子遞到李嬤嬤手裏,又說,“樓下戈家的二公子派人送了兩匹細布來,說是給兩位殿下做衣裳的,我沒收,讓他拿回去了——沈先生說的對,不能要他的東西。”
    沈硯點頭:“做得好。戈家的事還沒查完,這時候收他的東西,倒顯得咱們有私。”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腳夫的吆喝聲和馬蹄聲。張清芷走到廊邊往下看,見十幾個腳夫扛著木料往修船廠的方向跑,還有幾個衙役騎著馬,手裏拿著文書,往東關街口去了。
    “許是戈子謙派人去修補漕船了。”張清芷回頭對沈硯說,“方才在修船廠,他答應午時就把貪墨的銀子拿出來,這會兒該是動工了。”沈硯“嗯”了一聲,目光落在樓下街麵上——幾個農婦挎著竹籃從驛館門前走過,籃子裏裝著生活用品,一個穿粗布衣服的少年,肩上扛著半袋棉花,邊走邊唱著小調,調子是東光本地的《衛河號子》,雖不成句,卻透著股歡快勁兒
    “下午若是天好,帶孩子們去致遠公故居瞧瞧吧。”沈硯對李嬤嬤和張嬤嬤說,“路不遠,就在東關街尾,推著小車去,孩子們也累不著。”張嬤嬤連忙應著:“哎,好,我這就去尋店小二借輛小推車,再墊上褥子,讓兩位殿下坐著舒坦。”
    午時過後,日頭漸漸西斜,衛河上的風也涼快了些。店小二果然推來一輛竹編的小推車,車上鋪著兩層厚褥子,還放著兩個軟墊。李嬤嬤抱著朱由校坐在左邊,張嬤嬤抱著朱徵妲坐在右邊,倆孩子並排坐著,小手還能拉在一起。沈硯、張清芷和劉三跟在車旁,周文則去前頭探路,怕街上人多擠著孩子。
    剛出驛館門口,就見街口的茶肆前圍了一群人,裏頭傳來說書先生的聲音,正講著《漢宮秋》的段子——“話說那漢元帝,夜宿未央宮,忽聞雁鳴,想起遠嫁匈奴的王昭君,不由悲從中來,提筆寫下《秋興賦》……”朱由校聽見聲音,立刻伸著小手要往茶肆去,嘴裏喊著:“聽……聽……”李嬤嬤便放緩腳步,推著車往茶肆邊挪了挪。
    茶肆前的老槐樹下,說書先生坐在個高凳上,手裏拿著塊醒木,麵前擺著個銅盆,盆裏放著幾個銅錢。周圍的聽眾有腳夫、有農婦,還有幾個穿長衫的讀書人,都聽得入了神。當說到“昭君出塞,雁落平沙”時,說書先生“啪”地拍下醒木,聲音陡然轉悲:“可憐那昭君姑娘,遠離故土,身死異鄉,隻留得青塚一座,在漠北風沙裏……”
    朱徵妲河這悲戚的調子感歎昭君不易,”沈硯對李嬤嬤說:“咱們往前走,前頭有賣風車的,給孩子們買個風車玩。”
    果然,再往前走幾步,就見個挑著擔子的貨郎,擔子兩頭掛著五顏六色的風車、撥浪鼓,還有些紮頭發的紅繩、小銀鈴。貨郎見推著小推車過來,連忙放下擔子,笑著招呼:“小公子、小小小姐,買個風車吧?風一吹就轉,好看得很!”
    李嬤嬤停下車,問朱由校:“殿下要哪個顏色的?紅的?綠的?”朱由校伸著小手指向那隻紅底黃邊的風車,“紅色”貨郎連忙把風車遞過來,又拿起一隻粉白的風車給朱徵妲:然後又拿了個頭飾.“小小姐戴這個,粉嫩嫩的,配你這小襖正好。”朱徵妲大方地接過來,小手捏著風車的杆,風一吹,風車“呼呼”轉起來,她開心的笑了,
    眾人推著車繼續往前走,路過一家織染坊——坊裏的婦人正坐在門前的織機上織布,“哐當哐當”的織機聲此起彼伏。染缸擺在坊外的院子裏,缸裏的靛藍染液泛著泡沫,幾個穿粗布褂子的姑娘正把織好的白布往染缸裏浸,染好的青布晾在院子裏的竹竿上,一排排的,像片青藍色的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就是東光的染布坊?”張清芷指著院子裏的青布問。周文點頭:“東光的布都是這麽染的,用的是衛河邊的蓼藍草,染出來的青布厚實,洗多少遍都不掉色。軍戶營的軍戶們穿的短褂,大多是這裏染的布。”正說著,織染坊的掌櫃娘從屋裏出來,見推著小推車的一行人,忙笑著招呼:“幾位客官是外地來的?要不要看看咱家的布?給小公子、小小姐做件小襖,又軟和又耐穿。”
    張嬤嬤停下腳步,拿起一匹淺青的細布摸了摸——布麵光滑,比東宮繡房用的粗布軟多了。她回頭看了看沈硯,沈硯點頭:“買兩匹吧,給孩子們做件夾襖,路上穿。”掌櫃娘一聽,連忙找剪子裁布,又多送了兩尺紅布:“這紅布給小小姐紮頭發,喜慶!”
    買完布,眾人繼續往街尾走。越往街尾走,街上的人越少,兩旁的房子也從青磚瓦房變成了土坯房,房簷下掛著的蘆葦席、玉米棒子,透著股農家的煙火氣。路過一戶人家時,院門開著,院裏的石磨旁,一個穿藍布夾襖的老漢正帶著個五六歲的孩子推磨,磨盤裏的粟米被磨成了粉,飄出陣陣米香。那孩子見了小推車上的風車,停下腳步,睜著圓眼睛瞅著,嘴裏喊著:“爺爺,風車……”老漢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對沈硯一行人點頭問好,又推著孩子繼續推磨。
    “前麵就是致遠公故居了。”周文從前頭回來,對沈硯說,“門口有塊石碑,刻著‘東籬舊跡’四個字,是前朝文人題的。”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前頭不遠處,有一座矮矮的土坯房,房門前立著塊半人高的青石碑,碑上的字雖有些模糊,卻還能看清“東籬舊跡”四個大字。
    劉三推著小推車走到碑前,剛要停下,朱由校卻伸著小手要往房裏去,嘴裏喊著:“詩碑”沈硯知道他記著早上馬小乙說的“抄詩”,便笑著說:“咱們進去瞧瞧,看看裏麵有沒有詩。”
    推開虛掩的木門,院子裏長滿了雜草,卻收拾得幹淨——雜草間鋪著條青石板路,直通屋裏。屋門旁的老槐樹下,放著張石桌,石桌上擺著塊磨得發亮的硯台,還有幾支禿了頭的毛筆。一個穿素色長衫的老者正坐在石桌旁,手裏拿著本舊書,輕聲讀著:“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是馬老先生!”周文低聲對沈硯說——他方才來探路時,見過這位老者,是馬致遠的第十代孫,名叫馬承祖,平日裏就在這故居裏讀書,偶爾也教村裏的孩子識字。
    馬承祖聽見動靜,抬起頭,見一行人推著小推車進來,忙起身拱手:“諸位是來瞻仰致遠公故居的吧?快請坐。”他聲音洪亮,雖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
    沈硯走上前,拱手回禮:“晚輩沈硯,攜兩位孩童路過東光,特來拜謁致遠公故居,叨擾老先生了。”
    馬承祖笑著擺手:“不叨擾,不叨擾。這故居許久沒來客人了,你們來,倒是熱鬧。”他目光落在小推車上的朱由校和朱徵妲身上,見朱由校正伸著小手摸石桌上的硯台,便笑著說:“這孩子也愛筆墨?來,老先生教你握筆。”
    李嬤嬤抱著朱由校走到石桌旁,馬承祖拿起一支毛筆,遞到朱由校手裏,又握著他的小手,在紙上輕輕畫了一道——“這是‘一’,一字最簡單,卻最根基,就像做人,得先立住根基,才能行得遠。”朱由校被他握著小手,眼睛盯著紙上的“一”字,咯咯笑了起來。
    朱徵妲見哥哥在握筆,也伸著小手要下來,張嬤嬤便把她放在地上。她扶著石桌,慢慢走到馬承祖身邊,小手指著紙上的“一”字,含混地說:“一……一……”馬承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小小姐也認得來?好,好,都是聰明的孩子。”
    沈硯走到屋門前,推開屋門——屋裏擺著一張舊書桌,書桌上放著幾本線裝書,牆上掛著幅馬致遠的畫像,畫像雖有些褪色,卻能看出“東籬先生”的風骨。桌旁的矮櫃上,放著個陶製的筆筒,裏麵插著幾支毛筆,還有一塊刻著“馬致遠印”的石印。
    “這畫像和石印,都是祖傳的。”馬承祖走到沈硯身邊,輕聲說,“致遠公當年在東光居住時,就用這石印蓋在自己的詩稿上。後來他去了大都,就再也沒回來,隻留下這些物件,還有滿村傳唱的《漢宮秋》。”他頓了頓,又說:“前幾日聽村裏的腳夫說,臨清的漕船出事了,魯誌明被抓了?
    沈硯點頭:“是,陛下已下旨徹查漕運,以後漕船不會再偷工減料,腳夫、纖夫們也不會再受欺負了。”馬承祖聽了,激動得連連點頭:“好!好!這就好!致遠公當年寫《漢宮秋》,就是歎百姓疾苦,如今能讓漕運清明,百姓安穩,也算是遂了他的心願了。”
    眾人在故居裏待了約莫一個時辰,夕陽西下時,才準備離開。馬承祖送他們到門口,又從屋裏拿出兩本線裝的《東籬樂府》,遞給沈硯:“這是致遠公的詞集,送給兩位小殿下,雖他們現在看不懂,卻也算是留個念想,日後長大了,便知‘心懷百姓’四個字的分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沈硯接過詞集,鄭重地作揖:“多謝老先生,晚輩定當好好保管,教孩子們記著致遠公的心意。”
    往驛館走的路上,夕陽把眾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朱由校躺在李嬤嬤懷裏,手裏攥著那本《東籬樂府》,已經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笑;朱徵妲靠在張嬤嬤肩頭,捏著風車的小手漸漸鬆了,也睡著了。
    “沈先生,你看那衛河上的船。”張清芷指著遠處的衛河——夕陽下,幾艘漕船正揚帆起航,船頭的“漕”字旗在風中招展,船工們的號子聲順著風飄過來,不再像往日那般沉重,倒透著股輕快勁兒。
    沈硯望著遠處那片金色的蘆葦蕩,又看了看懷裏抱著書睡著的朱由校,輕聲說:“這東光的秋天,倒比臨清更暖些。”李嬤嬤笑著接話:“可不是嘛,孩子們今日笑得比往日都多,可見是喜歡這裏。
    眾人推著小推車,慢慢往驛館走。衛河的水聲、船工的號子聲、遠處村裏的狗叫聲,混在一起,像一首溫柔的歌。沈硯知道,這東光的半日時光,會和臨清的軍戶、碼頭的纖夫一樣,深深印在兩個孩子的心裏——或許他們長大後記不清馬老先生教寫“一”字的模樣,記不清染布坊青藍的布幡,卻一定記得衛河邊暖融融的夕陽,記得風車轉起來時“呼呼”的響,記得有人在他們耳邊說“百姓安穩,才是真的好”。
    回到驛館時,天已擦黑。店小二早把晚飯備在大堂的小桌上——兩碟素菜,一碟炒南瓜,一碟涼拌蘆葦芽,還有一盆粟米粥,旁邊擺著四個白麵饅頭,是特意給孩子們蒸的。李嬤嬤先抱著朱由校去裏屋擦洗,張嬤嬤抱著朱徵妲跟進屋,沈硯則和張清芷、周文、劉三坐在桌邊,說起明日往德州去的行程。
    “方才去碼頭問了,明日辰時會有艘往德州的漕船,是趙大人派來接咱們的,船工都是臨清認識的老漕夫,穩妥。”周文邊說邊給沈硯盛了碗粥,“戈子謙那邊也打聽了,下午已把貪墨的銀子全拿出來,修船廠的李老三正帶著人補漕船,衙役也把管家押去了縣衙,隻等咱們明日走後,縣衙再上報德州府處置。”
    沈硯點點頭,剛要端起粥碗,就聽見裏屋傳來朱徵妲的哭聲——原是張嬤嬤給她解小襖的抽繩時,不小心拽到了她的小胳膊。沈硯連忙起身往裏屋走,見朱徵妲趴在張嬤嬤懷裏,小臉皺成一團,眼淚“吧嗒吧嗒”往嬤嬤衣襟上掉,小胳膊還一抽一抽的。
    “怎麽了?”沈硯輕聲問。張嬤嬤慌得手都抖了,忙把朱徵妲的小胳膊抬起來看:“方才解繩時沒注意,許是拽著了,沒腫也沒紅,就是嚇著了。”沈硯走過去,輕輕握住朱徵妲的小胳膊,慢慢揉著她的胳膊肘,又掏出塊糖——是早上馬小乙送的那塊糖人剩下的糖渣,用帕子包著,還沒化透。他把糖遞到朱徵妲嘴邊,柔聲哄:“郡主乖,吃糖就不疼了,你看哥哥還在笑你呢。”
    果然,裏屋床沿上,朱由校剛擦洗完,穿著件小肚兜,正坐在李嬤嬤腿上,手裏拿著個白麵饅頭啃得香,見朱徵妲哭,還伸著小手要去夠她的頭發,嘴裏“咯咯”笑著。朱徵妲見哥哥笑,又聞到糖香,哭聲漸漸小了,小口叼住糖塊,含在嘴裏,小胳膊也不抽了,隻委屈地往沈硯身邊靠了靠。
    我們的小妲妲又開始裝嫩了,這才是個不足3歲的孩子樣嘛。沈現和張清芷無語的對看一眼。
    “還是沈先生有辦法。”張嬤嬤鬆了口氣,笑著說。沈硯摸了摸朱徵妲的頭,又對李嬤嬤說:“把孩子們的小襖再檢查檢查,明日坐船風大,抽繩得係緊些,別再刮著了。”李嬤嬤連忙應著,拿起床上疊好的小襖,仔細捏著袖口的抽繩。
    第二日天剛亮,衛河上的晨霧還沒散,驛館外就傳來了漕夫的吆喝聲。李嬤嬤和張嬤嬤早把孩子們收拾妥當——朱由校穿了件青布小襖,外麵罩著件薄棉背心;戴著瓜拉帽,朱徵妲穿了件粉色小襖,頭上還包了塊淺紅的頭巾,怕霧水打濕頭發。倆孩子都被嬤嬤抱在懷裏,手裏各攥著個熱乎的白麵饅頭,小口小口地啃著。
    沈硯一行人出了驛館,往碼頭走。晨霧裏,漕船的輪廓漸漸清晰——那是艘不大的漕船,船身刷著新漆,船頭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是臨清軍戶營的老漕夫王大叔。見沈硯等人來,王大叔連忙跳上岸,拱手笑道:“沈先生,殿下,郡主,俺們來接你們了!這船是趙大人特意讓人檢修的,船底的木板全換了新的,穩當得很!”
    劉三,周文兩人先跳上船,檢查了一遍船艙——船艙裏鋪著厚厚的稻草,稻草上墊著褥子,還擺著兩個小靠枕,是給孩子們坐的。張清芷扶著李嬤嬤和張嬤嬤上船,沈硯則抱著朱徵妲,周文抱著朱由校,慢慢往船艙走。戚金等護衛隊二十人緊隨其後,
    剛進船艙,朱徵妲就伸著小手要往船舷去——晨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霧層灑在衛河上,水麵泛著細碎的金光,岸邊的蘆葦蕩像片綠霧,飄在水麵上。王大叔站在船頭,拿起纖繩,吆喝起了衛河的號子:“哎——起錨咯!衛河水,向東流,載著咱,去德州喲——”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號子聲剛落,船工們就一起發力,漕船緩緩駛離碼頭。朱由校趴在船舷邊,小手指著岸邊的蘆葦蕩,李嬤嬤忙扶住他,怕他摔下去:“殿下慢些,別往前撲。”沈硯也湊到船舷邊,指著遠處的鐵佛寺——晨霧裏,鐵佛寺的塔尖隱約可見,寺裏傳來早鍾的聲音,渾厚悠長,飄在衛河上空,像在給他們送行。
    漕船順著衛河往下遊駛,岸邊的景色慢慢變了——土坯房漸漸少了,青磚瓦房多了起來,偶爾能看見幾座氣派的宅院,院門前掛著“耕讀傳家”的木牌,是東光的書香人家。路過一個叫“李習莊”的村子時,王大叔指著村裏的祠堂說:“這村子是永樂年間從山西遷來的,全莊都是姓李的,祠堂裏還掛著族譜,寫著‘洪武初徙居衛河邊,以漁耕為業’——俺娘就是這村裏的,小時候俺常來這兒掏鳥窩。”
    朱由校趴在船舷邊,看著村裏的孩子在河邊跑,手裏拿著蘆葦杆追著蜻蜓,也跟著“咯咯”笑起來。張嬤嬤見他高興,便抱著他往船尾走——船尾的漕夫正搖著櫓,櫓聲“咿呀咿呀”的,和著水流聲,格外好聽。漕夫見朱由校看過來,笑著從懷裏掏出個蘆葦編的小螞蚱,遞到他手裏:“小殿下,玩這個,俺編的,像不像?”
    朱由校接過小螞蚱,捏著蘆葦杆,高興得直晃身子。朱徵妲見了,也伸著小手要,漕夫連忙又編了個小蜻蜓,遞到她手裏。倆孩子坐在船艙裏,手裏拿著蘆葦編的小玩意兒,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笑得格外開心。
    沈硯坐在船艙邊,看著兩個孩子的模樣,又望向岸邊——李習莊的村口,幾個農婦正挎著竹籃往河邊走,籃子裏裝著剛洗好的衣裳,衣裳上還滴著水;一個穿藍布短褂的青年,肩上扛著鋤頭,嘴裏哼著《漢宮秋》的調子,往地裏走,調子雖不成句,卻透著股踏實勁兒。他突然想起昨日在致遠公故居,馬承祖說的話——“致遠公歎百姓疾苦,如今能讓漕運清明,百姓安穩,便是遂了他的心願”。
    是啊,百姓安穩,才是真的遂了所有人的心願。臨清的軍戶能好好種地,東光的漕夫能好好行船,李習莊的農婦能好好洗衣,村口的青年能好好種地——這些最尋常的日子,才是這大明朝最結實的根基。
    漕船駛離李習莊時,晨霧已全散了。陽光灑在衛河上,把水麵照得金燦燦的,岸邊的蘆葦蕩隨風搖擺,像在揮手送行。朱由校和朱徵妲趴在船舷邊,小手指著遠處的村莊,嘴裏喊著“再見……再見……”,許是在跟東光的糖人再見,跟染布坊的青布再見,跟致遠公故居的石桌再見。
    東光的煙火氣讓兩孩子很放鬆,默契的做了一回三歲孩童該做的事。
    沈硯望著漸漸遠去的東光城,輕輕翻開懷裏的《東籬樂府》——書頁上,馬致遠的詞“小橋流水人家”墨跡已淡,卻像極了方才看見的李習莊。他知道,這東光的記憶,會和臨清的木牌、漕船的號子一起,刻在兩個孩子的心裏。等他們長大,等他們真的懂了“百姓疾苦”四個字,便會記得,萬曆三十六年的九月下旬,在衛河邊的東光,有暖融融的夕陽,有轉起來的風車,有好好過日子的百姓——那是他們身為皇孫、郡主,最該守護的模樣。
    漕船繼續往下遊駛,衛河的水聲“嘩嘩”的,像在唱著一首悠長的歌。遠處的天空,藍得像塊幹淨的綢緞,幾朵白雲飄著,悠閑自在——那是東光最好的一個秋天,也是大明朝漕運史上,最安穩的一段時光。
    喜歡大明養生小帝姬請大家收藏:()大明養生小帝姬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