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漕河錢糧策

字數:7694   加入書籤

A+A-


    有了徐光啟規劃長遠、鍾化民穩保當下,德州賑災的骨架已立,但錢糧命脈仍需填充。這日州衙內,炭火盆燃得正旺,汪應蛟身著藏青繡雲紋官袍,袖口微卷,正與穿常服、領口磨白的宋明德對坐——階下剛快馬趕到的臨清鈔關主事王家賓,恰是賑災缺的那股“錢串子”勁。
    王家賓年近四旬,一身:石青圓領官服:熨帖利落,胸前“鷺鷥”補子雖沾了點旅途塵灰,卻絲毫不亂;腰間係著烏木算籌串成的腰帶,手指無意識撚著籌子,眼神亮而銳,是長年跟銀糧打交道練出的精明細察。他躬身行禮,聲音不高卻字字落地:“汪撫台,宋知州,下官備了三策:其一,運糧往德州的商船,免‘船料稅’隻收半成貨稅,引糧船聚來;其二,臨清關稅每月撥一成,專解德州修漕渠、買糧種;其三,設‘糧食平準局’,下官派人駐點,奸商抬價就拋官糧,穩市價。”
    汪應蛟猛地拍膝,官袍下擺沾的泥點都震了震:“王主事這三策,是真雪中送炭!糧道、銀錢、市價全兜住了!”
    正議到細則,簾幕被輕輕掀開——朱徵妲裹著件粉白織金襦裙,領口袖緣滾著一圈兔毛,小腳上虎頭鞋沾了點炭灰,由穿青布比甲的張清芷牽著走進來。她先歪頭盯了王家賓的算籌腰帶看了兩眼,才踮著腳轉向宋明德,小眉頭微蹙:“宋大人,讓鄉親回家的‘勸借令’,鄉紳爺爺們應了嗎?”
    宋明德連忙躬身,常服領口的褶皺都堆了起來:“回郡主,鄉紳們有心,可都怕糧借出去……收不回。”
    朱徵妲眨了眨眼,小手攥著襦裙下擺,聲音嫩卻脆:“那立字據呀!寫清跟誰借、借多少,明年啥時候還——還糧還是折銀,利息多少,都蓋官府大印!鄉紳爺爺放心,鄉親們也知道要還,才會珍惜。”
    這話落,王家賓撚算籌的手頓了頓,第一次正眼打量這三歲娃娃——粉裙兔毛領裹著的小身子,說的話竟戳中了官民借貸的要害!汪應蛟當即擺手:“就依郡主!宋大人,立馬辦‘勸借會’,當場簽‘借糧契’,裏正作保!”
    勸借會·契定人心
    次日州衙二堂,炭火盆燒得更旺,德州有糧的鄉紳全聚了來——為首的德平鄉紳趙老爺,穿件醬色綢緞棉袍,盤扣是翡翠的,手指上玉扳指磨得發亮;後排幾個小鄉紳,棉袍是半舊的,時不時抻抻衣襟,眼神裏全是猶豫。
    宋明德站在案前,常服袖口沾了點墨,手裏舉著一式三份的“借糧契”——紅綢裹著的州衙大印蓋在落款處,豔得晃眼。他高聲念契:“流民按口借糧一鬥,明年甘薯熟了還,息不過十;拒借的,來年官府新政——徐先生的糧種、龍尾車,一概不得用;借了苛扣百姓的,官府嚴辦!
    案邊的裏正們,穿粗布短褂,腰裏係著布帶,手裏攥著名冊,挨個在契書上按手印。趙老爺手指在契書邊緣摩挲兩下,盯著那方紅印看了半晌,突然撩著棉袍下擺起身:“官府這麽實在,老夫借三百石!”
    有他帶頭,穿半舊棉袍的鄉紳們也鬆了勁,紛紛湧到案前——朱紅印泥按在指頭上,再蓋到契書上,原本僵著的“勸借”,竟就這麽通了。
    路票通衢·上下遊聯動
    同一時辰,汪應蛟的貼身差役,穿件灰布短打,褲腳紮著綁腿,腰間掛著個油布包——裏麵是“通關牒文”,正乘快船南下。船行得急,差役的短打後背洇出一片汗濕,褲腳濺著運河水,卻死死護著布包,生怕牒文濕了。
    牒文上寫得明:德州“路票”是米黃色粗紙,蓋著小印;每日過流民約兩百人,下遊聊城、臨清粥廠得留足糧,“見票必發粥”,事後憑牒文和回收的路票找布政司補糧。
    德州官道上,領了路票的流民已排起隊——老弱裹著打補丁的舊棉絮,孩童拽著大人的衣角;每五十人一隊,由穿青布差服的衙役領著,衙役手裏舉著個小木牌,寫著“往臨清粥廠”,腳步不快不慢,既怕流民走散,又怕趕急了累著老弱。
    巡防立規·三步處置法
    運河碼頭風大,漕運巡防隊已列好隊——兵士們穿玄色勁裝,腰刀穗子是紅的,被風吹得飄;隊前的沈硯,也是一身勁裝,隻是領口繡了圈暗銀紋,手按在腰刀柄上,聲音沉得壓過風聲:“處置事端,隻許走三步!一勸:‘漕糧救活人,堵漕運就是絕別人活路!’二誘:給熱粥,說‘喝了粥聽話,就不餓!’三製:隻拿搶糧、衝船、挑事的首惡,枷號示眾三日——敢無故打罵流民、動私刑的,軍法處置!”
    隊尾混著幾個漕幫弟兄,穿短褂、黑布靴,腰間別著煙袋,臉上帶著笑——他們熟流民的心思,見有流民盯著漕船發愣,就湊過去拍肩:“兄弟,別瞅了,聽差爺的,有粥喝,錯不了!”風裏的冷硬,竟被這幾句軟話磨軟了,碼頭雖人多,卻沒亂起來。
    仁政恤孤·工程納老弱
    西北郊安置點,草木上凝著霜。孤老們縮在牆角——最老的張老漢,穿件打了三層補丁的夾襖,袖口磨出毛邊,布鞋露著腳趾,手裏攥著個破碗;旁邊的李婆婆,頭巾是灰的,遮著大半張臉,隻露著雙渾濁的眼。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宋明德領著小吏來登記,常服上沾了點草屑,手裏的名冊紙都卷了邊。他蹲下來,聲音放輕:“張大爺,您能燒燒水、掃掃地不?能就寫上名——治河工程一開工,就來幹活,管飯,長久的活。”
    張老漢枯瘦的手顫巍巍攥住名冊邊角,指節皴裂:“……真管飯?”宋明德點頭,指了指遠處汪應蛟的官轎——轎簾掀開點,汪應蛟正站著,藏青官袍領口沾了墨,朝這邊擺手,眼神暖得像曬了太陽。
    薯種寄望·稚心暖寒冬
    又一日晴好,朱徵妲又來了安置點——襦裙上沾了點草屑,手裏攥著個藍布包,布包上繡著小福字,裏麵是幾塊飽滿的甘薯種。張清芷把她抱起來,她就朝一個老者伸小手。
    那老者穿件爛棉袍,棉絮從破口露出來,頭發白得像霜,懷裏揣著個瘦得隻剩骨頭的小孫兒。朱徵妲小手托著甘薯種,眼尾彎成月牙:“老爺爺,這叫甘薯,明年春天埋土裏——徐爺爺說,它不怕澇,結得多,您和小弟弟就不餓了。”
    老者愣住了,粗糙的手顫巍巍伸過來——指節皴裂滲著血絲,剛碰到甘薯種,眼淚就砸了下來,砸在布包上。他想下跪,張清芷趕緊扶住,他哽咽著把薯種捂在胸口:“……謝謝小菩薩,俺一定種活!”
    周圍準備返鄉的流民都看著——有個穿破短打的漢子,手攥著路票,原本皺著的眉,竟慢慢舒開了。
    五員聯動·德州現生機
    至此,德州賑災的班底,才算真正擰成了一股勁:
    汪應蛟坐鎮中樞,藏青官袍下擺總沾著泥——要麽剛從碼頭回來,要麽剛去了安置點,統籌全局的手,總沾著基層的煙火氣;
    鍾化民鐵腕肅貪,青色官服束得緊,腰間查賬的印牌從不離身,賑濟糧到了哪、發了多少,賬本上記得明明白白;
    徐光啟紮在農技裏,布袍上總沾著薯泥,要麽在窖裏看薯種,要麽蹲在田埂上畫耕作圖,《德州農要》的抄本,已發了幾十本;
    王家賓守著錢糧,石青官服補子旁總沾著墨痕,算籌轉得飛快,平準局的糧價、關稅的撥款,從沒差過一日;
    宋明德紮在基層,常服領口總磨得發白,手裏的名冊換了一本又一本,鄉紳的顧慮、流民的難處,全記在心上;
    朱徵妲穿粉白襦裙,跑遍了州衙、安置點、碼頭,小手裏遞過借糧的主意、暖過孤老的手、送過寄望的薯種——她的稚語,竟成了最軟也最韌的“粘合劑”。
    運河上,漕船絡繹,船工們穿短打喊著號子;碼頭邊,兵士驗票、差役發粥,忙而不亂;官道上,流民隊伍慢慢南行,偶有孩童的笑;鄉野裏,裏正領著返鄉人,捧著《德州農要》抄本,蹲在田邊琢磨;州城內,平準局的糧攤前,百姓拿著銅錢買糧,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寒冬還沒走,但德州的風裏,已少了些刺骨的冷——徐光啟窖裏的薯種,正等著春天;安置點孤老手裏的登記冊,記著長久的活;流民懷裏的路票、老者胸口的薯種,全是盼頭。最艱難的日子,正一點點過去,未來的模樣,在能臣、幹吏、稚童的手心裏,慢慢清晰起來。
    鈔關妙手,錢糧活水
    臨清鈔關主事王家賓的到來,猶如一股活水注入了略顯凝滯的德州賑災大局。他並未在州衙內久坐寒暄,稟明三策獲得汪應蛟首肯後,便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
    當日午後,他帶來的幾位賬房師爺已在州衙偏房內辟出一間臨時公廨。算盤珠子的劈啪聲此起彼伏,與主衙內的議事聲遙相呼應。王家賓本人則與宋明德一頭紮進德州倉廩的舊賬之中。燭火搖曳,映照著王家賓石青官服上那道筆直的褶皺,他手指飛快地撚動著烏木算籌,時而蹙眉,時而頷首。
    “宋大人,你看此處,”王家賓點著賬冊上一處模糊的記載,“去歲秋稅折銀,有一筆五百兩的款項,注明是‘補漕損’,卻未見後續核銷單據。此款若確已支出,當有回執;若未支出,便是可動用的存銀。”
    宋明德湊近細看,常服的袖口又蹭上了一塊墨跡,他歎道:“王主事明察秋毫。去歲漕船遇風浪,確有此筆預算,後來因故未用,下官忙於流民安置,竟將此款遺忘了。多虧王主事!”
    “非是明德兄之過,實乃千頭萬緒所致。”王家賓語氣平和,並無責備之意,“如今正可將其撥入‘修渠購種’專項,此為合法度之內的騰挪,不違製。”
    這便是王家賓的本事——於繁雜舊賬中精準找出可活用的資金,如同一位高明的醫者,為氣血虧虛的病人疏通經絡。僅僅一夜功夫,他便理清了德州賬上三筆類似的“沉澱”款項,合計一千二百兩白銀,足以支撐初期漕渠修繕和購買一批徐光啟推薦的耐寒糧種。
    與此同時,他那“免船料稅、收半成貨稅”的政令,已由快馬分發至臨清鈔關及運河沿線各稅卡。政令寫得明白,隻針對運糧至德州的商船,時限至明年夏收為止。不過兩日,運河上的風向便悄然轉變。原本因聽聞德州糧價不穩而猶豫的商船,聞此利好,紛紛調轉船頭,滿載稻米、雜糧,朝著德州方向揚帆而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德州碼頭上,沈硯麾下的巡防隊壓力驟增。漕船、商船絡繹不絕,泊位頓時緊張起來。但見沈硯一身玄色勁裝,領口的暗銀紋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偶閃寒光,他親自在跳板旁指揮若定。
    “新到的糧船靠東岸!驗貨卸糧的走南棧橋!空船、載貨離開的走北水道!都聽清楚了,按旗語行事,不得爭搶!”他的聲音洪鍾般壓過碼頭的嘈雜。兵士們腰中的紅穗隨風舞動,動作利落,引導船隻有序停靠。那幾個漕幫弟兄更是穿梭其間,用江湖切口和爽朗笑聲安撫著有些焦躁的船老大們:“老哥,別急,卸了糧就有免稅憑證,回頭裝貨出去還能省一筆,官府這回說話算話!”
    碼頭秩序井然,卸下的糧食被迅速運往州倉,以及王家賓提議設立的“糧食平準局”倉庫。平準局的鋪麵設在州城繁華處,門臉不大,但招牌醒目。開業當日,王家賓親自坐鎮,看著手下吏員將“官定平糶糧價”的木牌掛出——價格比市麵奸商所抬低了三成有餘。
    消息像長了翅膀傳遍全城。家中存糧將盡的百姓蜂擁而至,看著那實實在在的低價,看著倉廩中堆積如山的糧袋,再看看平準局吏員身後那位眼神銳利、不怒自威的石青官服大人,連日來因恐慌而引發的搶購囤積之風,頓時偃旗息鼓。幾家原本還想奇貨可居的糧行,見官府動了真格,也隻得悻悻地跟著下調了價格。德州城內的糧價,這根最牽動人心的弦,終於被王家賓以精準的經濟手段,穩穩地按住了。
    契書為憑,鄉紳歸心
    勸借會的成功,僅僅是第一步。如何將鄉紳們當場承諾的糧食實實在在收入官倉,並公平合理地分發到真正需要的流民手中,考驗著宋明德的執行能力。
    州衙二堂的紅泥未幹,宋明德便帶著書吏和裏正們忙開了。他依據那份“借糧契”,迅速製定了一套詳細的流程。裏正們負責核實本保甲內流民戶口、缺糧情況,造冊畫押;州衙戶房根據冊籍,核算出需向各鄉紳“勸借”的糧食總數,再分解到具體人頭;鄉紳則憑州衙出具的“借糧憑帖”,按數將糧食運至指定官倉。
    這其中,朱徵妲那句“立字據”的關鍵作用愈發凸顯。那方蓋在契書上的州衙大紅印,以及契書中明確寫明的借貸雙方、數量、償還期限、方式乃至利息,不僅安了鄉紳的心,也讓後續操作有了無可辯駁的依據。
    德平鄉紳趙老爺是第一個兌現承諾的。三百石糧食,由他家糧行的夥計浩浩蕩蕩運抵州倉。宋明德親自在倉廩前迎接,接過趙老爺遞上的憑帖,核對無誤後,鄭重地將其收入特製的木匣中。
    “趙老爺高義,德州百姓必銘記於心。”宋明德拱手,語氣誠摯。
    趙老爺撫著手指上的玉扳指,笑容舒展了許多:“宋大人治理有方,郡主稚子童心卻明事理,汪撫台、王主事諸位大人更是實心用事。老夫若再遲疑,豈非不識時務?隻盼來年風調雨順,這甘薯真如徐先生所言,能讓我德州再無饑饉。”
    有了趙老爺帶頭,其他鄉紳也紛紛行動。那些穿著半舊棉袍的小鄉紳,雖家底不如趙老爺豐厚,但也三石、五石地往外借糧。官倉的存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起來。更讓宋明德欣慰的是,這份“借糧契”仿佛一種無聲的宣言,將官府、鄉紳、流民的利益前所未有地捆綁在一起。一種“共度時艱”的共識,在德州上下慢慢凝聚。
    路票通衢,脈絡漸舒
    隨著官倉有了底氣,發放“路票”、有序疏導流民南返的工作也全麵鋪開。
    汪應蛟簽發的通關牒文已由差役快船送至聊城、臨清。下遊州縣見到撫台衙門的正式公文,明確了事後憑票補糧的機製,再無推諉之意,各自提前備好了粥廠,翹首以待德州方向的流民。
    德州城外的主要官道上,設起了幾處路票發放點。衙役們穿著青布差服,嗬著白氣,大聲維持著秩序:“都排好隊!一家一戶的來!領了路票的,到那邊棚子下喝碗熱粥再上路!”
    流民們雖然衣衫襤褸,麵有菜色,但眼神中已少了之前的茫然與絕望,多了幾分盼頭。他們依次上前,報上籍貫、姓名、家中人口。書吏核實後,便在一張米黃色的粗紙上寫下信息,蓋上一個特殊的“德州疏導”小印,這便是路票了。
    每湊齊五十人,便有一名衙役舉著寫有“往xx粥廠”字樣的木牌,在前引路。隊伍中有老有幼,相互攙扶。衙役們得了沈硯和宋明德的嚴令,不得嗬斥驅趕,需體恤老弱,控製好行路速度。
    一位領著孫兒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將路票揣進懷裏最貼身的地方,對身旁的同鄉感歎:“有了這票,一路到老家都有粥喝,官府……這回說話算話啊。”
    他的同鄉,一個穿著破短打的漢子,手裏緊緊攥著路票,回頭望了望德州城的方向,低聲道:“不光有粥,宋大人還給了幾本種甘薯的書冊,說是徐大人寫的。等回去了,好好種地,明年……興許就好了。”
    類似的對話,在南下的流民隊伍中不時響起。那薄薄一張米黃路票,仿佛一枚小小的定心丸,安撫著流民們飽經離亂的心。官道上,隊伍蜿蜒,雖步履蹣跚,卻方向明確,秩序井然。運河裏,南下的船隻也載著部分歸心似箭的流民,與岸上的隊伍並行,構成一幅悲壯而又充滿希望的遷徙圖景。
    喜歡大明養生小帝姬請大家收藏:()大明養生小帝姬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