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杏林?暗語
字數:9781 加入書籤
冰冷的秋雨下了一夜,清晨的山崖下,霧氣與潮氣混雜交織,營地裏的篝火僅餘幾縷青煙,頑強地抵抗著濕寒。隊伍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焦慮,昨夜路旁窪地那觸目驚心的屍堆,如同噩夢般縈繞在每個人心頭。
吳有性幾乎一夜未眠,在臨時搭起的小帳篷裏,就著油燈微光,反複翻閱隨身攜帶的幾本醫書手劄,眉頭緊鎖。鼠疫,特別是這等烈性嘔血之症,在醫典記載中幾乎與死亡畫等號。他所知的“清熱泄毒”、“涼血散瘀”之法,麵對如此急症,往往顯得遲緩而無力。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攫住了這位老太醫。
馬車簾被輕輕掀開,張清芷先探出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尤其是遠處吳有性隔離的帳篷,確認無虞後,才扶著朱徵妲下車透透氣。
朱徵妲的小臉在晨光中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清亮。她的目光越過忙碌收拾行裝的兵士和弟子,落在了遠處那個孤零零的小帳篷上,落在了正對著醫書搖頭歎息的吳有性身上。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抬起小手,指向吳有性的方向,對張清芷輕聲道:“張姐姐,我想和吳太醫說幾句話。”
張清芷一怔,下意識地勸阻:“郡主,吳太醫那邊……為防萬一,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朱徵妲卻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就說幾句,遠遠地說。關於……那些生病的人。”
張清芷看著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心中微動。她想起昨日郡主下令賑濟流民,想起她收集枯葉的沉靜,隱約感覺到這位小郡主並非不諳世事。她沉吟片刻,道:“好,我陪您過去,但需隔開十步之距。”
兩人緩步走向吳有性的帳篷。吳有性見到郡主前來,連忙起身,隔著一段距離躬身行禮:“郡主殿下,此地汙穢,您萬金之軀,不宜靠近。”
“吳太醫不必多禮。”朱徵妲的聲音依舊帶著孩童的稚嫩,但語調卻平穩得出奇,“我昨夜……想起一些雜書上看過的記載,心中有些疑問,想向太醫請教。”
“郡主請講,老夫知無不言。”吳有性雖覺詫異,但還是恭敬回應。
朱徵妲組織著語言,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像驚世駭俗的論斷,更像是一種基於觀察的推測:“我曾聽聞,似這等傳染急症,其‘毒邪’凶猛,侵入人體,變化極快。是否……初起時多為高熱煩躁,乃是毒邪壅盛,灼傷脈絡所致?”
吳有性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郡主竟能說出“毒邪壅盛”、“灼傷脈絡”這等專業術語,他點頭道:“郡主所言極是。此症初起,確多壯熱不已,麵紅目赤,正是毒火內攻之象。”
朱徵妲繼續道:“若此時能用藥強力清解熱毒,比如……黃芩、黃連、梔子、連翹之類,是否能遏製其勢,阻止其向內深入?”她所說的,正是對應現代醫學中針對炎症反應的廣譜抗炎思路。
吳有性更覺驚奇,這些藥材選擇精準地切中了“清熱泄毒”的治法核心。他撚須道:“郡主高見。此法正是應對此類溫疫初起之常策,以苦寒直折其火,或可令輕症者得以緩解,阻其傳變。然此疫凶頑,往往一發病便已入裏……”
“那若是已見嘔血、發斑,”朱徵妲追問,小手指了指自己脖頸和手臂內側示意,“便是毒邪已深入血分,迫血妄行,瘀阻脈絡了,對嗎?此時再用尋常清熱,是否已嫌力弱?”
吳有性麵色凝重地頷首:“正是!毒陷血分,非單純清熱可解。需用犀角、生地、丹皮、赤芍等物,涼血散瘀,或佐以牛黃、冰片之類清心開竅,力圖挽狂瀾於既倒。然……誠如老夫昨日所言,重症者,往往藥未起效,人已……”他歎了口氣,未盡之語滿是無奈。
朱徵妲沉默片刻,她知道,在缺乏特效抗菌藥物的時代,麵對鼠疫杆菌引發的敗血症和dic彌漫性血管內凝血),這些“涼血散瘀”的猛藥確實難以逆轉乾坤。但她更想強調的是預防和阻斷。
“吳太醫,既然治療如此艱難,是否更應在‘避其毒氣’上多下功夫?”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比如,發現疫病之處,可用石灰水遍灑居所地麵,或以艾草、蒼術等物焚燒煙熏,以驅散穢濁之氣?人員往來,尤其是接近病患時,是否應以布巾蒙遮口鼻,減少毒氣吸入?甚至隨身佩戴裝有艾葉、丁香等辛香藥材的香囊,或許也能起到一定的防護之用?”
她這番話,將明代中醫在公共衛生和個人防護方麵所能做到的極致,清晰地表述了出來。石灰水堿性環境)和煙熏減少環境中病原體濃度)、蒙遮口鼻簡單物理阻隔)、香囊利用氣味觀念和心理安慰,實際效果有限但體現了主動防護意識),這已經是這個時代背景下,最科學、最有效的“隔離消毒”觀念。
吳有性徹底愣住了。他怔怔地看著十步外那個身形尚小、卻語出驚人的郡主,心中翻起驚濤駭浪。這些方法,散見於古代醫籍和防疫實踐,但多是零碎記載,從未有人如此清晰、係統地將“環境消毒”與“個人防護”結合起來,並且是由一個年幼的郡主口中說出!這已非“雜書”所能解釋,更像是一種深植於心的……醫道智慧?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撼,鄭重拱手:“郡主……真知灼見!老夫慚愧,隻顧思索治療之法,卻差點忽略了防疫之本!您所言石灰灑地、艾草煙熏、蒙遮口鼻之法,皆是古人應對大疫之良策,隻是近年來……唉,官府應對不力,民間也多遺忘。郡主提醒的是,當前重中之重,乃是‘避毒’!治療已病之人固然重要,但保護未病之身,隔絕毒氣傳播,更是遏製疫情蔓延的關鍵!”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郡主的話,如同一道亮光,穿透了他因焦慮而有些僵化的思維。是啊,麵對如此烈性瘟疫,與其追求難以企及的治療效果,不如全力構築防線,阻止更多人被感染!
“郡主,”吳有性語氣更加恭敬,甚至帶上了請教之意,“您覺得,我們眼下隊伍,當如何施行這些避毒之法?”
朱徵妲見吳有性聽懂並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心中稍安。她依著前世的記憶和當下的條件說道:“我們攜帶的藥材中,若有艾草、蒼術,可於營地四周焚燒。石灰難尋,但生火後的草木灰,或也可略作替代,灑在汙穢之處。請戚把總分派些布匹,讓大家製作遮麵巾,尤其值守、探路之人,必須佩戴。至於香囊……若有材料,不妨也做一些,總能安一安心。”
“好!好!老夫這就去安排!”吳有性連連點頭,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轉身去翻找藥箱,並招呼醫童準備艾草等物。
張清芷在一旁全程聽著,心中亦是波瀾起伏。她看著朱徵妲沉靜側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位小郡主身上,藏著遠超年齡的智慧與秘密。她不動聲色地攬住朱徵妲的肩,低聲道:“郡主,您……怎麽會知道這些?”
朱徵妲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隨即低下頭,用細若蚊蚋的聲音,重複了那個模糊的解釋:“在……在書上看過一些,夢裏……也夢到過一些。”
張清芷沒有追問,隻是將這份驚異深深埋入心底。無論緣由為何,郡主的這份智慧,在此刻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
很快,營地裏忙碌起來。艾草和蒼術被點燃,辛辣的煙氣在山崖下彌漫開來,雖不能殺滅鼠疫杆菌,但這熟悉的“驅毒”氣味,確實給惶惶的人心帶來了一絲安慰和掌控感。戚報國找出了幾匹幹淨的白布,分發下去,弟子和兵士們紛紛動手,撕扯布條,製作簡易的遮麵巾。當他們將口鼻蒙住時,雖然呼吸略感不暢,但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沈硯和戚昌國看著這一切,目光複雜地望向馬車方向。他們雖不完全明白其中醫理,但吳有性的鄭重其事和郡主的“指點”,讓他們意識到這些措施的必要性。沈硯沉聲下令:“所有人,按吳太醫吩咐行事,不得懈怠!”
隊伍再次啟程時,麵貌已煥然一新。每個人都蒙著遮麵巾,隊伍中飄散著艾草燃燒的氣味,幾名醫童腰間還掛上了臨時趕製的、裝有艾葉和丁香碎末的小香囊。雖然前路依舊吉凶未卜,但那種純粹的、麵對未知瘟疫的恐慌,似乎被一種有序的、積極的抵抗意誌所部分取代。
吳有性依舊與主力車隊保持距離,但他不再僅僅是憂慮地觀察,而是更加細致地記錄隊伍中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並時刻準備著,一旦發現發熱等早期症狀,便立即按照郡主隱含提示的“清熱泄毒”思路,用黃芩、黃連等藥材進行幹預。
蒙著麵巾的朱徵妲坐在馬車裏,看著窗外同樣蒙著麵巾行進的隊伍,心中並無輕鬆。她知道,這些措施隻是將感染風險降到最低,並非萬全之策。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她的小手再次無意識地撫摸著那個裝有枯葉和石子的錦盒。
她帶來的些許現代醫學觀念,如同投入古井的一顆石子,雖然激起了漣漪,但能否改變這口深井注定要被瘟疫和陰謀染黑的命運,仍是未知之數。
隊伍在泥濘崎嶇的山路上沉默前行,警惕著可能的伏擊,更警惕著那無形無影、卻比刀劍更致命的疫病。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奮力向聊城突圍的同時,關於“烈性鼠疫疑似人為”的消息,已如一道驚雷,在山東官場和即將抵達的京城,引發了怎樣的震動與暗流。
隊伍沿著荒僻小徑繼續向東南跋涉。深秋的最後一絲暖意已被連綿的冷雨帶走,時節正式邁入萬曆三十六年的十一月。寒風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大地一片肅殺,連僅存的枯草都掛上了白霜。這種幹冷的天氣,雖延緩了屍體的腐敗,卻也使得呼吸道疾病更易傳播,對於正肆虐的鼠疫而言,是利弊交織的溫床。
按照朱徵妲的提示和吳有性的完善,隊伍將“硬阻斷”和“冬防”措施嚴格執行到了極致。每個人都用厚棉布緊緊蒙住口鼻,布巾內側甚至按郡主隱約的提議,用有限的鹽粒調了淡鹽水浸過,以濕潤幹燥寒冷的空氣,並希冀能有些許“抑毒”之效。袖口、褲腳都用布條紮緊,盡可能減少暴露。每晚紮營,第一要務便是尋找背風處點燃艾草和蒼術,辛辣的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既是消毒,也給心理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然而,瘟疫的陰影並未因他們的謹慎而消散。在繞過又一個據說已有疫情的小鎮後,隊伍中一名負責在後隊警戒、曾幫忙推過陷入泥坑糧車的年輕弟子,在一天清晨開始發起高燒,同時伴有劇烈的寒戰。
“糟了!”負責每日晨檢的吳有性心頭一沉,立刻將其隔離到營地最外圍一個臨時搭起的、背風向陽的小帳篷裏。他仔細檢查,弟子麵色潮紅,呼吸急促,裹著兩層厚裘依然抖個不停,脈象浮數有力,但尚未出現嘔血或皮下紫斑。
“是初起之症!高熱惡寒,毒邪在表,尚未完全入裏深入血分!”吳有性立刻做出判斷。他不敢怠慢,迅速回想起郡主之前關於“冬季用藥需兼顧散寒護正”的隱含之意。
“快!取生薑三片,蔥白兩段,黃芩五錢,連翹三錢來!”吳有性吩咐醫童,“用武火快煎,趁熱送過去!讓他喝下後蓋被發汗,但切記,汗出後立刻用幹布拭淨,萬不可再受風寒!”
這正是在冬季對輕症早期患者的典型處理方式——辛涼配辛溫,清熱毒的同時兼顧驅散寒邪,保護冬季本就虛弱的脾胃。藥煎好後,由一名蒙著加厚麵巾、全身包裹嚴實的醫童遠遠送去,放在隔離帳篷門口,由那生病的弟子自行取用。
消息很快傳開,隊伍中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恐懼如同實質的寒氣,滲透進每個人的骨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沈硯麵色鐵青,立刻下令將隔離區擴大,所有與那名弟子有過近距離接觸的人,包括一同值守的另外兩名弟子,都被要求進行自我觀察,暫時限製活動範圍。戚昌國加派了明哨暗崗,不僅防人,更仿佛在防備那無形的疫鬼。
馬車內,朱徵妲得知消息後,小拳頭緊緊攥起。她透過車簾縫隙,看著遠處那頂孤零零的隔離帳篷,眼中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憂懼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她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光有預防措施不夠,必須有有效的治療和更徹底的阻斷。
“張姐姐,”她輕聲喚道,“請告訴吳太醫和沈百戶,若附近發現有類似的患病村落,或……或屍體聚集之處,必須立刻處理,不能隻是繞行。尤其是屍體,冬天天冷,腐爛慢,但‘毒氣’還在,必須深埋,最好……燒掉。還有,要嚴禁村裏人聚集,冬天大家愛擠在一起烤火,最是危險。”
張清芷將她的話一字不差地轉達。沈硯和吳有性聞言,神色更加凝重。郡主所言,直指冬季防疫的關鍵——管控傳染源,切斷在密閉環境下的傳播鏈。
“郡主所言極是!”吳有性慨歎,“確是古人防疫之要訣,隻是施行起來……”他看向沈硯。
沈硯目光銳利,沉吟片刻,決然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若遇此類情況,我等雖非地方官,亦不能坐視疫情擴散,殃及更多無辜!戚把總,傳令下去,若再遇疫村或屍聚之處,依郡主和吳太醫之策,果斷處置!”
命運仿佛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當天下午,在前方探路的李半天和兩名弟子急匆匆回報,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山坳裏,發現了一個約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落,村口用雜亂的樹枝和破車堵著,隱約可見裏麵有人影晃動,但卻死氣沉沉,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隨風飄來。
“村口還插著根杆子,上麵綁了塊破白布,”李半天補充道,臉上帶著驚悸,“像是……像是自己弄的隔離標識。”
眾人心下一沉。這是一個正在進行自我隔離的疫村。
隊伍在距離村落一裏外停下。沈硯、戚昌國、吳有性蒙著加厚麵巾)以及不放心跟來的張清芷,帶著數名精銳弟子,小心地靠近村口。
隔著簡陋的障礙物,他們看到了村內的景象。幾個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的村民蜷縮在向陽的牆根下,看到外人靠近,也隻是微微動了動眼皮,毫無生氣。村子裏寂靜得可怕,隻有寒風穿過破舊門窗的嗚咽聲。
“我們是過路的官差!”戚昌國揚聲喊道,“村裏主事的人出來答話!”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拄著木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一個中年漢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村口障礙物後,隔著老遠就停下,嘶啞著嗓子道:“各位官爺……行行好,快走吧!我們姚家堡……遭了瘟,進去不得啊!”
“老人家,村裏情況如何?有多少人發病?是什麽症狀?”吳有性上前幾步,盡量溫和地問道。
老者渾濁的眼中流下淚來:“完了……全完了!起初是發熱、打擺子,沒兩天就開始吐血,身上起紫疙瘩……死了十幾口子了!屍首都……都沒人敢去埋了,就堆在村東頭的破窯裏……壯勞力病倒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怕啊!”
嘔血、紫斑!果然是那烈性鼠疫!
吳有性與沈硯對視一眼,心知情況比預想的更糟。屍體堆積,是最大的傳染源。
沈硯不再猶豫,沉聲道:“老人家,我等雖無法入村救治,但可助你們處理疫屍,阻斷毒氣擴散!你找幾個還未病倒的壯丁,戴上厚布,蒙住口鼻,聽從我們這位吳先生指揮,立刻將屍體深埋處置!”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又對戚昌國道:“戚把總,調一隊人,在外圍警戒並協助。準備石灰、柴草!再分些艾草給村裏,讓他們每屋焚燒,所有人分屋居住,不得聚集烤火!”
命令下達,一場在寒冷冬季與死神爭搶時間的防疫戰迅速展開。戚昌國派出的弟子和村裏僅存的幾個膽大的壯丁,用厚布多層包裹手臂和口鼻,在吳有性的遠程指揮下吳有性站在上風口,大聲指導),艱難地將破窯裏已開始僵硬的屍體逐一搬出。他們盡可能遠離水源,在一處偏僻的窪地,用帶來的工具奮力挖掘深達數尺的土坑。每放入一具屍體,便撒上一層寶貴的石灰,最後覆土夯實,再壓上一層石灰。
屍體搬動後留下的痕跡,以及破窯內部,都用大量柴草點燃焚燒,熊熊火光在寒冷的黃昏中格外醒目,既是為了消毒,也帶著一種淨化與告慰的意味。
村民們麻木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有人按照吩咐,將分到的艾草在屋內點燃,辛辣的煙霧從破敗的門窗縫隙中逸出。
與此同時,吳有性又讓醫童將攜帶的黃芩、黃連等藥材碾磨成粗末,分發給村民,指導他們每日用開水衝泡飲用,以期能起到一點“預防”作用。對於村裏已經發病的人,他隻能根據村民描述的“高熱惡寒”或“嘔血發斑”等不同階段症狀,隔空喊話,告知他們用“生薑蔥白加黃芩連翹”或者“生地丹皮赤芍加少量生薑”的方劑思路,至於村民能否找到藥材,能否正確煎煮,已非他所能控製。他心中清楚,對於重症,這些措施恐怕也隻是“盡人事,聽天命”。
處理完姚家堡的緊急情況,天色已近黃昏。隊伍不敢在此久留,更不敢讓剛剛接觸過疫區的弟子立刻歸隊。沈硯下令,所有參與處置的人員,包括那幾名村民壯丁,全部在村外另一處背風地臨時隔離觀察,與主力隊伍保持百步以上的距離。
那名最初發燒的弟子,在服用了吳有性開的“生薑蔥白黃芩連翹湯”後,出了一身透汗,體溫竟暫時降了下來,寒戰也減輕了。這無疑是一個積極的信號,證明冬季輕症早期,這種兼顧散寒與清熱的思路是有效的!吳有性心中稍慰,對郡主的“宿慧”更是驚歎不已。
然而,疫情的殘酷很快再次顯現。被隔離的村民壯丁中,有一人在次日淩晨突然病情急轉直下,開始劇烈嘔吐,嘔出的竟是發黑的血液,皮膚上也出現了駭人的紫黑色斑塊。吳有性隔著距離望診,心知已回天乏術。果然,不到午時,那人便在痛苦的抽搐中咽了氣。
麵對死亡,所有的措施都顯得如此蒼白。眾人默默地看著那具迅速僵硬的屍體被同樣方式深埋處理,心情沉重。
隊伍在原地停留了兩天,一方麵觀察隔離人員的情況,另一方麵也讓疲憊不堪的眾人稍作休整。幸運的是,除了那名不幸病故的村民和最初發病、雖暫時穩定但仍需觀察的弟子外,其餘參與處置的人員,包括幾名吳鍾弟子,均未出現異常。
這兩天裏,朱徵妲坐在馬車中,聽著外麵的風聲、人聲,以及偶爾傳來的壓抑的咳嗽聲,心中思緒萬千。她知道,他們所做的,不過是曆史長河中,麵對大疫時,人類依靠有限知識和頑強意誌進行的標準應對。阻斷、隔離、對症治療、環境消毒……這些措施無法根除瘟疫,隻能盡可能多地搶下一些生命。
她將張清芷叫到身邊,更加詳細地闡述了“分屋取暖”、“避免聚集”、“衣物烤火”、“飲食溫熱”等冬季防護細節,甚至提到了要注意飲用水源的清潔,盡可能燒開再喝。張清芷一一記下,並轉告吳有性和沈硯。這些細節被逐步融入隊伍的管理中,比如每晚紮營,不僅燒艾草,也會要求大家盡量用熱水擦身,飲用燒開的熱水,食物也必須是完全加熱過的。
第三天清晨,確認暫無新的病例出現後,隊伍再次啟程。那名病情穩定的弟子被安置在一輛單獨的、由一匹老馬拉著的板車上,繼續隔離觀察。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並未完全擺脫危險,疫情的陰影依舊籠罩在頭頂。
但經過姚家堡一役,隊伍的氣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最初的純粹恐懼,逐漸被一種更為堅韌的、帶著悲愴的使命感所部分取代。他們親眼見證了瘟疫的殘酷,也親手進行了抵抗。他們更加熟練地執行著各項防護措施,彼此之間雖然因為保持距離而顯得有些疏離,但眼神交匯時,卻多了一份同舟共濟的默契。
朱徵妲依舊沉默,但她偶爾會掀開車簾,靜靜地看著隊伍後方那輛孤零零的板車,看著那些蒙麵行進的、身影堅定的護衛和弟子。她的小手,再次握緊了那枚溫潤的玉佩。前世的記憶碎片與今生的見聞交織,讓她對“生命”與“責任”有了更深的體會。
他們就像一支在瘟疫與陰謀的夾縫中穿行的孤舟,憑借著有限的智慧和無比的勇氣,艱難地向著希望的方向航行。而聊城,那座同樣被疫情和官場暗流所困擾的城池,已然在望。等待他們的,將是更複雜的局麵,與更嚴峻的考驗。
喜歡大明養生小帝姬請大家收藏:()大明養生小帝姬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