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破曉·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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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的風,自禦書房那場震怒後,便始終裹著凜冽的寒意。北鎮撫司的詔獄深處,燭火搖曳如鬼火,映著刑架上斑駁的血跡與鐵鐐碰撞的冷響。聊城府衙那個管文書的經理——周德昌,此刻已沒了初見時的油滑,發髻散亂地貼在汗濕的臉上,左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熬過了錦衣衛的“十八般手段”。
    “說!”掌刑的錦衣衛百戶將燒紅的烙鐵往鐵盤上一擱,滋啦一聲白煙騰起,“你給鄭家遞的那封密信,到底寫了什麽?聊城織造庫的鑰匙,是誰讓你偷給那些人的?”
    周德昌喉間發出嗬嗬的哀鳴,斷了的肋骨每動一下都似刀剜,卻不敢再強嘴。他知道,落在北鎮撫司手裏,抵賴隻會換來得更狠的刑罰——方才那頓“琵琶骨”,已讓他半條命埋進了土裏。“是……是鄭府的李公公……”他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上月初,他找我,說……說‘娘娘念及舊情’,讓我幫個‘小忙’,租下織造庫的廢院,事後給我五百兩銀子,還……還保我升東昌府的經曆……”
    “李公公?哪個李公公?”百戶追問,腳重重踩在周德昌完好的右腿上,後者痛得渾身抽搐。
    “是……是鄭貴妃宮裏的隨堂太監李進忠!他說……說那些‘貨物’是從南邊運過來的,要在庫裏‘晾幾日’,不讓旁人靠近……我……我沒敢問是什麽,隻當是娘娘私下運的財物……”周德昌的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血沫從嘴角溢出,“後來德州疫事發了,我才慌了……想跑,可……可錦衣衛的人來得太快……”
    百戶眼神一厲,揮手讓手下記錄供詞,又拎起周德昌的衣領:“漕運上那個叫劉三的把總,你認識?他是不是幫你們運的‘貨物’?”
    周德昌身子一僵,眼裏閃過一絲驚懼,隨即癱軟下來:“認……認識……劉三是我遠房表舅……是他找的漕船,說……說‘東西’要走運河,從臨清運到德州西碼頭……我隻幫他們牽了線,別的……別的真不知道啊!”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著飛魚服的校尉推門而入,附在百戶耳邊低語幾句。百戶臉色微變,隨即冷笑一聲,踹了周德昌一腳:“算你識相——劉三剛在通州碼頭被抓了,你要是敢瞞一句,回頭就讓你嚐嚐‘淩遲’的滋味!”
    周德昌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直到額頭滲出血來,才被拖回暗無天日的囚室。而此刻的通州漕運碼頭,晨光尚未穿透薄霧,郭振明的堂弟——錦衣衛校尉郭振海,正用刀鞘抵著一個精瘦漢子的脖頸。那漢子滿臉橫肉,腰間還掛著漕運把總的腰牌,正是劉三。
    “劉把總,別掙紮了。”郭振海聲音冷得像碼頭的河水,“你那艘‘福順號’漕船,上月初三從臨清出發,運的不是糧,是幾箱‘瓷器’——可你船上的水手說,那箱子縫裏滲出來的東西,臭得能熏死人,是不是?”
    劉三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卻不敢妄動——周圍十幾個錦衣衛已將他團團圍住,繡春刀的寒光在霧裏閃著冷光。“是……是周德昌找的我……”他咽了口唾沫,聲音發顫,“他說……說那是‘京城貴人’要的東西,讓我走夜路,繞開巡檢司,直接卸在德州西碼頭的荒灘上……我……我真不知道是疫源啊!要是知道,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
    郭振海懶得跟他廢話,揮手讓手下將劉三捆了:“帶回去,跟周德昌對質。記住,別讓他死了——郭指揮要活口。”
    錦衣衛的行動如同一張密網,順著周德昌和劉三的供詞,迅速撒向漕運係統與山東官場。不過三日,山東按察司副使張敬之、臨清漕運同知王承業、甚至東昌府的兩個通判,都因與“疫源案”牽扯,被東廠番子直接從官署裏拎走。一時間,山東官場人心惶惶,凡與鄭家有過往來的官員,夜裏都不敢合眼——生怕第二天敲門的,是穿飛魚服的錦衣衛。
    而翊坤宮深處,鄭貴妃正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裏那張憔悴的臉。往日裏精心描的黛眉,此刻散著細紋;耳垂上的東珠耳墜,也因連日茶飯不思,顯得沉甸甸的。她身後,心腹太監李進忠正顫巍巍地替她梳著頭發,手一抖,梳齒勾住了發絲,惹得鄭貴妃猛地回頭,眼裏滿是戾氣。
    “慌什麽?!”她聲音尖銳,全然沒了往日的溫婉,“不過是抓了幾個小嘍囉,陛下還能真治我的罪?”
    李進忠“噗通”跪倒在地,額頭貼著冰涼的地磚:“娘娘,不是……不是小嘍囉!張敬之、王承業都招了……他們說……說當初是您讓奴婢傳的話,讓他們‘配合’周德昌辦事……還有劉三,他供出……供出那幾箱疫源,是奴婢讓人從廣州運過來的……”
    “什麽?!”鄭貴妃猛地站起身,鳳冠上的珠串嘩啦啦作響,“劉三那個廢物!我不是讓你給他封口費,讓他遠走高飛嗎?怎麽會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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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奴婢派去的人晚了一步……”李進忠聲音帶著哭腔,“錦衣衛比咱們的人先到通州,劉三剛上船,就被堵了……娘娘,現在東廠的人已經在查奴婢的行蹤了,再這麽下去,咱們……咱們就全完了!”
    鄭貴妃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梳妝台上,台上的胭脂水粉摔了一地。她看著銅鏡裏自己扭曲的臉,忽然想起福王離京時的模樣——那天兒子穿著藩王的蟒袍,跪在她麵前,說“母妃放心,兒臣到了廣東,定好好做事,不辜負父皇,也不辜負徵妲侄女的囑咐”。那時候她隻覺得兒子傻,被一個小丫頭片子騙了,可現在……她忽然怕了,怕的不是失寵,而是自己的愚蠢會徹底斷送兒子本就岌岌可危的前程。
    萬曆雖寵她,可觸及底線——尤其是傷害徵妲,這位帝王的狠辣,她早該見識的。當年萬曆為了立福王,跟朝臣鬥了十幾年,可真當徵妲出事,他連查都不查,第一時間就懷疑到她頭上。如今證據越來越多,一旦坐實,別說她這個貴妃,就是遠在廣東的福王,恐怕也會受牽連。
    “不能就這麽完了……”鄭貴妃喃喃自語,眼神漸漸變得狠厲,“李進忠,你起來。”她走到窗邊,看著院外凋零的海棠,聲音壓得極低,“你去東宮,找太子身邊的那個陳太監——就是當年咱們給過他好處的那個。你跟他說,就說……就說‘疫源案’是西李李康妃,太子寵妃,與王才人不和)唆使的,為的是嫁禍給我。”
    李進忠一愣:“娘娘,這……這能行嗎?太子殿下能信嗎?”
    “信不信不重要。”鄭貴妃冷笑一聲,“隻要東宮亂了,朝臣就會猜忌,陛下就會猶豫。咱們要的不是讓西李頂罪,是要時間——隻要拖到福王在廣東站穩腳跟,隻要……隻要徵妲那個小丫頭再出點‘意外’,到時候誰還記得這些破事?”
    李進忠臉色發白,卻不敢違抗,隻能顫巍巍地爬起來,擦了擦眼淚,偷偷從翊坤宮的角門溜了出去。可他剛拐過回廊,就見幾個東廠番子正守在宮門口,為首的正是東廠提督張鯨的心腹——掌班太監劉安。劉安見了李進忠,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李公公,這大清早的,您要去哪兒啊?陛下有旨,鄭娘娘宮裏的人,沒旨意不許出宮,您忘了?”
    李進忠腿一軟,差點又跪下去,勉強擠出笑容:“劉公公,我……我就是出來給娘娘取點藥,馬上就回去……”
    “取藥?”劉安伸手按住李進忠的肩膀,力道大得能捏碎骨頭,“巧了,張提督剛傳了話,說要請李公公去東廠喝杯茶——關於德州疫源的事,還有些話要問您呢。”
    話音未落,兩個番子上前,架住李進忠的胳膊就往宮外拖。李進忠嚇得魂飛魄散,一邊掙紮一邊喊:“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啊!”可他的聲音很快就被宮牆吞沒,翊坤宮裏的鄭貴妃聽著那漸行漸遠的哭喊,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直到滲出血來,也沒敢再探頭多看一眼。
    德州城的晨光,比京市暖了許多。初春的風裏,已沒了前些日子的肅殺,反而帶著些微泥土的濕潤與草藥的清香。癘所外的空地上,幾個漕幫漢子正背著竹簍,往車上裝曬幹的草藥——這些都是前幾日熬藥湯剩下的藥渣,汪應蛟特意讓人曬幹收著,說既能當柴燒,碾碎了還能撒在牆角防鼠。
    陳九赤著胳膊,正幫著搬一個大竹筐,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滾。他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個老婦人,正領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對著廁所的方向磕頭。那孩子手裏還攥著一個粗布小袋子,裏麵裝著幾塊曬幹的紅薯幹——正是前幾日官府發的救濟糧。
    “王大娘,您這是幹啥?”陳九放下竹筐,走過去扶起老婦人。他認得這婦人,是城西流民安置點的,她男人前幾日得了鼠疫,幸好送來得早,現在已經康複,昨天剛出癘所。
    老婦人抹了把眼淚,指著癘所裏麵:“俺男人能活下來,全靠汪大人、徐大人,還有郡主殿下啊!俺沒啥好謝的,就帶娃來磕個頭,給裏麵的大人們送點紅薯幹——娃說,這是他攢了三天的口糧,要給救了爹的菩薩們吃。”
    陳九心裏一暖,又有些發酸。他從懷裏摸出兩個白麵饅頭——這是今早官府給漕幫漢子們發的,他沒舍得吃,遞到孩子手裏:“別磕了,裏麵的大人都在忙。你爹剛康複,得好好補補,這饅頭你拿回去,給你爹吃。”
    孩子怯生生地看了看娘,老婦人連忙推辭:“使不得使不得,陳頭領,您天天幫著搬屍首、搭棚子,比俺們辛苦,這饅頭該您吃……”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陳九把饅頭塞進孩子手裏,拍了拍他的頭,“好好看著你爹,以後好好種莊稼,比啥都強。”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陳九抬頭一看,見是戚報國領著幾個兵丁,牽著幾匹騾馬,騾馬背上馱著滿滿的麻袋,往官示田的方向去。他笑著喊了一聲:“戚百戶,這是又去送農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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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報國勒住馬,回頭笑了笑:“是啊,徐大人說今天要給流民分秧苗,讓我先把鋤頭、鐮刀送過去。陳頭領,你們忙完這兒,也去官示田幫幫忙——人手不夠。”
    “得嘞!”陳九一口答應,轉頭對漕幫的漢子們喊,“都快點幹活!幹完了去官示田搭把手,別讓戚百戶小瞧了咱們!”
    漢子們轟然應和,幹活的勁頭更足了。陳九看著戚報國遠去的背影,心裏暗暗點頭——這戚家兄弟,一個穩重戚昌國),一個勇猛戚報國),對郡主忠心耿耿,對百姓也和善,難怪汪大人那麽信任他們。
    而此刻的官示田,早已沒了疫情時的蕭索。幾十畝田地裏,新翻的泥土散發著腥氣,田埂上搭著幾個草棚,棚子下堆著一捆捆嫩綠的甘薯秧苗。徐光啟正蹲在田邊,手裏拿著一根秧苗,跟幾個老農說著什麽。他身邊,朱徵妲穿著一身素色的布裙,裙擺挽到膝蓋,露出纖細的小腿,上麵沾了些泥土——她剛跟著老農學完怎麽栽秧,手上還帶著濕泥的痕跡。
    “徐爺爺,您看我栽的這個,行不行?”朱徵妲指著自己剛栽下的一壟秧苗,眼裏滿是期待。那幾株秧苗栽得不算整齊,間距也稍寬了些,但根須都埋進了土裏,澆的水也剛好沒過根部。
    徐光啟站起身,笑著點點頭:“不錯不錯,比老夫第一次栽的強多了。”他伸手拂去朱徵妲額前的碎發,見她額角滲著汗珠,又從懷裏摸出一塊帕子遞給她,“慢點來,別累著。這些秧苗今天栽不完也沒事,咱們還有時間。”
    朱徵妲接過帕子擦了擦汗,目光落在田埂邊的一群流民身上。那些流民都是疫情期間失去家園的,汪應蛟前日下了令,把官田租給他們種,免三年租稅,隻要求他們好好照料甘薯,秋收後給官府繳三成糧。此刻,他們正圍著一個老農,認真地學怎麽分苗、怎麽澆水,眼裏滿是對生活的盼頭。
    “徐爺爺,您說,這些甘薯秋天能有收成嗎?”朱徵妲輕聲問。她想起疫情最嚴重的時候,這裏的田地空無一人,她還擔心這些秧苗活不下來——幸好戚報國安排了幾個老農,天天來澆水、除草,才讓這些嫩綠的生命挺了過來。
    徐光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裏滿是欣慰:“能。甘薯這東西,耐旱耐貧瘠,隻要好好照料,秋收時一畝地收個三四石不成問題。”他頓了頓,又道,“汪大人已經跟鍾大人鍾化民)商量好了,秋收後,把這些甘薯留一部分當種子,剩下的分給流民和城裏的百姓——這樣一來,明年德州的甘薯種植,就能推廣開了。”
    朱徵妲點點頭,心裏鬆了口氣。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龍尾車——那座巨大的木製水車,此刻正有人在修繕。幾個木匠蹲在車軸邊,手裏拿著刨子,正在打磨磨損的木齒。旁邊,戚昌國正拿著一張圖紙,跟木匠說著什麽。
    “戚將軍在修龍尾車?”朱徵妲問。
    “是啊。”徐光啟笑道,“之前疫情緊張,龍尾車的試用停了,現在疫情穩了,得趕緊修好。這龍尾車要是能用,以後灌溉就不用靠天了——咱們這幾十畝官田,還有城西的那些民田,都能用上它。”
    朱徵妲眼睛一亮,拉著徐光啟的袖子:“徐爺爺,咱們去看看好不好?我想知道,這龍尾車怎麽才能轉得更快些。”
    徐光啟笑著應了,兩人並肩往龍尾車的方向走去。剛走沒幾步,就見郭振明騎著馬趕來,他身上的飛魚服沾了些塵土,顯然是剛從城外回來——他一早去了聊城,查看織造庫的現場,這會兒才趕回來。
    “舅舅!”朱徵妲看見他,連忙迎了上去。
    郭振明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她麵前,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氣色不錯,隻是手上沾了泥,才鬆了口氣:“郡主,沒累著吧?怎麽又下地了?張清芷呢,沒跟著你?”
    “張姐姐去給流民送藥湯了,我讓她去的。”朱徵妲笑著說,“我沒累著,就栽了幾棵秧苗,徐爺爺教我的。舅舅,你去聊城,有發現嗎?”
    郭振明點點頭,拉著她走到田埂邊的草棚下,避開眾人,才低聲道:“有。織造庫的廢院裏,除了之前發現的空罐子,我們還找到了幾個油紙包——裏麵是一些曬幹的鼠糞,跟德州癘所裏的病鼠糞一模一樣。還有,我們在庫房的牆角,發現了一個密道,直通運河邊的一個小碼頭——那些人就是通過密道,把疫源運上漕船的。”
    朱徵妲臉色微變:“這麽周密?”
    “嗯。”郭振明臉色凝重,“而且,我們審了張敬之山東按察司副使),他招了——這次的事,不止是鄭貴妃的人,還有漕運上的一些舊部。那些人是當年鄭國泰鄭貴妃弟弟)管漕運時提拔的,鄭國泰倒台後,他們怕被清算,就跟鄭貴妃勾搭上了,想借著這次疫源案,攪亂山東,好渾水摸魚。”
    “那……他們的目的,隻是殺我,還有攪亂德州?”朱徵妲輕聲問。她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動用這麽多人力、物力,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僅僅是為了報複,似乎太瘋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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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振明搖搖頭:“不止。張敬之說,他們還想趁著疫情,劫走德州府庫的糧——德州是運河重鎮,府庫裏存著幾十萬石糧,是供應京師的漕糧中轉站。他們想劫了糧,分給流民,煽動百姓反了,這樣一來,朝廷就會把精力放在平亂上,沒人再追查疫源案,鄭貴妃也能趁機翻身。”
    朱徵妲倒吸一口涼氣。她沒想到,這些人的野心竟這麽大——不僅要殺她,還要顛覆德州,甚至動搖大明的根基!
    “不過你放心。”郭振明見她臉色發白,連忙補充道,“我們已經把漕運上的那些人抓了,府庫也加派了人手看守,他們的陰謀成不了。而且,京城那邊傳來消息,李進忠被東廠抓了,招出了鄭貴妃讓他嫁禍西李的事——陛下震怒,已經下旨,把鄭貴妃軟禁在翊坤宮,剝奪了她的貴妃封號,隻留了幾個宮女伺候,她再也翻不起浪了。”
    朱徵妲心裏一鬆,隨即又有些複雜。她雖恨鄭貴妃的惡毒,但想到那個女人此刻的下場——被軟禁在深宮,見不到兒子,失去了所有權勢,也難免有些唏噓。可轉念一想,若不是鄭貴妃心狠手辣,德州不會死那麽多人,不會有那麽多家庭支離破碎,她的唏噓又淡了下去。
    “舅舅,辛苦你了。”朱徵妲輕聲說。她知道,郭振明這些日子沒日沒夜地追查,肯定沒好好休息——他眼下的青黑,比前幾日更重了。
    郭振明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傻丫頭,跟舅舅客氣什麽。隻要你平安,隻要德州沒事,舅舅再辛苦也值得。”
    兩人正說著,就見戚昌國快步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封密信:“郭千戶,郡主,京城來的密信——是錦衣衛的人剛送到的。”
    郭振明接過密信,拆開一看,臉色漸漸變得嚴肅。他看完後,把信遞給朱徵妲:“陛下下旨,讓我們繼續追查剩下的涉案人員,務必斬草除根。另外,陛下還說,等疫情徹底結束,讓郡主回京——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想你了。”
    朱徵妲接過信,看著上麵熟悉的字跡是萬曆身邊的秉筆太監寫的),心裏一暖。她想起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母親郭太子妃)肯定天天以淚洗麵,父親朱常洛)也定是寢食難安。如今疫情穩了,她是該回去看看他們了。
    “好。”朱徵妲輕聲說,“等這裏的甘薯都栽完,龍尾車修好,我就回京。”
    戚昌國點點頭:“汪大人也是這個意思。他說,等這幾日把流民安置好,把防疫的事收尾,就安排人送郡主回京。”
    朱徵妲嗯了一聲,目光又落回田地裏。那些流民已經開始栽秧了,他們的動作雖然生疏,但每栽下一株秧苗,都帶著鄭重——那是對活下去的渴望,是對未來的期盼。田埂上,幾個孩子跑著笑著,手裏拿著剛摘的野花,其中一個孩子還跑到朱徵妲麵前,把一朵黃色的小花遞給她:“郡主妹,給你花——娘說,你是好人,救了我們。”
    朱徵妲接過小花,放在鼻尖輕嗅,一股淡淡的花香縈繞鼻尖。她看著孩子純真的笑臉,看著田地裏忙碌的身影,看著遠處正在修繕的龍尾車,心裏忽然變得無比平靜。
    這場人為的瘟疫,給德州帶來了傷痛——死去的百姓,破碎的家庭,至今仍能在城裏的角落看到痕跡。但它也帶來了改變:官府的效率更高了,官員們更體恤百姓了,百姓們也更團結了。汪應蛟的果斷,徐光啟的務實,戚家兄弟的忠誠,漕幫的義氣,還有那些普通百姓的堅韌……這些,都是德州在磨難中淬煉出的珍寶。
    “徐爺爺,”朱徵妲轉頭看向徐光啟,眼裏滿是堅定,“等我回京後,我想跟陛下請旨,讓您在德州設一個‘農學堂’——教百姓種甘薯,教他們修水利,教他們防疫的法子。您說,陛下會答應嗎?”
    徐光啟一怔,隨即眼裏迸發出明亮的光。他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幾歲的小郡主,看著她眼中對百姓的關懷、對未來的期盼,忽然覺得,自己這幾年的心血,都沒有白費。他重重地點頭:“會!陛下一定會答應!徵妲,你記住,隻要你心懷百姓,隻要你想為大明做事,陛下不會不答應的!”
    朱徵妲笑了,笑得像田埂上的小花一樣燦爛。她知道,回京後還有很多事要做——安撫父母,應對宮裏的風波,說服陛下支持農學堂……但她不怕。因為她知道,德州的百姓在支持她,徐爺爺、汪大人、舅舅、戚家兄弟在支持她,還有那些嫩綠的甘薯秧苗、轉動的龍尾車,都在告訴她:隻要心懷希望,就沒有邁不過的坎。
    夕陽西下時,官示田的栽秧工作終於結束了。幾十畝田地裏,嫩綠的秧苗整齊地排列著,在夕陽的映照下,像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毯。百姓們收拾好農具,跟汪應蛟、徐光啟、朱徵妲道別,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笑容。
    陳九和漕幫的漢子們,扛著鋤頭往城裏走,嘴裏哼著粗鄙的歌謠。戚報國牽著馬,跟在張清芷身邊,低聲說著什麽,張清芷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柔和。郭振明和戚昌國站在田埂上,看著遠去的百姓,討論著接下來的追查計劃。
    朱徵妲站在田邊,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疫情最嚴重的時候,那個捧著瓦盆的老者跟她說的話——“郡主,咱們的甘薯芽,還等著您去看呢”。如今,那些甘薯芽不僅活了下來,還栽滿了這片土地。
    她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未來的德州,會有更多的甘薯田,更多的龍尾車,更多的學堂,更多的希望。而她,會盡自己所能,守護這份希望,讓它在大明的土地上,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晚風拂過田野,吹起朱徵妲的裙擺,也吹起田地裏嫩綠的秧苗。遠處的炊煙嫋嫋升起,與天邊的晚霞融為一體,勾勒出一幅溫暖而寧靜的畫麵。
    希望不死,新局將啟。德州的故事,還在繼續;大明的未來也正於這破曉的晨光中,隨著千萬人的耕耘,向著光亮的方向,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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