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燈映宮牆雪映刀,血染江山誰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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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揚古帶著殘兵敗將逃回薩爾滸關,五千精銳隻剩三百。
    他跪在堂叔納林布祿麵前,獻上最後一計——將葉赫最美的格格東哥獻給大明皇帝。
    與此同時,輝發山寨的鐵工坊裏,降將托克托正為努爾哈赤打造致命的箭頭。
    大明的元宵燈市璀璨如晝,全然不知關外的戰火即將燎原……
    布揚古的馬蹄踏碎了黑鬆林最後一點晨霧,靴筒裏還沾著葉赫河刺骨的冰碴。他死死勒住韁繩,望著前方隱約可見的葉赫本部城樓輪廓,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一片慘白。
    身後,跟著不足三百殘兵。
    人人衣甲破碎,臉上凍得青紫交加,連最精銳的護衛都折損過半。隻有腰間那柄砍缺了口的彎刀,隨著疲憊的步伐一下下晃蕩,冰冷地提醒著他昨夜那場潰敗。
    “貝勒爺,前麵…前麵就是薩爾滸關了!”貼身護衛巴圖魯聲音發顫,他左臂被箭矢對穿,胡亂裹著的破布早已被血浸透,暗紅的血滴在潔白的雪地上,拖出一道斷斷續續的線,“過了關…咱們…咱們總算能喘口氣了。”
    布揚古沒有回應。
    他猛地一鞭狠狠抽在馬臀上!戰馬吃痛嘶鳴,前蹄揚起,濺起的雪沫子砸在他臉上,冰冷刺骨。
    腦海裏,卻反複回閃著葉赫河冰麵轟然裂開的瞬間——
    熟悉的士兵們慘叫著跌入漆黑的冰窟,建州的箭雨如同死亡的烏雲傾瀉而下,褚英揮刀劈砍時濺起的溫熱鮮血,還有…還有努爾哈赤站在高處土台上,從容接過親兵奉上奶茶的模樣…
    那般從容,仿佛葉赫的生死,早就在他股掌之間。
    “努爾哈赤……”布揚古幾乎將牙咬碎,聲音裏淬著刻骨的毒,“此仇不報,我布揚古誓不為人!”
    等這支踉蹌的隊伍終於挨到薩爾滸關下,守關士兵認出是他,慌忙打開城門。
    布揚古剛衝進關內,他是葉赫西城貝勒,堂叔是納林布祿——,堂叔已帶著幾名貝子迎了上來。他裹著厚重的貂皮大氅,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目光掃過布揚古身後那稀稀拉拉、狼狽不堪的隊伍,眉頭死死擰緊:
    “我派給你的五千兵馬,就隻剩這點人回來?!”
    布揚古翻身下馬,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巴圖魯趕緊上前攙住。他一把扯下沾滿雪粒的皮帽,露出額角一道猙獰的、昨夜被流箭擦開的傷口,皮肉外翻,血已凝成暗褐色:
    “堂叔!我中了努爾哈赤的奸計!他在冰麵下挖了陷坑,咱們的馬隊一上去就塌了!建州兵從三麵合圍…額亦都還帶了援軍!連…連岱善的烏拉兵都臨陣降了!”
    納林布祿的臉色瞬間更加難看,他猛地轉身,一言不發朝關內議事廳走去。布揚古連忙跟上。
    議事廳內,火塘裏的柴火劈啪燃燒,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寒意。
    納林布祿在主位坐下,端起銅碗灌了一口馬奶酒,才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冰棱子:“糧草呢?我讓你帶的三千石糜子,還在不在?”
    布揚古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都…都被建州繳獲了。連…連托克托那個打鐵的,也降了!聽說努爾哈赤要讓他領著人造箭頭!”
    “托克托?!”納林布祿猛地一拍桌案,銅碗裏的酒液潑濺出來,“那個在烏拉鐵工坊待了十年的老匠奴?!他要是給建州造箭頭,開春之後,我們的騎兵拿什麽去擋建州的箭?!”
    廳內的貝子們個個噤若寒蟬,垂著頭不敢對視。葉赫本部的存糧本就隻夠勉強撐到開春,這一下丟了五千兵馬外加三千石救命的糧食,無異於被人生生砍斷了一條腿!
    一名年長的貝子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開口:“貝勒爺…要不…咱們去求大明?開原衛的總兵李成梁,跟咱們總算還有些舊情。隻要大明肯出兵,再撥些糧草,咱們未必不能把輝發山寨奪回來……”
    布揚古眼睛驟然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急忙附和:“對!求大明!努爾哈赤這幾年勢力膨脹得太快,大明肯定也坐不住了!咱們就說建州悍然侵犯邊境,懇請天朝上國出兵鎮壓!”
    納林布祿沉默著,枯瘦的手指在桌案上無意識地敲擊。他何嚐不知求大明並非良策——這些年來,大明對女真各部向來是“分而治之”,隔岸觀火,從不輕易下場,除非…有足夠打動他們的利益。
    可現在的葉赫,除了那點皮毛和藥材,還能拿出什麽?
    “還有…東哥。”布揚古忽然壓低了聲音,身體前傾,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光,“大明的皇帝…聽說喜好美人。東哥是我們葉赫部最璀璨的明珠,若是…若是能把東哥獻給萬曆皇帝,說不定…大明會動心!”
    納林布祿眉頭驟然鎖死,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東哥是葉赫的格格!是我們的血脈!豈能拿來當做交易的貨物?!”
    “可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堂叔!”布揚古急得幾乎要吼出來,又強行壓低,“再不借大明的力,等開春努爾哈赤的箭頭造好,戰馬養肥,他大軍壓境之時,別說東哥!整個葉赫都要完蛋!所有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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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內的貝子們麵麵相覷,最終也紛紛硬著頭皮開口,勸納林布祿“三思”。
    納林布祿死死盯著火塘裏跳躍不定的火焰,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那火焰仿佛都要在他眼中凝固,才終於從幹澀的喉嚨裏擠出聲音:
    “……派使者去京城。帶上我們最好的人參和貂皮,就說建州貝勒努爾哈赤侵擾葉赫邊境,屠戮部眾,懇請大明出兵相助。至於東哥……”他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先不提。看看…看看大明的態度再說。”
    布揚古聞言,一直緊繃的心弦驟然一鬆,連忙應下:“我這就去安排!使者必須快馬加鞭,一定要趕在正月十五之前抵達京城!說不定…還能趕上大明的元宵禦宴,有機會麵見萬曆帝!”
    與此同時,被建州軍占領的輝發山寨,鐵工坊內熱火朝天。
    托克托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滾滿油亮的汗珠,肌肉虯結的手臂握著沉重的大鐵錘,一下,又一下,精準地砸在燒得通紅的鐵塊上。
    嘭!嘭!
    每一下都迸濺出耀眼的火星,雨點般落在地上,燙出無數細小的黑點。
    旁邊,幾個年輕的建州工匠圍得水泄不通,眼睛瞪得溜圓,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他們從未見過有人能將鐵錘煉得如此利落!那些原本鏽跡斑斑、近乎廢棄的鐵料,在托克托手中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不過幾十次錘擊,便已初具箭頭的淩厲形狀。
    “火候要足!錘要穩!心要定!”托克托洪亮的聲音在燥熱的工坊裏回蕩,他抹了一把臉上成股的汗水,“看好了!鐵要燒到發白,泛著亮光的時候再落錘,這樣打出來的鐵才韌,不會開裂!箭頭的尖要窄,要帶著弧線,像狼的獠牙,這樣才能輕易撕開敵人的甲胄!”
    他鉗起一個剛剛成型、還冒著熱氣的箭頭,猛地浸入旁邊的冷水桶中。
    “滋啦——!”
    一股濃白的蒸汽猛地騰起,模糊了他堅毅的麵龐。
    旁邊的工匠阿木爾趕緊遞過來一塊粗布,語氣裏滿是敬佩:“托克托師傅,您這手藝…真是神了!我跟著學了三年,打出來的箭頭,連您的一半規整都達不到!”
    托克托笑了笑,接過粗布擦拭著手臂。他原本以為自己投降建州,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做個苦役奴隸,沒想到……努爾哈赤不僅沒有折辱他,反而讓他掌管這鐵工坊,待遇甚至與建州將領等同——每日兩餐見肉,晚上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奶茶驅寒。昨天,那個叫呼和的小家夥還偷偷塞給他一包芝麻糖,說是汗王賞給師傅們的,那甜意,絲絲縷縷,似乎真的暖到了心裏。
    “汗王有令,開春必要與葉赫決戰。我們必須趕在三月之前,造出五千支上好的箭頭。”托克托拿起另一塊廢鐵,沉穩地塞進熊熊燃燒的熔爐,“你們都打起精神,用心學!往後,建州的刀劍弓矢,說不定就要靠咱們這雙手來鍛造!”
    正說著,門簾被掀開,代善走了進來。他未著沉重鎧甲,隻穿輕便皮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手裏拿著一張泛黃的羊皮紙。
    “托克托師傅,阿瑪讓我來看看進度如何。”他將羊皮紙展開,“這是輝發河上遊的鐵礦分布圖,你眼光毒辣,看看哪裏的礦脈成色最好,開春我們就派人優先開采。”
    托克托連忙在衣服上擦幹淨手,接過羊皮紙,湊到火塘邊的光亮處仔細查看。圖上用炭筆清晰地標注著幾個紅點,旁邊還細心地注明了預估的儲量。他粗糙的手指在最北端的一個紅點上點了點:
    “這裏的礦最好。早年我隨烏拉商隊去過,礦石埋藏淺,含量高,尤其是煉出來的鐵,質地堅硬卻不失韌性,最適合打造箭簇和馬掌。”
    代善認真點頭,將羊皮紙小心卷起:“好!我即刻安排斥候前去核實。阿瑪還特意交代,你若需要什麽趁手的工具,盡管開口。我們繳獲的烏拉鐵工坊裏,堆著不少好東西,你隨時可以去挑。”
    托克托心頭一熱,躬身道:“多謝二貝勒!多謝汗王!托克托必定竭盡全力,絕不耽誤開春大事!”
    代善拍了拍他結實的肩膀,轉身欲走。剛到門口,就看見呼和拉著阿古拉興衝衝地跑來,兩個小家夥手裏各舉著一個東西——那是用凍得硬實的雪塊粗糙雕成的燈罩,裏麵放著點燃的鬆脂,昏黃溫暖的光線從雪塊的縫隙中透出,在傍晚的暮色裏,像兩盞跳動的心髒。
    “二貝勒叔叔!你看我們做的雪燈!”呼和高高舉起雪燈,小臉凍得通紅,卻滿是驕傲,“晚上掛在鐵工坊門口,師傅們幹活就不怕黑啦!”
    代善蹲下身,摸了摸呼和冰涼的小臉,笑道:“真不錯。不過雪燈容易融化,明天我讓托克托師傅給你們打兩個鐵皮燈籠,更亮,也更耐用。”
    阿古拉悄悄扯了扯代善的衣角,小聲說:“二貝勒叔叔,我昨天跟巴圖叔叔學射箭了…他說,說我很有天賦,以後…以後能成為建州的巴圖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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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善朗聲笑了,從懷裏摸出一塊用油紙包著的芝麻糖,遞給阿古拉:“好!那你就更要刻苦練習。將來,保護好呼和,保護好我們建州。”
    阿古拉鄭重地接過糖,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小小地咬了一口,甜得眼睛立刻幸福地眯成了兩條縫。呼和也湊過小腦袋,仰臉問:“二貝勒叔叔,額亦都爺爺什麽時候回來呀?他說下次回來,要給我講草原上最勇敢的巴圖魯的故事呢!”
    “額亦都爺爺去清點戰利品了,過兩天就回。”代善站起身,指了指遠處冒著炊煙的夥房,“快去吧,吃飯的時辰到了,今天有肉粥,聽說還多加了不少野豬肉。”
    兩個小家夥歡呼一聲,蹦跳著衝向夥房。代善望著他們活潑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他抬起頭,望向遠方連綿的雪山之巔,夕陽的餘暉為那一片純白鍍上了璀璨的金邊。
    開春不遠了。
    等托克托的箭頭鍛造完畢,等額亦都清點完繳獲…建州的戰爭機器,將再次轟然啟動。
    而此時的大明京師,正沉浸在盛世元宵的極致繁華與喧囂之中。
    自正月十三起,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被各式花燈淹沒。尤其是東安門外的燈市,更是火樹銀花,亮如白晝。商鋪門前掛滿了兔子燈、走馬燈、荷花燈、琉璃燈……形態各異,爭奇鬥豔。夜色降臨,萬千燈火齊明,五彩斑斕的光華流淌在未化的積雪上,宛如將無數珍奇的寶石碾碎,鋪滿了整個大地。
    百姓們穿著臃腫卻嶄新的棉襖,扶老攜幼,摩肩接踵。孩子們手裏舉著紅豔豔的糖葫蘆、嘩啦啦轉動的風車,興奮的尖叫與歡笑此起彼伏,空氣裏彌漫著甜膩的元宵餡料香氣,混合著爆竹燃放後的淡淡硝石味道。
    “張老板,你這走馬燈怎麽賣?”一個衣著體麵的婦人牽著稚子,指著店內一盞尤為精美的走馬燈。燈上繪著《三國演義》的經典場景,燈芯轉動,內裏剪影的人物便仿佛活了過來,策馬揚鞭,刀光劍影,引得那孩子目不轉睛。
    掌櫃的滿臉堆笑迎上:“夫人好眼力!這燈是小老兒家那不成器的小子,用了上等江南竹篾和涇縣宣紙,一筆一畫親手做的,結實耐用!您若要,給二十文便是,再送小公子一串冰糖葫蘆,討個彩頭!”
    婦人爽快付錢,孩子接過那盞神奇的走馬燈,歡喜得又蹦又跳,嘴裏咿咿呀呀地唱著不知從哪兒學來的童謠:“正月十五鬧元宵,花燈掛滿街,湯圓甜又甜……”
    不遠處,一座裝潢雅致的茶館裏,暖意融融,幾名文人模樣的男子圍坐一桌,品著香茗,對著牆上懸掛的無數紅色燈謎紙條苦思冥想。這是元宵節固有的雅趣,猜中者,可得店家贈送的一壺上好龍井。
    一位穿著半舊青衫的文士,指著其中一條字跡娟秀的謎麵,緩緩念道:“‘雪落無聲’……打一字。諸位兄台,可有頭緒?”
    旁邊一位體態豐腴的文人捋著短須,沉吟道:“雪落無聲……雪乃‘雨’字頭,無聲嘛,便是沒有聲響……‘雨’加‘相’?不妥不妥,‘相’字有聲。哦!莫非是‘雷’?雪落無聲,反其意而行之?不對不對,太牽強……”
    眾人皆笑。青衫文士搖頭:“非也非也。再想想?雪落是為‘雨’,無聲……即去掉‘口’?‘雨’加‘令’?似乎也不通。”
    正思索間,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走進茶館化緣,聞言雙手合十,怯生生地插言道:“各位施主,小僧鬥膽一猜,可是一個‘霜’字?雪落同有‘雨’,‘相’字本有聲,然‘霜’字結構更近,且霜華凝結,悄然無聲,似乎……更貼切些?”
    青衫文士猛地一拍大腿,眼中放光:“妙啊!正是‘霜’字!小師傅好悟性!這壺龍井,歸你了!”
    小沙彌靦腆地笑著道謝,接過那壺溫熱的龍井茶,躬身退向後院。
    茶館內,猜謎談笑之聲再次高漲。
    窗欞之外,萬千花燈璀璨流離,將一張張滿足而歡愉的臉龐映照得溫暖而明亮。
    這帝國的京城,依舊沉醉在它繁華而精致的迷夢裏。
    全然不知,或者說,無暇去理會,那遙遠關外,已在凜冽寒風中燃起的點點狼煙。
    紫禁城,乾清宮。
    殿外庭院,金絲為骨,綢緞為麵,千百盞宮燈高懸,織就一片流光溢彩的人間仙境。那燈上繡著的五爪金龍與七彩翔鳳,在燭火的躍動下仿佛活了過來,蜿蜒遊走,將深宮的夜色驅散,映照得如同琉璃白晝。
    宮女們身著簇新宮裝,手捧紫檀托盤,步履輕盈地穿梭於殿閣之間。托盤之上,白玉碗中盛著剛出鍋的元宵,熱氣氤氳,甜香四溢。芝麻、花生、豆沙皆是尋常,更有那用極品官燕細細熬煮填充的,乃是專供禦前與後宮主位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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