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意外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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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側別院的槐樹影剛爬上石桌,李硯正用炭筆在布防圖上補畫蒼雲城暗道的細節,趙瑾忽然撞開院門衝進來,辮子上的草屑簌簌往下掉,臉色比簷角的霜色還白。
“先生!快走!”他一把抓住李硯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浸得李硯袖口發潮,“周主事帶了親兵往這邊來了,說是……說是發現了咱們偷溜出城的證據!”
李硯握著炭筆的手猛地一頓,炭灰在布防圖上暈開個黑團。他迅速將散落的草紙收攏,塞進石桌下的暗格,石板蓋上去時發出“哢嗒”輕響,在這驟然死寂的院裏格外刺耳。
“慌什麽。”李硯拍掉手上的炭灰,聲音卻比平時沉了三分,“他們怎麽發現的?”
“不知道!”趙瑾的聲音發顫,辮子梢掃過石桌,帶倒了那碗野菊花茶,褐色的茶水在布防圖殘角上漫開,“方才我從劉大人府上回來,剛到東門就見周主事的人在盤問守衛,說……說亥時有人用王府令牌出城,還描述了我和先生的穿著!”
院牆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夾著周主事尖細的吆喝:“都給我圍緊了!別讓李參軍和世子爺跑了!”
李硯眉頭緊鎖,拽著趙瑾往內屋走:“進裏屋,把那身平民衣服換上。”他眼角瞥見牆角那堆剛整理好的《非戰策》抄本,又回身將抄本塞進床底的木箱,“記住,等會兒無論靖安王問什麽,都往探查布防上推,別提聯盟,更別提涼國使者。”
趙瑾手忙腳亂地解著世子袍的玉帶,手指抖得連繩結都解不開:“那……那要是父王不信呢?周主事肯定會說咱們通敵!”
“信不信,得看咱們拿什麽給他看。”李硯快速將暗格裏的布防圖揣進懷裏,粗布衣襟被圖紙硌出明顯的棱角,“你忘了?咱們手裏有炎國的駐軍分布,有他們的糧囤位置,這些都是實打實的軍情,比空口白牙的誣陷管用。”
門“哐當”一聲被踹開,周主事帶著四個佩刀親兵闖進來,三角眼在屋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李硯和剛換上粗布衣的趙瑾身上,嘴角勾起抹奸笑:“李參軍,世子爺,真是好興致啊,大白天的換平民衣服,是打算再溜出去會會炎國的朋友?”
李硯沒理他,徑直往外走:“既然是王爺的意思,我跟你走便是。”
周主事卻伸臂攔住他,眼神像黏在他懷裏的布防圖輪廓上:“李參軍懷裏揣著什麽?該不會是給炎國的密信吧?”
“放肆!”趙瑾猛地拔劍,劍鞘撞在門框上發出巨響,“先生懷裏是軍情布防圖,你也敢搜?”
周主事被他唬得後退半步,隨即又梗起脖子:“世子爺息怒,在下也是奉王爺令行事。若是真有布防圖,呈給王爺看便是,何必藏著掖著?”
正僵持著,院外傳來靖安王低沉的嗓音:“都吵什麽?”
眾人慌忙下跪,隻見靖安王披著黑色披風站在院門口,披風下擺沾著晨露,顯然是剛從城外趕回。他目光如鷹隼,掃過李硯懷裏的凸起,又落在趙瑾身上的粗布衣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父王!”趙瑾撲通跪下,“是兒臣的錯,是兒臣想查清炎國布防,才拉著先生偷溜出城的!”
周主事立刻附和:“王爺明鑒!世子爺年少無知,定是被李參軍攛掇的!李參軍素來與流民往來密切,說不定早與炎國暗通款曲,借著探查布防的由頭傳遞軍情呢!”
“周主事這話,可有證據?”李硯緩緩站起,懷裏的布防圖被他按得更緊,“若隻是揣測,便敢汙蔑王府參軍與世子,按靖安律,該當何罪?”
靖安王沒接話,隻是盯著李硯:“你懷裏的東西,呈上來。”
李硯解下布帶,將疊得整齊的布防圖展開。晨光透過窗欞照在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圓圈、箭頭、批注清晰可見——青川河南岸的駐軍點用朱砂標出,蒼雲城暗道出口畫著醒目的三角,連西穀那五千穿涼國軍服的士兵都用小字注明了換崗時間。
靖安王的目光落在“黑石渡戰船”旁的小火苗符號上,眉頭微微一動:“這火攻之法,是你想的?”
“是。”李硯從容道,“炎國戰船塗了桐油,遇火即燃,若趁漲潮時將火油順流漂下……”
“父王!”趙瑾急忙補充,“先生還查到炎國在黑鬆林設了聯絡點,涼國使者三天前剛從那兒過,怕是要聯手來犯!”
周主事臉色一變:“你胡說!涼國與我靖安交好,怎會……”
“是不是胡說,王爺派斥候去黑鬆林一查便知。”李硯打斷他,目光直視靖安王,“屬下與世子冒險出城,隻為查清炎國布防,若王爺不信,可將布防圖交予軍令司核對,屬下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圖中信息屬實。”
靖安王手指在布防圖上滑動,停在蒼雲城守將臥房下的暗道出口處,眼神複雜:“你們從哪得知這暗道的?”
“是流民裏的老獵戶說的。”李硯答得滴水不漏,“那些流民多是從蒼雲城逃來的,對當地地形熟得很。屬下想著,與其讓周主事的人去探查時白白送命,不如親自去一趟,至少能帶回些有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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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主事臉色漲成豬肝色:“你!你這是說我辦事不力?”
“屬下隻是陳述事實。”李硯語氣平淡,“昨日周主事派去青川河南岸的三個斥候,至今未歸,怕是已落入炎國陷阱。若按布防圖上的路線走,至少能避開七處埋伏。”
靖安王忽然將布防圖卷起來,往李硯懷裏一塞:“跟我去書房。”他轉身往外走,披風掃過周主事時,冷冷丟下一句,“周主事,管好你的人,別在王府裏捕風捉影。”
周主事僵在原地,看著李硯和趙瑾跟在靖安王身後走出院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明明看見李硯和趙瑾在流民窩棚與一個陌生男子密談,那男子穿的分明是涼國商人的綢緞衫,怎麽到了李硯嘴裏,就成了獵戶說軍情?
書房裏,靖安王將布防圖攤在紫檀木桌上,燭火在圖上投下晃動的光影。他指著蒼雲城的投石機標記:“炎國真有十架投石機?”
“是。”李硯站在桌前,背脊挺得筆直,“且都是新造的,射程比咱們王都的遠五丈,若架在蒼雲城城頭,能直接打到黑風口的防禦工事。”
靖安王手指重重敲在桌上:“那你為何不早說?”
“屬下被軟禁在別院,連周主事的人都不許靠近,如何稟報?”李硯語氣裏帶了絲不易察覺的委屈,“若非世子冒險帶我出去,怕是等炎國的石頭砸到王都城牆,王爺還被蒙在鼓裏。”
趙瑾趕緊幫腔:“父王,先生還說,炎國在西穀藏了五千兵,穿的是涼國軍服,分明是想嫁禍涼國,讓咱們自相殘殺!”
靖安王沉默片刻,忽然看向李硯:“你與流民往來,就是為了查這些?”
“是。”李硯從懷裏掏出那本記滿情報的舊賬本,“流民裏藏龍臥虎,有獵戶、有商人、有前守軍,他們知道的比軍令司的探子還多。屬下隻是想借用他們的眼睛,替王爺看清楚炎國的底細。”
靖安王翻看著賬本,裏麵的字跡雖亂,卻記得極細——炎國士兵的口糧分量、投石機的木料來源、甚至連守將喜歡喝什麽牌子的烈酒都記在上麵。他忽然合上書,目光銳利如刀:“李硯,你老實告訴本王,除了這些,你還查到了什麽?”
李硯心頭一緊,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想起陳老叮囑的“不可暴露聯盟”,想起涼國使者的秘密來訪,最終隻是低下頭:“屬下還查到,炎國糧草不足,全靠涼國偷偷接濟。隻要掐斷他們的糧道,不出三月,青川河南岸的駐軍自會潰散。”
這話半真半假,既沒提涼國主和派,也沒說多國聯盟的事,卻精準地戳中了靖安王最關心的糧草問題。
靖安王盯著他看了半晌,燭火在他眼角的皺紋裏跳躍:“你可知私出王都是死罪?”
“屬下知。”李硯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但屬下更知,若等炎國兵臨城下,便是整個靖安的死罪。屬下這條命,換王都百姓平安,值了。”
趙瑾“噗通”跪下:“父王!所有罪責都在兒臣身上,是兒臣逼先生去的!要罰就罰兒臣吧!”
靖安王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又看看挺立如鬆的李硯,忽然歎了口氣:“布防圖留下,你們……先回別院待著。”
李硯和趙瑾剛走到門口,就聽靖安王在身後說:“周主事那邊,本王會處理。但你們記住,沒有本王的命令,再敢踏出王府一步,休怪本王無情。”
出了書房,趙瑾才發現自己的粗布衣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攥著李硯的胳膊,聲音還在發顫:“先生,父王……他信了?”
“信了一半。”李硯望著天邊沉下去的夕陽,布防圖被靖安王留下的地方空蕩蕩的,像缺了塊心,“他信咱們查了布防,卻未必信咱們沒通敵。接下來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遠處傳來周主事被親兵訓斥的聲音,夾雜著瓷器碎裂的脆響。李硯忽然想起床底那箱《非戰策》抄本,想起陳老在典籍裏找到的人族和平記載,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無論靖安王信不信,至少布防圖遞上去了,至少炎國的陰謀被撕開了道口子。隻要還有一口氣,隻要聯盟還在,這止戰的路,就得接著走下去。哪怕前方是更深的軟禁,是更險的陷阱,也得走。
因為他懷裏揣著的,不隻是剛從暗格摸回來的半張布防圖殘角,還有無數流民、士兵、甚至鄰國使者托孤的和平希望。這希望,比任何罪名都重,比任何刀劍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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