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摘清功績,升遷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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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案的餘波仍在京城層層蕩開,但最血腥的清洗階段似乎已暫告一段落。詔獄的哀嚎聲不再日夜不息,街麵上巡弋的緹騎數量略有減少,然而那種深入骨髓的驚懼和謹慎,卻已徹底融入了這座帝都的肌理。官員們依舊行色匆匆,彼此交談時聲音壓得極低,眼神閃爍,生怕一句無心之言便招來滅頂之災。
林霄謹記武英殿奏對的教訓和蘇婉的提醒,回到翰林院後,愈發低調沉默。他每日準時點卯,埋首於故紙堆中,或校勘《實錄》草稿,或整理地理誌文獻,仿佛外界的一切波瀾都與他無關。對於同僚們偶爾試探性的、關於胡案或朝局的風言風語,他一概以“惶恐”、“不知”、“不敢妄議”應對,完美維持著那個僥幸逃脫大難、膽小怕事的書呆子形象。
然而,權力的真空必然需要填補,風暴過後總有塵埃落定的時刻。朝廷這架龐大的機器不能永遠空轉,那些被鮮血衝刷出來的位置,終究需要新的角色遞補上去。
隻是這一次,填充進來的,大多是背景清白、行事低調、或是能迅速表明忠忱之人。整個官場像一片被野火燒過的草原,焦土之下,新的生機正在以一種異常謹慎的方式悄悄萌發。
這日清晨,翰林院內的氣氛似乎與往日有些微不同。掌院學士陳文昭罕見地召集了所有在職的編修、檢討、侍讀等官員於正堂。
眾人心中惴惴,不知又有什麽禍事或變故。是新的清洗指令?還是又一份需要聯署彈劾的名單?每一次這樣的聚集,都曾帶來令人膽寒的消息。
林霄混在人群中,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他能感受到身旁同僚細微的顫抖,能聽到有人不自覺的吞咽聲,也能看到前方幾位資深侍讀緊抿的嘴角和緊繃的後頸。他自己則調整著呼吸,將所有的情緒壓入心底最深處,麵上隻餘一片符合他“人設”的恭謹與茫然。
陳文昭麵色依舊凝重,但眉宇間似乎鬆快了一絲,那並非輕鬆,而更像是一種巨大壓力暫時舒緩後的疲憊。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如秤砣般緩緩掃過堂下每一個人的臉孔,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錯辯的莊重,開口道:“今日召集諸位,乃有上諭宣布。”
“上諭”二字一出,堂內本就稀薄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眾人立刻屏息凝神,腰杆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前方。
一名身著青袍的中書舍人上前一步,動作一絲不苟地展開一卷明黃絹帛,那絹帛在略顯昏暗的堂內顯得格外耀眼。他深吸一口氣,朗聲宣讀,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寂靜的空間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翰林院乃儲才之地,清要之選。自胡逆案發,朝綱震蕩,然爾等學士能恪盡職守,潛心編撰,不忘本分,朕心甚慰。今禍首既除,當擢拔才俊,以充棟梁。茲有翰林院編修林霄,性行淑均,勤勉務實,於浙東公幹,厘清冊籍疑誤,於院中修史,亦見謹細。特擢升為翰林院侍讀,賞文綺二端,寶鈔五十貫,以示嘉勵。望其戒驕戒躁,愈盡忠勤。欽此!”
詔書念完,堂內出現了一瞬間的死寂。
幾乎所有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站在後排、同樣一臉“愕然”的林霄身上!
擢升侍讀?!
正六品!
連跳數級!還有賞賜!
這在如今的朝局下,簡直是破天荒的恩寵!
要知道,多少官員此刻正戰戰兢兢,生怕被胡黨牽連,能保住官職已是萬幸,更何況是升遷?這恩寵來得太過突兀,太過耀眼,以至於讓人感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甚至隱含著一絲不安。
短暫的寂靜後,各種複雜的情緒在人群中彌漫開來。有驚訝,有難以置信,有掩飾不住的羨慕,當然,也有一閃而過的嫉妒和探究。
陳文昭輕咳一聲,看向林霄:“林侍讀,還不上前謝恩?”
林霄仿佛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瞬間湧起激動、惶恐、不知所措的複雜表情,他慌忙出列,快步走到堂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明顯的顫抖:“微…微臣林霄,叩謝陛下天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臣…臣才疏學淺,蒙陛下不棄,委以重任,臣…臣定當竭盡駑鈍,肝腦塗地,以報陛下隆恩!”
他的表演無可挑剔,將一個驟然蒙受超擢之恩的年輕官員那種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又惶恐不安的心態演繹得淋漓盡致。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次聲線的顫抖,都恰到好處,符合所有人對這樣一個“幸運兒”此刻該有反應的想象。
“擢升侍讀…果然來了!老朱這是在論功行賞,卻又徹底摘清了我的‘功績’!詔書裏隻字未提胡案,隻強調我‘勤勉’、‘謹細’、‘厘清冊籍’這些微不足道的‘本職功勞’!既給了甜頭,安撫了我,又徹底將我從中樞風暴裏摘出來,維持了我‘僥幸’、‘無知’的人設!高明!真是高明!”
陳文昭臉上也露出一絲難得的、幾乎是程式化的笑意,虛扶了一下:“林侍讀請起。陛下隆恩,你好生做事便是。”他又轉向眾人,語氣恢複了平時的嚴肅,“如今朝堂正值用人之際,陛下聖明,賞罰分明。諸位亦當以林侍讀為勉,恪盡職守,陛下自然看在眼裏。”這番話,既是鼓勵,也是告誡,更是在替這次突兀的升遷定調——並非因其參與了什麽密事,因其“勤勉本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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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紛紛躬身稱是,聲音整齊卻缺乏熱度。但看向林霄的目光已然不同。無論他們內心如何猜測是走了狗屎運?還是背後真有貴人?亦或是皇帝隨手布下的一步閑棋?),此刻的林霄,已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讀,地位已然不同往日。那身青袍依舊,但身份和旁人看待他的方式,已經徹底改變。
散會後,立刻便有幾位平日裏還算相熟的編修、檢討圍上來,口中說著恭喜的話語,眼神卻探究意味十足,試圖從林霄每一絲反應裏讀出隱藏的信息。
“林侍讀…不,林大人!恭喜高升啊!”語氣熱情,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林大人此番簡在帝心,前途無量!”這話聽著像奉承,實則重若千鈞。
“日後還望林大人多多提攜…”更是直接點出了地位的變化。
林霄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模樣,連連擺手,語氣甚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結巴和混亂:“諸…諸位同僚切莫如此!折煞下官了!下官…下官隻是僥幸,全賴陛下恩典,掌院大人提攜…實在…實在當不起…往後還需諸位同僚多多指教才是…”
他將自己姿態放得極低,反複強調“僥幸”和“恩典”,成功地將那股剛剛升起的、可能引人嫉妒的關注化解了大半,也讓那些試探如同拳頭打在棉花上,無從著力。
好不容易應付完同僚,回到自己的廨房——如今他已有一間獨立的小小廨房。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視線,林霄臉上那副惶恐激動的表情才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平靜,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他走到書案前,看著那卷明黃的詔書和旁邊擺放著的、作為賞賜的精致綢緞和那疊寶鈔。綢緞光澤柔潤,圖案精美,寶鈔嶄新挺括,代表著實實在在的恩寵和財富。然而,他的眼神複雜,並無多少喜色。
升遷是好事,意味著他離權力核心更近了一步,能接觸到更多機密檔案,也有更多機會觀察皇帝和太子。侍讀之職,更有機會被召去講解經史,接近天聽。這是他最初踏入官場時或許會夢寐以求的快速晉升
但這份“恩寵”背後,是帝王深不可測的權衡和算計。他被拔擢,恰恰是因為他“幹淨”,因為他看似“毫無威脅”,因為他那所謂的“功績”被完全定義在技術層麵,與扳倒胡惟庸那場驚天風暴毫無瓜葛。皇帝用這種方式,既獎勵了他的“忠誠”,又徹底將他與那件核心功勞切割開來,保全了帝王獨斷誅殺權相的絕對權威,也維持了林霄作為一枚“清白棋子”的可用性。
這是保護,也是束縛。
“摘得真幹淨啊…老朱。也好,這個‘幸運蠢材’的人設,我得繼續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更加逼真。侍讀…嘿,中央核心黨校vip席位,總算升級了。隻是這vip室裏的空氣,恐怕比外麵更加稀薄,更加寒冷。”
他深吸一口氣,將詔書和賞賜小心收好。無論內心如何思量,表麵上的感恩戴德和兢兢業業必須做到十足。他甚至開始構思,明日當值,該如何更加勤勉地翻閱那些浩如煙海的典籍,如何更“不經意”地展現出對經史子集的沉迷,以強化自己“書呆子”的形象。
傍晚散衙,他依舊如同往常一樣,低調地離開翰林院。夕陽的餘暉將紫禁城的重重殿宇染上一片淒豔的橘紅,卻無法帶來多少暖意。在經過典籍庫時,他看到老書吏王伯正佝僂著腰,費力地整理著高高的書架。王伯看到他,渾濁的眼中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似乎是真誠的笑意,微微點了點頭,低聲道:“林…林大人,恭喜了。”那聲“大人”叫得有些生澀,卻並無多少諂媚,反而帶著一種長者看透世情的淡然。
林霄停下腳步,恭敬地回了一禮,語氣誠懇:“王伯切莫如此稱呼,折煞晚輩了。無論何時,您都是我的前輩。”他知道,在這些真正埋頭做事的老吏眼中,這份突如其來的升遷,或許反而帶著另一種意味。
王伯笑了笑,沒再多說,繼續低頭忙碌。
走出翰林院,冬日的寒風依舊刺骨。林霄裹緊了衣衫,腳步卻比往日沉穩了幾分。
權力之路已然更進一步,但腳下的薄冰,似乎也並未增厚幾分。他仍需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就在他即將拐入甜水井胡同時,一個衣衫單薄、麵有菜色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湊過來,挽著一隻舊竹籃,裏麵放著一些粗糙的絨花:“老爺,買支花吧?”
林霄本想搖頭,目光卻下意識地掃過女孩挽著的籃子裏。在一堆顏色俗豔的絨花中,一支最普通的、用藍色絨布做的梅花簪子旁邊,毫不起眼地放著一小捆用紅繩係著的、曬幹的桂花枝。
他的腳步頓住了。
桂花…雲片糕…
他心中一動,麵上卻不露分毫,隻是指了指那支藍色的絨花梅花:“這個怎麽賣?”聲音平和。
小女孩報了價錢,林霄付了錢,接過那支做工粗糙的梅花。然後,他仿佛才注意到那捆幹桂花,看似隨意地指了指:“這個也給我吧,拿回去熏熏屋子。”語氣尋常,如同任何一位偶爾興起的主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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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高興地又多得了幾文錢,連忙將兩樣東西都給了他。
回到冷清的小院,插上門閂,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屋內沒有生火,寒意並不比外麵少幾分。林霄走到桌前,先將那支絨花梅花放在一旁,然後拿起了那捆幹桂花。桂花早已失去鮮時的金黃和香氣,變得枯黃脆弱。他解開那根細細的紅繩,動作輕緩地撥開那些幹枯細碎的花粒。
果然,一枚極小、卷得緊緊的紙卷露了出來,藏匿於花枝深處。
他小心地用手指撚開紙卷,上麵是蘇婉那熟悉的、清秀而骨力內蘊的筆跡,隻有四個字:
“位高,慎言。”
林霄看著這四個字,唇角緩緩勾起一絲複雜的笑意。
她知道了。她總是能第一時間知道關於他的消息。並且,在他或許因升遷而產生一絲細微鬆動之時,送來了最及時也最冷靜的提醒。
他將紙條就著燭火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位高,慎言。”他低聲重複了一遍,眼中的光芒漸漸沉澱下來,變得愈發深邃內斂。
升遷之喜,帶來的並非得意,而是更沉的重量和更深的警惕。
這場無聲的棋局,還在繼續。棋盤更大,目光更多。而他手中的棋子,似乎多了一枚,但棋盤對麵的那隻手,依舊掌控著一切,落子無聲,卻定人生死。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感受著那份沉重如鐵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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