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暗定目標,保全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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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在文華殿偏殿那個彌漫著書香與檀香氣息的午後,心頭悄然萌生“保全火種”的念頭之後,這個看似微弱卻無比執拗的想法,便如同某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藤蔓,在林霄的心壁之上瘋狂地蔓延纏繞。
他無比清晰地知道這個想法是何其瘋狂,何其悖逆。這簡直就是在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那雙洞察秋毫、明見萬裏的眼皮底下玩火,無異於在萬丈懸崖的邊緣蒙眼行走,稍有差池,一步踏空,便是身形俱滅、萬劫不複的下場。
一旦這個念頭,或是與之相關的任何一絲行動跡象泄露絲毫,等待他的絕不僅僅是他個人的粉身碎骨,更必然會牽連整個家族,禍及遠近親朋,那將是真正的十族俱滅,血流成河。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一股徹骨的、如履薄冰的寒意便時刻包裹著他,讓他即使在悶熱的夜晚,也會感到一陣陣冰冷的戰栗,常常夜不能寐,隻能在無邊黑暗中睜著眼睛,清晰地聽著窗外更漏那單調而冷酷的聲聲滴答,內心卻在飛速計算著每一個可能的得失、評估著每一步所帶來的巨大風險。
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頑強地滋生和湧動——這是一種複雜而混合的力量,它包含了來自另一個時代的靈魂對生命基本價值的認知與尊重,包含了對於那段已知曆史巨大遺憾和悲劇結局的強烈彌補心態,更包含了一種難以言喻、卻無比強烈的衝動:想要在那無可抗拒的絕對權力碾壓之下,盡可能地保留下一絲人性的微光,並為這個帝國的未來保存下些許可能至關重要的戰略儲備。
正是這種複雜的力量,在他內心深處與恐懼激烈地搏鬥著,並頑強地推動著他,讓他無法徹底放棄這個危險至極的念頭。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體內日夜不停地激烈搏鬥,讓他的精神時刻處於一種高度緊繃、近乎臨界的狀態,仿佛一根被拉緊至極限的弓弦。
夜深人靜,翰林院散值的梆子聲早已遠去,連最勤奮的同僚也已歸家。
林霄卻獨自一人留在了他那間狹小僻靜、堆滿了卷宗的書齋裏。他沒有點燈,任由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在青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陳舊墨錠、幹燥紙張和微塵混合的獨特氣味,這本該讓他安心,此刻卻仿佛帶著一種無聲的壓力。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陰影裏,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眼中偶爾掠過的銳利光芒,顯示著他內心正經曆著怎樣劇烈的風暴。
“不能救所有人……這是癡心妄想,也絕不能去救那些首惡元凶、民憤極大之輩,那不僅是自尋死路,更違背天理人倫。”林霄在冰冷刺骨的夜風中,於自家那處狹小卻格外僻靜的書齋小院內來回踱步,腳下的青石板因為深重的夜露而顯得有些濕滑冰涼。
他的內心獨白在以驚人的速度飛速運轉,如同一個極其精密的算盤,在無形的劈啪作響聲中,緊張地權衡著無數種可能性和每一種可能性背後所隱藏的致命後果。
他的思緒回到了白天在翰林院檔案庫的角落裏,偶然瞥見的一份關於去年北疆屯田物資調撥的陳舊記錄。
那上麵一個不起眼的批注,一個模糊的印鑒,或許就關聯著一位遠在邊關、對即將降臨的滅頂之災還一無所知的將領的命運。他又想起幾日前,聽一位來自五軍都督府的書記官酒後失言,抱怨某位參將因不肯虛報戰功而開罪了上官,言語間提到了一個名字和一段即將被翻出的陳年舊賬。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在沙海中的珍珠,需要極度的耐心、敏銳的眼光和龐大的記憶庫才能將它們一一拾起,並試圖串聯起來。
每一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閃過,都伴隨著一場快速的推演:此人的戰功、派係、性格、口碑、家世、與核心人物的親疏遠近、可能被羅織的罪名、皇帝對此人可能存在的觀感……所有這些因素,都需要在電光火石間進行權衡判斷。
“目標必須極其有限,精中選精,並且必須嚴格滿足幾個近乎苛刻的條件。”他再次於心中默念,仿佛在加固自己的心理防線,又像是在為自己這瘋狂的行動設立最後的安全柵欄。
“第一,絕非藍玉等案的核心黨羽,其罪責應當不至必死,最好是在陛下的心意中尚存有一絲可寬宥之餘地者;此人必須是在這場清洗中,屬於可殺可不殺之列,我的作用,僅僅是推動天平向‘不殺’的方向極其輕微地傾斜一絲一毫,絕不能試圖逆轉那些必死之人的命運。”
想到這裏,他眼前仿佛閃過朱元璋那雙深不見底、冷冽如冰的眼睛。他深知這位開國皇帝的脾性,對真正的核心威脅,絕無半點仁慈可言。任何試圖挽救核心人物的行為,都無異於自投羅網。
“第二,其身必須負有所長,擁有特殊的軍事才能,尤其是未來可能急需、而朝中他人難以替代的才能。”他的思維繼續深入,“比如精通水戰、善於守城、擅長練兵、熟悉特定地域或敵情,這些皆是關乎國本之技,是帝國武備中真正珍貴的專業人才。他們的價值,不應被派係鬥爭的狂潮所徹底淹沒。” 他想到未來可能出現的邊患、內亂,甚至是那場記憶中改變王朝命運的戰爭,這些專業技能或許能在關鍵時刻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保全他們,不僅僅是為了他們個人,更是為這個帝國的未來,保留一些寶貴的戰略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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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其人在軍中和民間名聲相對較好,沒有太多濫殺無辜、欺壓百姓的顯著惡名。”這一點至關重要。挽救一個聲名狼藉之徒,不僅道德上立不住腳,而且極易引發眾怒,一旦事情敗露,連一絲轉圜的餘地都不會有。
而保全一個素有善名或至少無大惡的人,即使最終失敗,在情理上也稍站得住腳,甚至在某些情況下,或許能引發一絲同情。“挽救這樣的人,不至於引發天怒人怨,反而可能暗合天心——如果天心尚存一絲惜才與公道的話。”
“第四,最好其家族勢力不顯赫,親朋故舊不多。”他的考量趨於極其現實的層麵。“樹大招風。挽救一個背後有著龐大宗族、複雜聯姻關係、眾多門生故吏的勳貴,難度極大,且極易牽一發而動全身,導致整個計劃因無法控製的複雜關聯而暴露。
目標必須是相對‘孤立’的個體,或者其家族關係簡單到足以被切割、被忽略,這樣,行動時動靜才能控製在最小範圍,引起的漣漪才不至於擴散得太遠,從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深究。”
“第五……或許,最關鍵也是最難把握的一點,”林霄的眉頭緊鎖,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是陛下本人對其也可能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未必真心想要趕盡殺絕,隻是礙於肅清大勢或迫於某種壓力而不得不為之。” 這需要他對朱元璋心理極其精準的揣摩,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他隻能通過一些極其細微的跡象去猜測,比如某份奏折上的朱批語氣,某次朝會上短暫的沉默,或者是從太監、侍衛口中流傳出的隻言片語。這像是在黑暗中捕捉螢火,希望渺茫,但他必須嚐試。
這是一個極其苛刻、近乎完美的篩選標準,每一條都像是在走鋼絲。他隻能憑借前世那些模糊不清的曆史記憶碎片,以及如今在翰林院、東宮當值時所接觸到的零星信息、同僚官員之間的隱秘談話、以及偶爾流傳出來的邸報邊角內容,在腦海中飛快地過濾、排查著一個個可能出現在未來那份血腥而冗長的清洗名單上的名字。
他的大腦此刻如同一個高速運轉的精密篩子,竭盡全力地將那些平日驕橫跋扈、劣跡斑斑、民憤極大、或與藍玉關係過密、綁定太深的勳貴名字一一排除出去。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同時又充滿了難以預料的不確定性和風險,因為他所依據和判斷的信息並非全然準確無誤,任何微小的誤判都可能引致災難性的後果,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最終,在經過反複多次的權衡、比較和篩選之後,幾個相對模糊但大致符合上述嚴苛條件的身影,逐漸穿透迷霧,浮現在他腦海的深處。
其中一個,是名叫耿炳文的將領。此人素以擅長防守著稱於世,據說其能力足以在絕境之中固守孤城長達數年之久,在記憶中,此人似乎奇跡般地熬過了洪武朝初年那場慘烈的大清洗,並在後來的建文朝對抗燕王朱棣的戰爭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但林霄此刻並不能確定,在此刻這個微妙而危險的時刻,耿炳文是否已經被卷入藍玉案的風波之中,或者他的名字是否已經以某種不起眼的方式呈送到了皇帝那深不可測的禦案之上。
耿炳文的核心價值在於其獨一無二的守城能力與經驗,這在未來的任何內部動蕩或外部威脅中,都可能是無價之寶,值得冒險一搏。林霄回憶起曾在一份兵部舊檔中看到過耿炳文早年守長興時的記錄,其調度、應變、乃至對糧草軍械的精細管理,都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這是一個有真才實學、且並非一味逞勇鬥狠的將領。
另一個浮現的名字,是俞通源。這是一位擅長水戰、曾在決定性的鄱陽湖之戰中立下顯著戰功的偏將。此人性格相對低調內斂,不似其他多數武將那般張揚外露,但因其與某些已被皇帝標記的勳貴過往較為密切,極有可能被視作潛在黨羽而遭到無情牽連。
水戰人才,在這個以陸戰起家、以陸戰為主的帝國軍事體係中本就十分稀缺,在未來可能出現的沿海倭患、內部動蕩或需要大規模渡江遠征的特殊情形下,將是至關重要甚至決定勝負的關鍵力量。
林霄記得蘇婉曾無意中提起,其家族一位遠親曾在俞通源麾下效力,稱讚其對待士卒相對公允,且精通舟船水道之事,並非僅有勇力。這點口碑,在普遍驕縱的淮西武將集團中,顯得頗為難得。
還有一個名字,是王弼。這是一位在北部邊境地帶頗有威信、極其熟悉蒙古各部情況與草原地形地貌的參將。此人作戰勇猛異常,衝鋒陷陣堪稱一把好手,但據說其脾氣暴躁,口無遮攔,因此在朝中得罪過不少人。
邊境的長期穩定與安全,極度需要這樣真正了解敵情、熟悉地形、並能有效震懾北方部落的實戰型將領,他所擁有的經驗是那些僅憑兵書戰策作戰的純粹理論型將領所根本無法比擬的。
然而,他的性格缺陷也同樣明顯,這使他極易授人以柄,成為黨爭中的犧牲品。林霄從幾位禦史的閑聊中捕捉到過關於王弼酒後怨望的傳聞,這很可能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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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炳文……俞通源……王弼……”林霄在心中默默地、反複地念誦著這幾個沉重無比的名字,他的眼神在濃重的夜色中銳利得如同獵鷹,仿佛要穿透眼前無盡的黑暗,竭力看清這些名字背後所代表的錯綜複雜的命運軌跡。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這份極其簡略的名單僅僅是一個初步的、充滿不確定性的設想輪廓。他還需要獲取更多、更準確、更隱秘的信息來確認他們目前的真實處境、可能被羅織的罪名深淺、以及是否真的值得他去冒這天大的風險。
每一個名字的背後,都牽連著無數的因素和難以預料的變數,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
“目標暫且初步選定。但接下來,具體要如何操作?這其間的分寸又該如何把握?”林霄繼續深深地思忖著,腳下的步伐並未停歇,冰冷的夜風似乎反而讓他變得更加清醒和冷靜。
計劃的構思,其凶險和複雜程度,絲毫不亞於目標的篩選。
“絕不能親自出手,甚至不能留下任何直接或間接的、可能被追溯的關聯痕跡。”這是鐵律,是底線。“整個過程需要設計多重代理,需要尋找絕對可靠、且表麵上與我毫無關聯的執行人。”他的腦海中開始飛快地閃過一個個可能的人選:那些因各種原因對朝廷心懷怨望卻又不足以為外人道的低級軍官;那些掌握著某些衙門實操流程、熟知律法漏洞、並且有把柄可抓的胥吏;甚至那些在江湖上漂泊、講究信義、為錢賣命但也可能因其他原因而被驅動的亡命之徒……這些人必須通過至少兩層,甚至三層中間人去接觸和利用,確保任何一環斷裂,都無法追蹤到他這裏。
“需要策劃出天衣無縫、看似合情合理的‘意外’或‘疏漏’。”他的思維進入了更具體的層麵。“比如,在判決環節,是否能通過影響某個負責草擬文書的小吏,在措辭上微妙地偏向於流放而非死刑?在押解過程中,是否能買通一兩個疲憊不堪、心懷怨氣的差役,製造一個看似偶然的逃脫機會?在抄家登記時,是否能利用混亂,用一具事先準備好的無名屍體進行替換,製造一個‘自焚’或‘投井’的假象?”每一個環節都需要精細的設計,既要達到目的,又要符合邏輯,經得起事後的推敲和複查。
“需要巧妙利用規則本身存在的縫隙,甚至……可能需要揣摩並微妙地引導那些具體執行清洗命令之人的微妙心理,利用他們之間的差異和矛盾。”
他想到了錦衣衛內部可能存在的派係,想到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些機構之間固有的職權競爭和辦事風格的差異。或許,可以在不同的衙門之間製造信息差,讓他們彼此牽製、互相猜疑,從而在夾縫中創造出一線生機。
一個龐大、複雜、精細而危險的計劃框架,開始在他心中逐漸勾勒出模糊卻致命的輪廓。計劃的每一步都需要精妙計算,如同在纖細的鋼絲上舞蹈,每一個環節都必須設計成能夠隨時被切斷、被拋棄,確保一旦出現任何意外情況,燃燒的火焰絕不會蔓延到他自己身上。
他需要全麵考慮信息的安全傳遞方式、中間人的可靠選擇與隔離、時機的精準把握、乃至如何利用朝堂上不同勢力派係之間的微妙矛盾和信息差來製造機會。
他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暗中策劃的這項行動,一旦暴露便絕無生理,注定是十族俱滅的結局。
但那種在浩瀚無情、滾滾向前的曆史洪流中,試圖投下一顆微小石子、期盼能夠稍稍改變一點點既定軌跡的強烈衝動,以及那種或許能為自己、為太子、乃至為這個帝國的未來增加一點點寶貴籌碼和可能性的渺茫希望,最終竟然壓過了他本能中的恐懼。
這是一種混合了理想主義光芒、冰冷現實算計和巨大冒險精神的複雜心態,讓他既感到恐懼,又感到一種奇異的亢奮。
他緩緩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質地細膩的上好宣紙,仔細地研好了墨,提起筆,卻最終遲遲沒有落下,沒有寫下任何一個名字。他隻是伸出手指,蘸著旁邊杯盞中那清澈見底的冷水,在冰涼光滑的梨木桌麵上,無聲地、小心翼翼地寫下了“水師”、“邊鎮”、“守城”幾個關鍵詞,然後靜靜地凝視著它們。水跡在桌麵上緩緩地流淌、變形,最終慢慢地蒸發,消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可見的痕跡。
仿佛一切都從未存在過。
但在他心底最深處,那份沉重如山的決心,卻已隨著桌上水跡的徹底蒸發而悄然凝固,沉甸甸地落下,無可挽回地預示著一場即將在無聲中展開的風暴的序幕。
他的目光越過窗欞,投向漆黑如墨、暗流湧動的夜空,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場即將席卷而來的血雨腥風,而他,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這個翰林院中不起眼的“老六”,已經決定要在這滔天巨浪中,小心翼翼地放下幾隻或許能改變些什麽的微小舟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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