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帝召侍讀,問策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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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四年的盛夏,終究是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悍然君臨應天。烈日煌煌,灼烤著紫禁城層層疊疊的琉璃碧瓦,蒸騰起肉眼可見的扭曲氣浪,連帶著殿宇樓閣那威嚴的飛簷翹角,都在這氤氳熱浪中顯得有些恍惚不定,仿佛海市蜃樓般虛幻。蟬鳴聲早已從最初的試探性的嘶鳴,轉為鋪天蓋地、歇斯底裏的合奏,密集得令人心煩意亂,仿佛要將這沉悶空氣中的最後一絲冷靜也徹底榨幹、碾碎。
宮牆之下,往日裏挺拔如鬆、甲胄森然的禁軍侍衛,此刻雖依舊保持著肅立的姿態,如同釘死在原地的銅鑄鐵鑄雕像,但細看之下,便能發現他們額角鬢邊不斷滾落的汗珠,以及甲胄內裏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的裏衫。唯有偶爾因汗水蟄痛眼角而微微抽動的臉頰肌肉,才透露出這具具血肉之軀,正承受著何等酷烈的煎熬。
連日來,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也隨著這攀升的暑氣,變得愈發焦灼難耐。朝堂之上,那股無形的低氣壓,比盛夏的悶雷更令人窒息。
先是北疆布防事宜,陛下對兵部、五軍都督府呈報的細節追問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一個數字的模糊,一份陳年舊檔的輕微出入,便能引來雷霆震怒和令人膽寒的追查。緊接著,戶部關於淮西、河南等地春荒後續的奏報,又讓陛下的眉頭鎖得更深。那看似枯燥的災情數字、流民數目,在陛下眼中,恐怕比邊關的烽火更牽動心弦——畢竟,烽火起於外,而饑民起於內,後者往往更能動搖國之根基。
一種新的、更加複雜的緊張感,取代了藍玉案後純粹的血腥恐懼,彌漫在六部衙門的廊廡廡之間。翰林院這座往日相對超然的“清貴之地”,此番亦未能完全置身事外。
皇帝似乎突然對洪武初年製定的各類賑災條例、荒政典籍的原始檔案產生了濃厚興趣,一連數日,皆下旨調閱相關卷宗,並要求翰林官當值以備谘詢。這使得院中稍有資曆的修撰、編修們,也被卷入了這種戰戰兢兢的氛圍之中,終日埋首於發黃的故紙堆,竭力回憶著那些早已被時光塵封的製定細節與初衷,生怕一個應答不慎,便觸怒了那尊越來越難以揣測的聖心。
林霄身處其間,依舊完美地維持著那副勤勉低調、甚至略顯平庸迂腐的姿態。
自文華殿那場關於藩王策的奏對後,他愈發將自己深深埋入典籍庫的浩瀚煙海之中。他完美地扮演著一顆官僚機器中沉默而可靠的螺絲釘,仿佛外界所有的波瀾與壓力,都與他這從八品修撰無關。他甚至刻意在整理賑災舊檔時,犯過幾次無傷大雅的小錯誤,比如將兩份相鄰州府的災情報告順序放反,或是抄錄救濟糧數目時漏寫了一個零,事後“惶恐”地發現並更正,更讓孫耀宗確信此人不堪大用,從而徹底放鬆了警惕。
然而,他內心的警惕卻提到了最高,朱元璋這種突然對民生疾苦和賑災製度的極端關注,絕非一時興起,這更像是一種信號,一種在北方邊患懸而未決、內部穩定麵臨考驗的背景下,皇帝開始著手審視帝國最脆弱腹地的信號。
天災往往伴隨著人禍,而人禍,最易滋生變亂。陛下這是要未雨綢繆,還是已經察覺到了某些地方吏治崩壞、民生凋敝的苗頭?
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利用編纂大典的便利,不僅搜集與瓊州、海運相關的信息,也開始係統性地研讀曆代荒政著述、水利典籍,甚至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誌中關於物產、氣候、漕運的記載。
這些知識,看似與他“老六”的生存之道無關,但他深知,在這片土地上,糧食和水,有時比刀劍更能決定命運。
就在這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洶湧的背景下,一場比之上次武英殿垂詢更讓林霄感到意外的“恩寵”,再次毫無征兆地降臨。
這日午後,天氣格外悶熱,典籍庫內雖門窗大開,卻依舊感覺不到絲毫風動。林霄正與幾名同僚一起,汗流浹背地校勘著一批新送來的、關於洪武初年各地推行“預備倉”製度的檔案匯編。這些文書枯燥至極,充斥著錢糧數字、倉儲條例和枯燥的公文程式,校勘起來格外耗費眼力心神。
突然,一陣不同於尋常文吏的、沉穩而極具壓迫感的腳步聲自庫房外廊由遠及近。所有埋首案牘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種腳步聲,他們並不陌生,通常意味著宮內極具分量的人物駕臨。
下一刻,乾清宮管事牌子、司禮監隨堂太監李彬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庫房門口。他麵白無須,神色端凝,目光如電般掃過庫內眾人,最後再次精準地落在了正執筆核對倉廩數目的林霄身上。
庫房內的空氣瞬間徹底凝固了。
幾名書辦甚至比上次更加驚懼,恨不得將自己縮進書架裏去。
李公公!又是他!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內侍之一!他再次親自前來,目標依舊明確,直指林霄!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難道上次的“律法垂詢”還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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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霄的心髒在那一刹那再次驟停,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尾椎骨急速竄上頭頂,瞬間衝散了所有的酷熱,但他強大的意誌力和數月來磨礪出的“演技”在此時發揮了作用,隻見他臉上迅速浮現出比上次更甚的驚愕、茫然,以及一種小臣接連被天子近侍點名時應有的、加倍的惶恐與無措。
他慌忙放下筆,起身,整理了一下已被汗水微微浸濕的青色官袍,快步走到李彬麵前,深深一揖,聲音帶著明顯可聞的、符合情境的顫抖:
“微...微臣林霄,不知李公公再次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他刻意強調了“再次”二字,以示自己的意外與不安。
李彬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林修撰,陛下於武英殿閱覽各地春荒奏報,偶有思及前代賑災良法,聞你近日於此間整理洪武初年預備倉舊檔,頗涉荒政沿革,特宣你即刻前往,備詢。”
武英殿!皇帝陛下再次垂詢!這次問的是民生賑災!這話如同另一記驚雷,在死寂的庫房內炸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極致的驚疑與同情——陛下垂詢律法已是凶險,問及民生,看似溫和,實則更難應對!
律法尚有成例可循,民生策論卻最易觸及實弊,一言不慎,便可能得罪無數地方官吏,甚至被扣上“非議朝政”的帽子!
皇帝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還又是點名找他?洪武初年的預備倉製度?他確實因整理檔案接觸過一些,但絕非精通!
這又是一個陷阱?一次新的試探?還是朱元璋真的隻是一時興起,想找個“熟悉舊檔”的人問問前朝故事?
無數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但他麵上卻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以頭觸地,聲音充滿了巨大的惶恐:“微臣...微臣領旨!陛下天恩,再次垂詢及微末小臣,微臣...微臣才疏學淺,於荒政所知甚少,恐...恐再負聖望,誠惶誠恐!”
李彬似乎對他的反應早已預料,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淡淡道:“陛下還在等著,林修撰,這就隨咱家走吧。”
“是是是!微臣遵旨!”林霄連忙應聲,姿態謙卑至極,垂首緊跟在那名太監身後,在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出了悶熱如蒸籠的典籍庫。
穿過重重宮闕,越靠近武英殿,氣氛便越是肅殺。烈日炎炎,林霄卻覺得渾身發冷,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設想著各種可能的情景及應對之策。這次問的是民生,他絕不能像上次那樣完全撇清,必須有所建言,但建言必須控製在“引述古法”、“就事論事”的範疇內,絕不能有任何針對當下、指責時弊的意味,尤其不能觸及可能存在的吏治貪腐。
核心原則依舊是:低調、務實、引據經典、不涉人事。
武英殿內,依舊彌漫著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威壓。朱元璋並未坐在正中的禦座上,而是穿著一身半舊的赤黃色龍紋常服,背對著門口,負手立於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圖前,目光似乎正落在淮西、河南等受災區域。
他的身影依舊不算特別高大,卻散發著掌控天下、洞悉人心的磅礴氣勢。案幾上,堆滿了各地的奏章和幾卷顯然年代久遠的黃冊,正是洪武初年關於預備倉、賑災製度的原始檔案。
李彬悄無聲息地退至門邊垂手侍立。
林霄不敢怠慢,上前數步,在距離皇帝背影約丈許之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上冰涼的金磚地麵,高聲道:“微臣翰林院修撰林霄,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回蕩,帶著難以抑製的微顫。
朱元璋並未立刻轉身,依舊凝視著疆域圖,仿佛沒有聽到。
時間再次被拉長,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林霄跪伏在地,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以及金磚傳來的、自身血液奔流的嗡鳴。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身下的金磚上,留下一個小小的、迅速蒸發的深色印記。
良久,就在林霄的膝蓋開始感到麻木刺痛時,那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如同重錘般敲擊在心坎上:
“林霄。”
“微臣在!”林霄立刻應聲,不敢有絲毫遲疑。
“朕聞你近日,於翰林院整理舊檔,於洪武初年預備倉、賑災諸法,頗下功夫。”朱元璋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今歲淮西、河南春荒,雖有賑濟,然流民未絕,疫病偶發。朕觀曆代荒政,皆言‘救荒無善策’,然則,我朝開國近三十年,田畝日辟,倉廩漸實,何以遇此等小災,仍顯支絀?洪武初年所定預備倉、官糴糴平糶諸法,其效如何?何以後世行之,漸不如初?卿近日整理舊檔,可有所得?”
問題來了!果然直指核心!不僅問古法,更問今弊!而且將問題拋給了“後世行之漸不如初”,這簡直是一個巨大的坑!若直接回答“後世官吏執行不力”,等於地圖炮攻擊整個官僚體係;若回避問題,又顯得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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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這哪裏是詢問古籍?這分明是在借古諷今,試探他對當前賑災效果不彰的看法,甚至可能是在考察他是否了解地方吏治的實情!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大腦飛速檢索著近期翻閱過的相關檔案記憶,以及自己暗中研究的曆代荒政得失。他略作沉吟,仿佛在謹慎回憶和組織語言,隨後才恭聲應答,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像一個基於檔案記載進行客觀分析的學者:
“回稟陛下,微臣愚鈍,於經國濟民之大政所知甚淺,僅就近日整理相關存檔所見,及涉獵前代荒政典籍之皮毛,試為陛下陳之淺見,若有妄言之處,伏乞陛下恕罪。”
先撇清,定下基調。
“陛下所言‘救荒無善策’,實乃至理名言。蓋因天災無常,地域各異,實難有一成不變之萬全法。然我朝太祖高皇帝開國之初,於荒政高度重視,所定預備倉、官糴平糶等法,實集前代之大成,其立法之初意,在於‘豐年斂之,歉年散之’,‘官為主導,民得實惠’,確為良法美意。”
先肯定老祖宗製度的優越性,這是政治正確。
“據存檔所載,洪武初年,天下初定,百廢待興,陛下勵精圖治,吏治相對清明,朝廷政令暢通。預備倉之穀,多由官府在豐年於產地平價收購,或由富戶捐輸,倉儲充實。遇有災荒,地方官吏多能恪盡職守,及時開倉放賑,或平價糶米,輔以粥廠,確能活民無數,使災荒之害,減至最低。此乃陛下聖明,群臣用命之功。”
描述一番“當年勇”,既符合事實,也能讓老皇帝聽著舒服。
“然則……”林霄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穩,但內容開始觸及關鍵,“然則,正如陛下所慮,法久則弊生。據微臣所見後續存檔及地方誌零星記載,預備倉等法行之數十年後,確有效用漸不如初之象。其緣由,微臣愚見,或可歸結為數端:
其一,倉儲管理之難。預備倉穀米,儲存日久,必有損耗,鼠雀蟲蛀,黴爛變質,在所難免。若州縣官更迭頻繁,或遇庸惰之吏,盤點不清,保管不善,則倉廩空虛,名存實亡。待到災年,無糧可放,良法亦成空文。
其二,錢糧周轉之困。官府糴糶,需有本錢。豐年糴穀,需動用官帑;災年平糶或賑濟,亦需墊付成本。若地方財政拮據,或遇上下推諉,款項遲遲不至,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此非立法不善,乃執行之艱。
其三,吏治清濁之關鍵。此點為諸弊之源,亦是最難根治之處。”林霄說到這裏,語氣更加謹慎,字斟句酌,“洪武初年,法度嚴明,吏畏國法,不敢懈怠。然歲月既久,地方官吏良莠不齊。或有猾吏,與地方豪強勾結,於豐年壓價收購,侵吞庫銀;或於災年,虛報災情,冒領賑糧,甚至以次充好,克扣斤兩,中飽私囊。更有甚者,將預備倉糧視為私庫,挪作他用。致使朝廷恩澤,未能盡數達於饑民。此輩蠹吏,實為壞法之蟊賊!”
他痛心疾首地批判“吏治”,但將範圍嚴格限定在“地方猾吏”、“豪強勾結”,避免涉及朝廷大員或製度根本。同時,強調這是“法久弊生”的自然現象,而非洪武朝製度本身的問題。
“其四,人口滋生之變。我朝承平近三十年,生齒日繁,田畝雖辟,然人均所得未必增長,遇災抗逆之力,或反不如開國初年百廢待興之時。此亦需因地製宜,調整方略。”
最後一點,從客觀人口變化角度分析,相對中性安全。
“故此,”林霄總結道,“洪武良法,其本甚善。後世行之漸不如初,非法之罪,乃人之過,時之移也。欲使良法重現效力,微臣愚見,或當從以下幾方麵著手:一曰嚴考成,重稽查。定期派員核查各地倉儲實況,嚴懲貪墨瀆職之吏,使吏畏法如畏雷霆。二曰通融變。根據各地物產、災情特點,靈活運用賑濟、平糶、以工代賑等法,不可拘泥一格。三曰倡義舉。鼓勵地方鄉紳、富戶在官府組織下參與賑災,或捐糧,或設粥廠,以補官力之不足。四曰重預防。興修水利,改良農具,推廣耐旱作物,增強百姓抗災之力,此乃長遠之計。”
他的建議,全是引述古籍中的成熟方案或基於常識的邏輯推導,沒有任何驚世駭俗的“現代”觀點,顯得中規中矩,但勝在全麵、務實,且完全站在維護朝廷權威、肯定洪武法度的立場上。
暖閣內再次陷入沉寂。朱元璋依舊背對著他,沒有任何表示。
林霄跪伏在地,心跳如擂鼓,等待著評判。他自覺這番應答,應該算是及格了,既展現了“熟悉舊檔”,又提出了“合理”建議,還完美避開了所有可能的陷阱。
終於,朱元璋緩緩轉過身來。
林霄不敢抬頭,隻能看到那雙明黃色的靴尖移近了些許,停在他麵前。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壓力撲麵而來。
“倉儲管理……吏治清濁……人口滋生……”朱元璋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淡,卻似乎咀嚼著這幾個詞,“卿言‘以工代賑’,可是指前宋時,於災荒之年,募饑民修河渠、築城池,日給錢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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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明!正是此意!”林霄連忙答道,“此法既可避免饑民坐食賑糧,滋生怠惰,又能興修水利,堅固城防,實為一舉兩得。前宋範文正公守杭時,便曾行之有效。我朝洪武初年,似亦有地方官員於災後募民修路築基之例,載於地方誌中。”他趕緊引經據典,證明這不是自己的發明。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若今歲淮西之災,依卿之見,當以何者為先?嚴查倉儲?還是即刻募工修河?”
又一個陷阱!這是在考驗他處理實際問題的優先級判斷!
林霄謹慎回答:“微臣愚見,此二者或可並行不悖,但需分緩急。當務之急,應是確保現有賑濟渠道暢通,使饑民得食,以防生變。可派得力幹員,持陛下嚴旨,馳赴災區,一麵監督放賑,一麵核查倉儲虛實。待災情稍穩,民心得安,再根據當地實際情況,規劃以工代賑之項目,如疏浚淮河支流、加固堤防等,既可安置青壯流民,又可除水患,利將來。若倉促興工,恐賑濟未周,反擾民生。”
他采取了穩妥的“分步走”策略,強調“穩”字當頭,符合朱元璋求穩的心態。
朱元璋聽完,未置可否,又追問了一句:“卿於典籍中,可曾見過,有何耐旱高產之作物,適於北方旱地種植?”
林霄心中一動,這是個機會,可以小心翼翼地為未來可能引入新作物埋下伏筆,但絕不能顯得未卜先知。他立刻答道:“回陛下,微臣於前元農書、乃至一些西域傳入的雜記中,曾見提及有種曰‘黍’,或海外傳來之‘番薯’等物,據說耐瘠薄,產量尚可。然皆語焉不詳,且是否適於我朝風土,尚未可知。此事關乎國計民生,當由司農寺慎重試種,確認無誤後,方可推廣。微臣隻是於故紙堆中偶見,不敢妄斷。”
他將信息源推給“前元農書”、“西域雜記”、“海外傳聞”,強調自己隻是轉述古籍,且態度謹慎。
朱元璋再次沉默,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林霄的背上,似乎要將他徹底看穿。
不知過了多久,朱元璋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思索?
“看來卿於故紙堆中,倒也並非全無所得。起身吧。”
“微臣……微臣謝陛下隆恩!”林霄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一個頭,這才顫抖著站起身,垂首躬身,依舊不敢抬頭。
“退下吧。”朱元璋揮了揮手,語氣淡漠。
“微臣……微臣告退!”林霄一步步倒退著出了武英殿。
李彬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他身邊,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淡淡道:“林修撰,陛下有旨,念你今日備詢有所貢獻,賜宮紗兩匹,新茶一斤,冰鎮瓜果一份,已送翰林院。你好自為之。”
“微臣……謝主隆恩!”林霄再次躬身行禮,聲音依舊帶著顫音。
看著李彬遠去的背影,皇帝最後那句話——“倒也並非全無所得”——是認可?還是依舊保留看法?這次的賞賜比上次更厚,是獎賞?還是進一步的安撫和……監視?
聖心似海,深不可測。他深吸一口燥熱的空氣,整理了一下衣冠,邁著依舊有些虛浮的步伐,向著翰林院的方向走去。
臉上,重新掛起了那副因接連“麵聖”而激動不安、又帶著幾分惶恐後怕的表情。
他知道,這場關於民生的問策暫時過去了。但皇帝對他的“興趣”,似乎並未減弱。這究竟是福是禍?
回到翰林院,在同僚們更加複雜的目光注視下,林霄默默收下了賞賜,表現得受寵若驚又忐忑不安。然後,他再次坐回那張堆滿故紙的書案前,拿起了筆。
筆尖蘸飽了墨,落在稿紙上,開始繼續校勘那些關於預備倉的枯燥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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