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規矩如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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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天寒的手指從鞋墊邊緣滑了出來,那塊油紙包著的地圖還貼著腳心,隔著粗布發燙。他沒動,就蹲在井沿邊,桶裏的水晃了半晌才靜下來。昨夜想了一整宿的事,像根繩子勒進骨頭裏——黑鴉嶺、老魁、玉佩的裂痕,全清清楚楚擺在眼前,可他連走出夥房三丈都要報備。
    他站起身,扁擔壓上肩頭,動作沒慢,也沒快,跟往常一樣。可眼神不一樣了。以前是沉著,現在是盯,像是把每一步路都算進了某個更大的步子裏。
    中午開飯時,灶口冒著白煙,鐵鍋叮當響。他排到隊尾,碗遞出去,打飯的老卒咧嘴一笑,勺子一抖,半勺餿米混著菜湯倒進來,黃湯濺了他一手。
    “喲,這不是咱們的‘尋寶將軍’嘛?”那人嗓門不小,周圍幾人低頭憋笑,“昨兒夢裏找到金子了?今兒配吃熱飯不?”
    葉天寒沒吭聲,盯著碗裏那團發酸的飯粒。他記得這人,前些日子撞翻他水桶,今早又在他柴堆旁啐了一口。不是偶然,是慣的。
    他緩緩抬頭,視線順著勺子往上,落到對方臉上。那人笑容僵了僵,手微抬,像是要再舀一勺,其實隻是挑釁。
    就在那一瞬,葉天寒動了。
    腰間鐵鏈猛地抽出,手腕一抖,鏈頭如蛇信甩出,直奔那人麵門。動作快得幾乎帶風,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聽“鐺”一聲,鐵鏈撞上銅鍋,火星四濺。
    人沒砸中,但鍋破了。
    老卒踉蹌後退,臉色煞白,手裏的勺子掉在地上。其他人全愣住,有幾個下意識往後縮。誰都知道葉天寒脾氣野,可誰也沒見過他真動手——尤其是在營區正中央。
    鐵鏈懸在半空,葉天寒站著沒動,呼吸卻重了。他不是衝這一口餿飯來的,是衝這日複一日的踩踏。他手裏攥著線索,心裏畫著路線,可每天還得在這兒被人當泔水桶踢來踢去。他能忍,但他不想再忍。
    腳步聲從側麵傳來,沉重有力。陳虎出現在巷口,眉頭擰成一條線。他沒看地上的勺子,也沒瞧破鍋,目光直接釘在葉天寒臉上。
    下一秒,他衝上來,一手扣住葉天寒持鏈的手腕,五指如鉗,硬生生把人拽離灶台。葉天寒掙了一下,沒甩開。陳虎力氣大得不像話,拖著他一路往後,直到夥房背牆的死角,泥牆擋風,沒人看得見。
    “你瘋了?”陳虎低吼,聲音壓得極沉,“你想死是不是?啊?!”
    葉天寒喘著氣,眼睛還是紅的:“他配嗎?一口飯都能拿來作踐人?”
    “配不配不重要!”陳虎一把將他按在牆上,肩膀撞上土坯,“這裏不是街頭,不是死牢,是軍營!軍規寫在旗杆上,不是擺設!你今天砸了鍋,明兒就能砍頭!你懂不懂?”
    “那我就一直低頭?”葉天寒盯著他,聲音發顫,“他們往我頭上倒髒水,我就接著?我爹娘死的時候,沒人管規矩;我在牢裏被踩斷手指,也沒人講規矩。現在我好不容易摸到點東西,連走都不敢走一步,就得在這兒當孫子?”
    陳虎沉默了一瞬,眼神變了。他鬆開手,卻沒退後,反而逼近一步:“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夜裏翻箱子?沒注意你打聽黑鴉嶺?你心裏有事,瞞不了我。”
    葉天寒瞳孔一縮。
    “但你要是現在鬧出事,”陳虎聲音更低,“別說報仇,墳頭草都三尺高了。你查你的,找你的,可得活著查,活著找。你現在動手,就是送死,懂不懂?”
    “所以我就得忍?”
    “忍不是認命。”陳虎盯著他,“是等刀出鞘的時候,一刀劈開所有規矩。”
    葉天寒咬牙,胸口起伏。他不是不明白,可那股火壓不住。線索在身上,仇人在山裏,他卻被困在這巴掌大的夥房,連碗熱飯都得看人臉色。
    “你攔我一次,能攔兩次?”他冷笑,“下次我不出手,我直接走。”
    “走?”陳虎嗤笑一聲,“你往哪走?南邊是深山,北邊是敵營,東邊有關卡,西邊有巡騎。你穿著這身灰短打,走到哪都是逃兵。一道通緝令下去,獵狗都能咬死你。”
    “那我也比在這兒強!”葉天寒猛地抬頭,“起碼是我自己選的路!”
    “你選?”陳虎突然伸手,一把扯開自己左臉的衣領,露出底下猙獰的舊疤,“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當年我也想衝,結果呢?兄弟全死了,我一個人爬回營。你以為狠就行?血流幹了,什麽都沒了。”
    兩人對視,誰也不退。
    遠處傳來哨聲,巡邏隊開始換崗。陳虎看了眼方向,鬆了口氣似的,語氣緩了些:“你要是真想走,我不攔。但你得先問自己——你是想報仇,還是想泄憤?”
    葉天寒沒說話。
    “泄憤容易,拿條命撞上去就行了。”陳虎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輕,“但報仇,得活久一點。”
    他轉身要走,又停下:“回去幹活。鍋我讓人補。鏈子收好,下次別在明麵上耍。”
    葉天寒站在原地,鐵鏈還纏在手上,鏈節冰涼。他低頭看著,忽然覺得這玩意兒不像武器,倒像鐐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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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把鏈子繞回腰間,一圈,兩圈,纏得緊實。然後彎腰,撿起地上的木桶,重新接滿水,肩膀一沉,朝前走去。
    沒人敢攔他。
    他路過灶台時,那個老卒還在角落發抖,見他過來,本能地縮了縮脖子。葉天寒沒看他,也沒停,隻是走過時,桶裏的水晃出來一滴,落在那人靴麵上,濕了一小片。
    下午他照常劈柴,動作平穩,一下一下,斧頭落得準。沒人跟他說話,也沒人靠近。他知道,剛才那一鏈子,已經讓某些人閉了嘴。
    可他也知道,這隻是開始。
    收工時,天色漸暗。他坐在柴堆旁,掏出鞋墊,指尖觸到油紙包的邊緣。他沒拿出來,隻是輕輕按了一下,確認它還在。
    然後他抬起頭,望向營外那片山影。黑鴉嶺的方向,雲層壓得很低。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灰,轉身朝帳篷走。
    剛到門口,陳虎靠在柱子上,手裏拿著個布包,見他來了,扔了過來。
    “拿著。”
    葉天寒接住,打開一看,是塊幹糧,比平時發的厚一倍。
    “晚上別亂跑。”陳虎說,“有些事,急不來。”
    葉天寒盯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陳虎走了,背影沉穩。葉天寒站在原地,手裏攥著那塊幹糧,指節微微發白。
    他轉身進帳,放下簾子,盤腿坐下。從懷裏摸出剪刀,不是刮指甲,而是輕輕抵在掌心,一點點壓下去,直到皮膚泛白,快要破開。
    外麵風起了,吹得帳篷撲撲響。
    他閉了會兒眼,再睜時,眼裏沒了火,隻剩一層沉水般的冷。
    然後他抬起手,食指在左腕纏鏈處敲了一下。
    短促。
    清晰。
    像定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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