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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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燈的火苗跳了一下,映在地圖上那圈紅墨格外刺眼。葉天寒的手指還停在“三十裏烽燧台”四個字上,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穆長風走了很久,帳子裏隻剩他一個人。炭盆裏的灰已經冷了,桌角那幅泛黃的地圖卻還攤著,邊角卷起,像是被人翻過太多遍。
    他沒動,也沒吹燈。隻是把裂天刀從鞘裏抽出一寸,又緩緩推回去。金屬摩擦的聲音很輕,但在靜夜裏聽得清楚。
    鐵轅侯封他“凶徒”的話還在耳邊響著。不是獎賞,也不是貶斥,倒像是——把他從軍規裏摘出去了。往後殺誰、怎麽殺、何時動手,都不用再報批。可也意味著,沒人會來救他,沒人會等他回來。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夥夫旗。布麵粗糙,血字幹得發黑。昨夜插在敵營中央的那麵旗,如今疊成巴掌大一塊,貼著他心口放著。這旗子比命還老,比人還硬。
    他站起身,把刀纏緊一圈,皮甲扣好,幹糧袋往肩上一甩。不帶兵,不傳令,連火折子都隻帶了一個。
    帳簾掀開時,外頭天還沒亮透。雪粒拍在臉上,涼得清醒。
    他剛走到轅門附近,就看見陳虎靠在木樁上,手裏拎著個布袋。左臉那道疤在微光下顯得更長了些,從眉骨一直劃到嘴角。
    “我就知道你會走。”陳虎把袋子遞過來,“幹糧和水囊,多加了鹽巴,路上扛餓。”
    葉天寒接過,點頭:“謝了。”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陳虎低聲道,“三十裏烽燧……十年前我跟著前任守將去過一趟。七個人進去,一個都沒出來。後來有人說,那邊的雪從來不化,踩上去像踩在屍骨上。”
    葉天寒沒接話,隻是把袋子係在腰間。
    “你非去不可?”陳虎看著他。
    “嗯。”
    “為什麽?”
    “因為沒人想去。”他說完,抬腳往前走。
    陳虎沒攔他,隻在背後喊了一聲:“天寒!”
    他停下。
    “一路小心。”陳虎聲音壓得很低,“兄弟們還想看你活著回來喝酒。”
    他回頭看了眼,沒笑,也沒揮手,隻是點了下頭,然後轉身繼續走。
    雪地難行,一腳下去陷半尺深。北風貼著山脊刮下來,吹得人睜不開眼。他拉起皮甲領子擋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前方隱約的山影。
    身後主營的燈火漸漸模糊,最後隻剩幾點昏黃,像被風吹散的火星。
    他沒再回頭。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才微微發白。遠處一道斷崖橫在雪原盡頭,孤零零立著一座石台,歪斜的旗杆上掛著半截破布,隨風晃蕩。
    那就是三十裏烽燧台。
    他腳步沒停,反而加快了些。
    快到山腳時,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摔進溝裏。積雪厚,沒傷著,但懷裏那幅地圖掉了出來,沾了雪水,紅圈暈開了一點。
    他伸手去撿,指尖碰到紙麵時頓了一下。
    這圖太舊了。山勢走向和現在對不上,有些路早被雪埋了,有些坡塌了。穆長風給他的,根本不是用來導航的。
    是提醒。
    提醒他——有些人,有些地方,注定要一個人去。
    他把地圖抖了抖,塞回懷裏,撐著地麵爬起來。手掌擦過一塊石頭,硌得生疼。他低頭一看,石麵有刻痕,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字:別來。
    字很深,像是用刀反複劃過。
    他盯著那兩個字看了幾秒,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呼出的氣在冷風裏結成白霧。
    “我都來了,你說晚了。”
    他繼續往上走。山坡陡,雪鬆軟,每一步都要用力蹬住才能前進。腰間的鐵鏈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金屬聲,像是死牢裏那些鎖鏈的回音。
    快到平台時,他聽見風裏傳來一點動靜。
    不是風聲。
    是繩子繃緊的聲音。
    他立刻停步,伏低身子,手按在刀柄上。
    平台上那根旗杆,竟然綁著一根粗麻繩,從杆頂垂下來,另一頭消失在台子邊緣。繩子繃得筆直,像是吊著什麽東西。
    他眯眼望過去,沒看清。
    慢慢靠近,繞到背風處,借著殘牆掩護,一點點摸上去。
    平台不大,滿地碎石和燒焦的木頭。當年守軍留下的灶坑還在,鍋都鏽穿了。那根麻繩連著旗杆頂端的橫梁,往下垂到台子外側,離地約兩尺高。
    他蹲下身,順著繩子看去。
    繩尾綁著一隻靴子。
    一隻軍靴,皮麵磨破,底子裂開,鞋尖朝上翹著。靴筒上用炭筆寫著一行小字:“戊戌年冬,守將趙承義,絕筆於此。”
    他盯著那隻靴子看了許久,沒碰。
    風一吹,靴子晃了晃,繩子發出吱呀聲。
    他站起身,走到旗杆下,抬頭看那麵破旗。布條殘缺,勉強能辨出半句舊令:“烽煙起,即示警。”
    他伸手扯了扯旗杆,石頭鬆動,嘎吱作響。這玩意兒隨時會倒。
    但他沒修。
    轉身走到平台另一側,掏出火折子,吹亮了,點燃一小堆幹草。火苗躥起來時,他從懷裏取出那幅地圖,往火裏一扔。
    紙邊卷曲變黑,紅圈在火焰中迅速消失。
    他看著火苗燒完最後一角,灰燼被風吹走。
    然後他解下肩上的幹糧袋,放在灶坑邊上。又把裂天刀插進石縫,刀柄朝外,方便隨時拔出。
    做完這些,他在殘牆後坐下,靠著冰冷的石頭,閉上眼。
    風還在刮。
    靴子晃著,繩子吱呀響。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一聲鷹叫。
    他睜開眼,望著天空。
    一隻灰背鷹盤旋在烽燧台上空,飛得很低,翅膀幾乎擦著旗杆。
    它繞了三圈,忽然俯衝下來,爪子一揚,扔下一個小布包,啪地掉在他腳邊。
    他沒急著撿。
    鷹叫了一聲,又飛走了。
    他這才彎腰拿起布包。布很粗,紮手,像是從軍服上撕下來的。裏麵包著一枚銅牌,邊緣磨損嚴重,正麵刻著“北境巡哨·第七隊”。
    背麵有字,是用刀尖刻的,歪歪扭扭:
    他們知道你要來。
    他捏著銅牌,指節微微發緊。
    風更大了,吹得破旗嘩啦作響。
    他站起身,把銅牌塞進懷裏,手始終沒離開刀柄。
    平台邊緣,那隻軍靴還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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