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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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葉天寒就出了營帳。他沒去夥房,也沒回偏帳換衣,隻披了件舊襖子,把裂天刀往背後一插,直奔後山老林。
夜裏那把刀影裏的笑還在他腦子裏晃。不是錯覺,也不是眼花。那一瞬的光映在刀麵上,確實有張臉,陌生又熟,像從他身體裏長出來的一塊肉突然自己動了。
他不想再想這事。
可掌心那道黑線越看越紮眼。昨天還隻是個小點,現在順著掌紋爬到了指根,顏色發暗,碰一下有些麻,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皮下走動。
他走到林子裏的老槐樹前站定,拔出刀,開始練。
第七式“斬虛”講究的是破妄成真,刀未至,意先到。可他每揮一次,腦子裏就跳出飲馬河的畫麵——陳虎跪在地上抽搐,血順著河灘往下流;霍天雄嘴角帶血地笑,牙縫裏藏著毒囊;火浪卷著人影騰空而起,燒得隻剩焦骨。
刀勢一次次被打斷。
他咬牙重來。
劈、挑、旋身、推刀。動作標準得不能再標準,可就是沒有“勢”。就像砍柴,力氣不小,但不叫刀法。
一百次。
他停了下來,喘著氣,手撐在膝蓋上。
樹幹上全是刀痕,深淺不一,雜亂無章。沒有一道是“斬虛”的樣子。
他知道問題不在手上,在心裏。
正要再試,背後風聲突起。
他本能側身,左腳蹬地往後滑步,還沒站穩,一記掃腿已經貼著小腿掠過,差點把他絆倒。
他抬頭,看見楚狂歌拄著拐杖站在三步外,臉上沒什麽表情。
“你躲什麽?”老頭問。
“我沒躲。”
“那你剛才使的是哪門子刀法?”
“我在練‘斬虛’。”
“練個屁。”楚狂歌冷笑,“你那不是練刀,是演戲。一刀出去,心裏想著殺誰?想的是霍天雄?還是你自己?”
葉天寒沒說話。
楚狂歌忽然動了。
他年紀大,走路駝背,可這一撲快得不像人。拐杖砸向葉天寒麵門,同時右腳直踹他肋下。
葉天寒格擋不及,隻能後仰閃避。老頭攻勢不停,拐杖橫掃、下壓、突刺,招招逼命。
他被迫連連後退,直到背靠一棵鬆樹,退無可退。
楚狂歌一杖砸向他喉結。
生死一線。
他右手握刀來不及拔,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鉤,直接掐住對方脖子,右膝同時頂向上腹,整個人像野獸一樣貼上去,要把對手鎖死在樹幹上。
動作又快又狠,毫無章法,卻極其有效。
楚狂歌沒繼續攻,反而一腳將他踹開。
葉天寒摔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
老頭站在原地,揉了揉脖子,眼神冷了下來。
“這就是你藏的東西。”他說,“不是斷嶽刀,是市井裏學來的殺人技。鎖喉、頂膝、貼身絞殺,專打要害,不管體麵。你怕別人看到,所以一直壓著,現在反倒讓它壓住了你。”
葉天寒坐在地上,胸口起伏。
“我不懂你說什麽。”
“你懂。”楚狂歌走近一步,“你以為你現在用刀是為了守北境?為了護百姓?可你真正怕的是——哪天你拔刀,不是因為該殺,而是因為你……想殺。”
葉天寒手指動了動。
“我不是那種人。”
“你已經是了。”老頭聲音低下去,“牢裏十年,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靠規矩?靠義氣?不,是靠殺。你比誰都清楚,隻要先下手,就能少挨打。這習慣刻進骨頭裏了,現在拿刀,它就自己冒出來。”
葉天寒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隻手很穩,可掌心的黑線正在微微跳動。
他想起小時候的事。
十歲那年冬天,村子被蠻族洗劫。他和妹妹逃進雪林,餓了三天。有個兵追上來,想把她拖走。那人笑著扯她衣服的時候,他抄起一塊石頭,砸了下去。
第一下沒砸死,那人回頭瞪他。他又砸,一下,兩下,三下……直到那人不動了。
雪地上全是血,紅得刺眼。
他抱著妹妹哭,不是因為殺了人,是因為害怕。怕自己還能再下一次手,怕以後每次遇到危險,第一個念頭都是——殺了他。
後來他在市井偷東西,被人圍毆,也是這麽幹的。見血就不怕了,越痛越敢拚。
牢裏更是如此。有人欺負新犯,他半夜摸過去,用磨尖的飯勺捅進對方喉嚨。從那以後沒人敢惹他。
殺,成了他的本能。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是火長,是統兵的人,是要守邊關的將領。他不能一言不合就動手,不能見威脅就殺人。他得講軍令,講分寸,講大局。
所以他拚命練刀,想把殺意煉成刀意,把野路子變成真正的武道。
可越是壓製,那股勁就越往外衝。
昨夜刀影裏的笑,或許根本不是幻象,是他自己藏不住的那一部分——那個隻信“以命換命”的少年。
楚狂歌蹲下來,盯著他的眼睛。
“你怕的不是殺錯人。”老頭說,“你怕的是——你喜歡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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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寒呼吸一滯。
“你不敢使‘斬虛’,不是因為不會,是因為一旦使出來,你就控製不住自己。你會順著那股殺意一路砍下去,直到沒人敢站你麵前為止。”
林子裏安靜下來。
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聲。
葉天寒慢慢抬起手,攤開掌心。
那道黑線還在,可他不再覺得它是毒,也不覺得它是病。
那是他的一部分。
就像左臂的疤,就像腰間的鐵鏈,就像那些死在他刀下的敵人。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諷,就是單純地笑了一下。
然後他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土,重新握住裂天刀。
這次他沒急著出刀。
他走到槐樹前,靜靜站著,像多年前那個護著妹妹的孩子,手裏沒有刀,隻有決心。
他緩緩舉起刀。
不是為了破敵,不是為了證道,隻是想砍下去。
一刀劈出。
沒有怒吼,沒有騰躍,也沒有刻意追求“斬虛”的意境。
可就在刀鋒離樹還有半尺時,空氣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樹皮“啪”地裂開一條細縫,木屑飛濺。
雖未入木,但已有“勢”。
楚狂歌站在後麵,沒說話。
良久,他點點頭。
“明天再來。”他說,“別讓我看見你還在躲。”
葉天寒站著沒動。
刀垂在身側,掌心那道黑線依舊存在,可跳動感已經平緩。
他閉上眼,聽見風吹過樹林的聲音,聽見遠處鳥叫,聽見自己心跳。
等他再睜開眼,目光落在前方另一棵古柏上。
他邁步向前,再次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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