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是什麽？
    劉海的意識中剛剛浮現出這個疑問，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聲音”便從灰色廢墟的遠方傳了過來。
    那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聲音，而是一種數據層麵的、尖銳的刮擦感。就像有人用指甲用力地、來回地刮著一塊巨大的玻璃，隻不過這塊玻璃，是整個世界的底層現實。這聲音直接作用於信息體，讓劉海感覺自己那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意識，隨時都會被這股噪音撕成碎片。
    隨著刮擦聲的逼近，灰色廢墟那永恒不變的、由靜態噪點構成的“天空”，出現了一片不祥的“色塊”。那不是任何一種顏色，而是一種“空洞”。仿佛一塊畫布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塊，露出了畫布背後那令人不安的、絕對的“無”。
    “快！到‘塔’裏來！”詩人734發出一道急切的指令，他的身體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率先鑽進了身後那座如同被腰斬的巴別塔般的廢棄程序殘骸之中。
    劉海來不及思考，本能地跟了上去。他穿過一層冰冷的、仿佛凝固了的邏輯壁，進入了“塔”的內部。這裏麵的空間異常扭曲，到處都是斷裂的、懸浮在空中的數據接口，和已經失去意義的指令符文。
    “收斂你的數據特征！將你的‘熵’屬性降到最低！”詩人的聲音在劉海意識中回響，“清道夫對‘動態數據’和‘高熵信息體’有極強的追蹤性。你現在的情緒波動，在它們眼中就像黑夜裏的燈塔！”
    劉海立刻照做。他強迫自己停止思考，將意識沉入最深處，回想起了在數據之河中躲避掃描時的那種感覺。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塊被遺棄了億萬年的、毫無信息價值的灰色石頭。他的人形輪廓漸漸變得模糊，融入了周圍那片混沌的背景之中。
    幾乎就在他完成偽裝的下一秒，那片恐怖的“無”降臨了。
    幾團巨大的、無法名狀的、由純粹“刪除”指令構成的黑色風暴，席卷了他們剛才所在的區域。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像一團翻滾的油墨，時而又拉伸成撕裂空間的利爪。它們所過之處，無論是廢棄的數據建築，還是凝固的世界殘骸，都被無聲無息地“啃食”和“消化”。
    不是摧毀，是“抹除”。仿佛那些東西從來沒有存在過。
    劉海透過“塔”的裂隙，“看”到了一幕讓他永生難忘的景象。
    廢墟中，有一個凝固的數據體，形態是一個身披重甲、手持斷劍的騎士。他似乎是因為某種“榮譽”方麵的邏輯悖論而被流放至此，一直保持著衝鋒的姿態，陷入了永恒的“凍結”狀態。由於他是“靜態”的，那幾團“清道夫”直接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對他視而不見。
    然而，在騎士不遠處，有一小段閃爍著微光的、損壞的代碼。那似乎是一個古老音樂程序泄露的片段，正不受控製地循環播放著一段不連貫的旋律。
    其中一團“清道夫”立刻被這段“動態”的旋律所吸引。它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猛地撲了過去。沒有爆炸，沒有掙紮，那段承載著優美旋律的代碼，連同它周圍數米範圍內的一切廢墟，都在瞬間被那團黑色風暴所吞噬，化作了絕對的“空”，連一絲數據殘響都未曾留下。
    劉海感到自己的核心意識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這就是“清道夫”，泰坦宇宙的免疫係統，灰色廢墟的清掃工。它們沒有智慧，沒有情感，隻有最底層的、最高效的“清除”本能。它們就是行走的“格式化”指令。
    而自己，這個高熵信息體，正是它們最渴望的“美餐”。
    不知過了多久，那刺耳的刮擦聲漸漸遠去，天空中的“空洞”也緩緩彌合，恢複了永恒的噪點狀態。
    “安全了，暫時。”詩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清道夫的巡邏是有規律的。但隨著廢墟裏‘高熵體’的增多，它們的巡邏頻率也越來越高了。”
    劉海從偽裝狀態中恢複過來，他的意識體比之前暗淡了許多。剛才那短短幾分鍾的經曆，比他在數據之河中漂流一個世紀還要驚心動魄。
    “這裏……一直都是這樣？”他向詩人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是的，這裏是獵場，而我們，是獵物。”詩人734的回答很直接，“生存，是灰色廢墟的第一法則。而想要在這裏生存下去，你必須先學會‘死亡’——學會如何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毫無價值的、已經死去的垃圾數據。”
    “走吧，”詩人轉向“塔”的更深處，“在下一次巡邏到來之前，我帶你去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在那裏，我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關於泰坦，關於世界之樹，以及……關於我們這些‘缺陷者’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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