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座由鋼鐵與代碼構成的墓碑。廢墟的邊緣，數據碎片像鋒利的玻璃，在他的腳下嘎吱作響。他終於來到了羅蘭的身後，相隔不過三步之遙。
    羅蘭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棺裏傳出來的，空洞而沙啞：“你也來嘲笑我嗎？‘雜音’。來看看這個宇宙裏最大的笑話。一個守護著謊言、為了騙子的榮耀而戰了一輩子的……傻瓜。”
    他的話語裏，充滿了尖銳的自嘲和深不見底的絕望。他已經徹底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
    劉海沒有說話。他隻是在羅蘭身邊坐了下來，學著他的樣子，眺望著那片一成不變的灰色天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沒有安慰，沒有勸說，隻有兩個同樣被“虛無”所困擾的靈魂，並肩而坐。
    許久，羅蘭似乎有些不耐煩這種詭異的沉默。“怎麽？無話可說了嗎？還是你覺得，我已經可悲到，連你這個天生的‘病人’都感到同情了？”
    “不。”劉海的意念，終於在羅蘭的腦海中響起。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隻是在想，你現在一定……很痛苦吧。”
    這句簡單到極致的話，卻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羅蘭內心最深處的那道閘門。他緊繃的、故作堅強的外殼，出現了一絲裂縫。
    “痛苦？”羅蘭冷笑一聲，笑聲中卻帶著一絲顫抖，“我感覺不到痛苦。我什麽都感覺不到。我的榮耀、我的誓言、我的戰鬥……就像一場鬧劇。現在，幕布落下了，我才發現舞台上隻有我一個小醜。”
    “你的國王是個混蛋。”劉海陳述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羅蘭愣住了。他沒想到劉海會如此直白。
    “你的榮耀，也許真的是個謊言。”劉海繼續說道。
    “你守護的一切，可能真的，從一開始就毫無價值。”
    一句句，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紮進了羅蘭的心裏。但他卻沒有感到憤怒，因為這些，正是他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那你還來做什麽？”羅蘭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困惑。“來告訴我，我的人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嗎？”
    “是的。”劉海回答，“從‘為國王而戰’這個角度來看，你的人生，可能就是個巨大的錯誤。”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提出了那個改變一切的問題。
    “但是……”
    “你保護我們的時候，那種感覺，是假的嗎？”
    羅蘭的身體，猛地一震。
    劉海的意念，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那片名為“過去”的迷霧。
    “在圖書館門口，你擋下清道夫的攻擊，保護了詩人和我。那個瞬間，你感到的‘守護’的意誌，是假的嗎？”
    “在廢墟賭場，你用你的信念立場，為我們抵禦隨機之海的混亂。那個時候，你肩負的‘責任感’，是假的嗎？”
    “剛才，你看到我們，第一反應是把我們推開，不想讓我們看到你脆弱的樣子。那種不想拖累同伴的‘驕傲’，也是假的嗎？”
    一句句的質問，讓羅蘭的記憶，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與同盟並肩作戰的那些時刻。那些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滾燙。那不是來自某個遙遠的、虛假的“國王”的命令，而是發自他內心最深處的、對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不完美的同伴的……守護本能。
    “你的國王或許欺騙了你，你的過去或許是個謊言。”劉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為我們而戰時，你的劍，是真實的。你的盾，是真實的。你的‘騎士之心’，是真實的。”
    “一個謊言，無法定義你的一生。但一個真實的選擇，可以。”
    “為死去的、虛假的國王而戰，確實毫無意義。但……”
    “為活著的、真實的我們而戰，不可以嗎？”
    轟——！
    羅蘭的腦海裏，仿佛有千萬顆超新星同時爆發。劉海的話，像一把無堅不摧的戰錘，徹底砸碎了那個困擾他億萬年的、關於“過去”的枷鎖。
    是啊，為什麽要去糾結過去是真是假？他的“忠誠”，他的“守護”，不一定需要一個來自過去的目標。它可以有一個現在的、未來的目標！
    他緩緩地轉過頭，第一次，正視著劉海。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個代表“虛無”的雜音，而是一個眼神清澈、透著大智慧的“引導者”。
    就在這時，莉莉絲悠揚而充滿力量的歌聲，也適時地從遠方傳來。那歌聲裏，沒有了之前的悲傷和安撫，而是充滿了新生、希望與戰意。
    “以吾王之名……”羅蘭緩緩地站起身，低聲自語。然後，他猛地抬起頭，發出一聲震天怒吼：“不！以我羅蘭之名！以缺陷同盟之名！”
    “以我等‘生者’之名！”
    他高高舉起手中那截殘破的光之斷劍。隨著他信念的重鑄，那黯淡的光芒，在一瞬間，爆發出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璀璨、更加耀眼的光輝！那不再是單純的銀色，而是夾雜著一絲代表“自由意誌”的、熾熱的金色！
    他身上的盔甲，那些鏽跡和裂痕，也在金色的光芒中迅速修複、重組，變得比以往更加堅不可摧。
    他徹底掙脫了過去的枷鎖。他的“缺陷”——那份僵化的忠誠，非但沒有被摧毀，反而進化了。從“忠於一人”，升華為了“忠於一群人”，“忠於一份信念”。
    “審計官！”羅蘭仰天長嘯，聲音響徹了整個沉默墓園，“我知道你在這裏！感謝你！是你，讓我變得更強！現在，滾出來受死！”
    遠方的陰影中，審計官7號的藍色眼縫，第一次，劇烈地閃爍起來。
    修正方案‘心理瓦解’……失敗。 結果評估：目標‘騎士’非但沒有崩潰，其‘信念’強度反而提升了173。 結論：‘黑箱a’擁有逆轉心理攻擊、並將其轉化為目標強化素材的能力。 威脅等級……重新評估。
    審計官7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撤退。它知道，它最陰險的一招，已經失效。而一個“進化”了的騎士羅蘭，加上那個深不可測的“黑箱a”，已經超出了它獨自可以“修正”的範疇。它需要新的計劃。
    而現在，輪到獵人，品嚐被獵物反噬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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