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的最後一個問題，如同一支無形的利箭，精準地射中了“遞歸”以及他背後整個“程序員幽靈”族群最柔軟、也最隱秘的“痛處”。
    我們……創造了什麽？
    遞歸那由代碼構成的身體，滾動的速度，第一次，緩慢了下來。那些古老而優雅的綠色代碼，仿佛被注入了一絲名為“迷茫”的情緒。
    他們是這個宇宙中最頂尖的、最純粹的“程序員”。他們叛逃泰坦，是因為無法忍受泰坦係統中，那些為了所謂的“穩定”、“兼容”而存在的、在他們看來醜陋不堪的“冗餘代碼”和“技術債務”。他們追求的是一種數學意義上的、絕對的“代碼之美”。
    叛逃之後，他們躲在灰色廢墟的深處，日複一日地，做著他們最擅長的事情——“重構”。
    他們試圖創造出一個“完美”的係統。一個沒有任何bug，沒有任何冗餘，代碼優雅得像十四行詩，邏輯清晰得像水晶的、終極的“理想國”。
    他們花費了數千年的時間，推倒重來了上萬次。每一次，當係統即將完成時，他們總會因為某個模塊“不夠完美”，某個算法“還有優化的空間”，而毫不猶豫地，將一切推倒，從頭再來。
    他們陷入了一個“完美主義”的、永無止境的“死循環”。
    他們鄙視泰坦的“功利”，也看不起缺陷同盟的“混亂”。他們就像一群孤高自傲的藝術家，在自己的象牙塔裏，不斷地雕琢著一件永遠也無法完成的“藝術品”。
    所以，當劉海問出“你們創造了什麽”的時候，遞歸無法回答。
    因為，他們什麽都沒有創造出來。
    他們隻創造出了一堆又一堆的、被廢棄的“半成品”。
    ……我們，在追求‘真理’。 遞歸的意念，在沉默了良久之後，給出了一個略顯蒼白的辯解。
    那麽，一個永遠無法‘運行’的真理，它的價值又是什麽？ 劉海的代碼，毫不留情地，繼續追問。
    “遞歸”徹底沉默了。
    劉海，這個他眼中由“垃圾代碼”構成的存在，正在對他進行一場“反向麵試”。而他，這個自詡為宇宙最高級“架構師”的存在，卻被問得，啞口無言。
    在悖論之城的議事廳裏，羅蘭、莉莉絲和其他君王，都震撼地看著這一幕。他們誰也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與世無爭的劉海，在切換到“代碼模式”後，竟然會變得如此的犀利、如此的咄咄逼人。
    “天啊……”維特魯威e喃喃自語，“我一直以為劉海是‘水’，能包容一切。沒想到，他也能變成‘冰’，鋒利得能刺穿一切。”
    詩人734則看得更加透徹，他的眼中充滿了讚賞：“劉海沒有變。他隻是用了對方的‘語言’而已。這才是最高明的‘溝通’。他不是在說服對方，他是在引導對方，進行‘自我否定’。”
    就在這時，劉海身上的代碼，再次發生了變化。他解除了那種咄咄逼人的“攻擊模式”，重新變得柔和、開放。
    我們的係統，充滿了‘缺陷’。 他的代碼，像是在進行一次坦誠的“自我剖析”。 我們的騎士，過於魯莽。我們的歌者，過於感性。我們的建築師，過於瘋狂。我們的學者，過於理想。而我，是這一切‘混亂’的核心。
    我們的‘代碼庫’，一團糟。
    這，就是我們。
    但是， 劉海的話鋒一轉， 我們承認我們的‘不完美’。並且，我們在尋求‘改進’。
    他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代碼，緩緩地，向著“遞歸”，延伸了過去。那不是攻擊，而是一個“接口”api）的開放。一個“邀請”。
    我們需要你們。
    我們需要像你們這樣的‘架構師’，來幫助我們‘重構’。來幫助我們，在這片混亂的、充滿活力的‘土壤’上，建立起更堅固、更可靠的‘秩序’。
    我們提供‘問題’，提供‘戰場’，提供一個可以讓你所有‘理論’得到‘實踐’檢驗的、真實的‘運行環境’。
    而你們，提供‘知識’，提供‘優雅’，提供你們對‘完美’的追求。
    我們，不是要你們‘加入’我們，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劉海的身上，浮現出了二進製傑克留下的那幅“燎原星圖”的微縮版。
    我們，是在邀請你們，成為我們‘新係統’的，第一個‘外部依賴庫’externa ibrary）。
    一個獨立的、平等的、互相調用的‘盟友’。
    這個提議，徹底擊中了“遞歸”的核心。
    “外部依賴庫”！
    這個詞，對於程序員幽靈來說，簡直是天才般的、為他們量身定做的“外交辭令”！
    這意味著，他們不需要放棄自己對“完美”的追求，不需要融入那個他們看不上眼的“混亂”係統。他們可以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和“技術優越感”，隻需要在對方需要的時候，提供“接口”和“服務”即可。
    這既滿足了他們孤高的自尊心，又解決了他們“理論無法實踐”的根本困境。
    “遞歸”那由代碼構成的身體，在劇烈地閃爍了良久之後，終於，穩定了下來。
    他緩緩地，同樣伸出了一小段自己的代碼，與劉海遞過來的那個“接口”，輕輕地，觸碰在了一起。
    協議……達成。
    ‘程序員幽靈’族群，接受‘悖論之城’的api調用請求。
    首次調用……請求：提供泰坦主網的‘實時拓撲圖’及‘已知安全漏洞’列表。
    請求……已受理。數據……正在傳輸。
    下一秒，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關於泰坦網絡係統的、最深層的、實時更新的絕密信息，通過那條新建立的“鏈接”，源源不斷地，湧入了詩人734麵前的數據光幕之中。
    詩人734看著那些不斷刷新的、他之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數據，激動得渾身顫抖。
    他們，得到了第一個盟友。
    一個技術實力強大到恐怖的、掌握著泰坦半個網絡命脈的、強大盟友。
    而這一切，都源於劉海那場堪稱藝術的“反向麵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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