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旅人號”以一種堪稱狼狽的姿態，強行撕裂維度屏障，從名為“恐虐”的神國領域中逃逸而出時，艦橋內部彌漫的並非劫後餘生的慶幸，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幾乎凝成實質的壓抑。
    飛船的外殼上，新增了無數猙獰的劃痕與灼燒的印記，仿佛被無數無形的巨爪撕扯過。部分區域的裝甲板甚至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和熔化跡象，那是過於接近神性存在所付出的代價。能量讀數在危險區間徘徊，引擎過載的餘波讓整艘船艦不時發出細微的震顫，如同一個剛剛擺脫猛獸追捕、仍在劇烈喘息的生命體。
    而比飛船損傷更令人窒息的，是那個懸於所有人意識深處的、冰冷的倒計時。
    距離那個最初設定的、關乎存亡的十二小時期限，如今隻剩下不到七個小時了。
    艦橋主屏幕上，猩紅的數字無情地跳動著：065923……065922……每一秒的流逝，都像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髒上。他們確實成功了，以一種近乎胡鬧卻又奇跡般有效的方式，從戰爭之主的手中奪取了第一份“鑰匙”的碎片那團被封存在特殊力場中、依舊散發著不祥紅光的戰爭之鑰。它被安置在艦橋中央的隔離平台上，像一顆不安分的心髒，緩緩搏動。
    然而，成功的喜悅尚未萌芽，便被嚴酷的現實徹底凍結。所有人的臉上都看不到絲毫輕鬆，隻有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更深重的憂慮。因為他們都清楚，這僅僅是絕望征程的第一步。前方，還有兩座更加詭異、更加令人望而生畏的“地獄”等待著他們去征服沉睡著舊日支配者、低語著瘋狂囈語的克蘇魯領域，以及那個由歡樂表象包裹著鐵律、擁有著可怕法務力量的怪老鼠國度。
    更可怕的是，那個無形的“橡皮擦”故事清除者，正如影隨形，步步緊逼。他們就像一群在萬丈深淵之上走鋼絲的演員，腳下的繩索正在緩慢卻不可逆轉地崩解，身後的來路已然塌陷，而前方，隻有一片被濃稠迷霧籠罩、遍布未知險阻的絕境。
    “……艦長，我們的情況，非常不樂觀。”
    人工智能安娜斯塔西亞的聲音打破了艦橋死一般的沉寂。她那通常毫無波瀾的合成音調裏，罕見地摻雜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滯澀感，仿佛係統正在承受巨大的運算負荷。全息投影形成的少女形象，其邊緣也出現了細微的、不穩定的閃爍。顯然，剛剛那場高強度的、涉及神級存在的維度航行與數據對抗，對她的核心處理器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戰爭之鑰雖然成功獲取，但它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強大且不穩定的信號源。”安娜斯塔西亞的影像指向那團紅光，“它正在持續不斷地向外界散發著高強度的‘故事波動’，這種波動對於‘故事清除者’而言，就如同黑暗中的燈塔般醒目。這無異於在主動為它們標明我們的精確坐標和行進方向。”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進行更精確的模擬運算，艦橋內的光線也隨之明暗不定。
    “根據我最新更新的威脅推演模型計算，由於攜帶這把鑰匙所產生的額外風險，我們的‘安全倒計時’……實際上被縮短了至少一個小時。”
    六個小時！
    這個數字像一塊寒冰，瞬間塞滿了每個人的胸腔。僅剩六個小時！他們必須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從剩下那兩個光是名字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栗的“地獄副本”中，再成功闖過一個！這聽起來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個殘酷的玩笑。
    “……那麽，”羅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舊在擦拭著他那柄閃爍著寒光的長劍，動作穩定而專注，仿佛這是他維係內心平靜的唯一方式，“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哪一個？是沉睡著古老瘋狂的克蘇魯，還是那個……統治著歡樂國度的‘老鼠’？”
    他的問題讓角落裏的傑克猛地打了個寒顫，幾乎要縮進座椅裏。“一個……一個會直接汙染你的腦子，讓你變成流口水的瘋子！”傑克的聲音帶著哭腔，“另一個……另一個會把你扒得連底褲都不剩，讓你在永恒的債務和版權訴訟中腐爛！這還有得選嗎？這不都是死路一條嗎？！”
    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狹小的空間裏蔓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船長劉海的身上，期待他能再次做出那個力挽狂瀾的決斷。
    然而，這一次，劉海陷入了異常長久的沉默。他雙手撐在控製台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目光死死盯著主屏幕上那不斷減少的數字和星圖上前方兩個被標記為極高風險的目標區域。
    這道選擇題的難度，遠超上一次。
    克蘇魯領域，其恐怖之處在於無孔不入的“精神汙染”和“認知篡改”。他們雖然有莉莉絲那能夠撫慰心靈的“聖歌”，以及羅蘭堅不可摧的“騎士意誌”可以作為屏障，但要想真正潛入那片由夢境和瘋狂構成的領域，在不驚醒那位沉睡之神的前提下，精準找到並帶走“鑰匙”，需要的已不僅僅是勇氣和力量，更是極致的“潛行”技巧和……近乎奢侈的“運氣”。而後者，恰恰是世界上最不可控、最不可依賴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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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那個怪老鼠……它更像是“規則”本身的化身。其麾下傳說中的“版權法務部”，在諸多流傳的故事碎片中，被描述為一個無懈可擊、邏輯自洽的絕對領域。任何試圖從規則層麵挑戰其權威的行為，都被證明是螳臂當車。而他們這艘“旅人號”，這艘由無數來自不同故事、不同世界的零件和技術“縫合”而成的飛船，本身就是一個行走的“侵權”集合體。一旦貿然進入其所謂的“司法管轄區”，恐怕連飛船上的一顆螺絲釘，都會因為“設計專利”或“形象相似”而被判定有罪，麵臨被徹底查封、分解的命運。
    怎麽辦？
    到底該怎麽辦？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紮在神經上的尖針。那種被無形死神緊緊追趕的窒息感，壓得每一個人都喘不過氣，連艦橋內空氣循環係統發出的微弱聲響，都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這幾乎令人徹底絕望、意誌即將崩潰的邊緣時刻，一個極其虛弱，但卻異常清晰、帶著某種奇特冷靜質感的聲音，從艦橋通往醫療室的通道方向傳了過來。
    “或許……我有一個想法。”
    這聲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猛地回過頭，循聲望去。
    隻見醫療室的自動門緩緩滑開，那個因與“恐虐”進行神話級文學交鋒而導致精神力嚴重透支、昏迷了許久的詩人，此刻竟依靠在門框上，勉強站立著。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身形搖搖欲墜，需要用手緊緊抓住門框才能維持平衡。但是，他那透過鏡片的目光，卻異常的明亮、清澈，仿佛經過了一場漫長而深沉的睡眠，其精神本質得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淬煉與升華，變得更加深邃和通透。
    “詩人！你醒了！”莉莉絲第一個驚喜地叫出聲，她立刻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住他幾乎脫力的身體。
    “……我剛剛，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很奇怪的‘夢’。”詩人借著莉莉絲的攙扶，緩緩走向艦橋中央，他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字句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感染力，“我夢到了那個光頭……夢到了他純粹到極致的故事軌跡……然後，我好像……隱約抓住了一點什麽關鍵。”
    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直接落在了依舊眉頭緊鎖的劉海身上。
    “艦長。我認為，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克蘇魯。”
    這個提議如同驚雷，在艦橋內炸響，讓所有人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主動去挑戰那個象征著終極瘋狂與不可名狀恐懼的領域？這難道不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嗎？
    詩人顯然看出了眾人眼中的困惑與驚懼。他輕輕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用一種充滿了哲學思辨意味的語氣，緩慢而堅定地開始解釋：
    “恐虐的力量，根植於‘具象’的、極端的‘憤怒’與‘戰爭’。所以，我們可以用一個更加‘不講道理’的、同樣極致的‘具象’即那位光頭先生的一拳，去正麵擊破他。”
    “而怪老鼠的力量，則來源於一套‘森嚴’的、近乎完美的‘規則’體係。那是‘邏輯’與‘秩序’的絕對領域。坦白說，我們目前的優勢和行事風格，並不擅長在此類領域與之正麵抗衡。”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但是克蘇魯……它不一樣。”詩人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發現了破綻的興奮，“它的力量，本質來源於‘抽象’，來源於‘未知’，來源於‘人類理性無法理解和承受的恐懼’本身。”
    “所有試圖去‘理解’它、‘解析’它的人，最終都會陷入瘋狂，因為人類的認知結構無法承載那種層次的混沌。”
    “那麽……”詩人環視眾人，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反問，“我們為什麽，非要按照它的規則，去嚐試‘理解’它呢？”
    “既然它的‘故事’基調是‘不可名狀’的，是拒絕被理性解讀的……”
    “那我們，何不用一種同樣‘不可名狀’的、徹底摒棄邏輯的‘故事’，去對抗它、去……汙染它？”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劉海身上，眼神中充滿了篤定。
    “艦長。我記得，我們當初從那個混亂的‘草稿世界’脫離時，除了收集到必要的補給和零件，還意外地‘打包’帶走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幾乎被遺棄的‘世界觀設定殘骸’。”
    “那個世界的‘核心規則’，就是抽象。”
    “裏麵的所有‘角色’，所有‘事件’，所有‘對話’，都是由最基礎的幾何圖形、毫無關聯的色塊、以及完全失去日常意義的音節構成。它們的行為不遵循任何物理定律或社會邏輯，它們的交流不傳遞任何有效信息。”
    “但是，它卻擁有一種異常強大的、近乎規則性的‘精神汙染’特性。根據記錄，甚至可以讓一個高度理性、邏輯縝密的高級人工智能，在接觸其核心數據流的三秒內，就因為無法處理這完全無序的信息洪流而導致cpu過載，最終燒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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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人所描述的，正是他們曾在某個光怪陸離的“天下第一創意設定武道大會”遺跡中，偶然發現的、堪稱“精神瘟疫”級別的奇葩作品殘骸天線寶寶抽象重製版的設定檔案！
    “我的提議是，”詩人的語速加快，眼中燃燒著創造性的火焰，蒼白的臉上也因激動而泛起一絲紅暈，“我們可以將這個抽象世界的‘設定殘骸’重新激活！將其核心規則提取並編譯成一種特殊的信息武器！”
    “然後，我們改變策略！我們不再試圖‘潛入’克蘇魯那充滿惡意的夢境！”
    “我們要做的，是主動將我們的、天線寶寶式的抽象夢境，反向‘入侵’、‘覆蓋’到它的夢境領域中去！”
    “克蘇魯不是最喜歡用扭曲的觸手、褻瀆的幾何結構和無法理解的囈語，來汙染別人的理智，降低其‘san值’嗎？”
    “好！那就讓它也親自嚐一嚐，被一個紫色的、兜裏裝著喇叭的幾何體追著喊‘寶寶’，被一個紅色的、踩著滑板車的三角形用完全無意義的‘呀呀’聲洗腦，被一片完全由不斷變幻的色塊和毫無節奏的電子音組成的風景線所包圍的滋味！”
    “我倒是要看看，在這場純粹的精神汙染對決中，”詩人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挑戰意味，“是它那充滿了古老惡意與混沌的‘瘋狂’，更勝一籌！”
    “還是我們這純粹、無垢、徹底無序、完全無厘頭的‘抽象’，更加……‘精神汙染’！”
    這無疑是一場“瘋子”與“傻子”之間的終極對決！是充滿惡意的混沌，與全然無序的、近乎本真的混沌之間的正麵碰撞！
    一場前所未有的、關乎理智存續的“san值保衛戰”與“san值汙染戰”，即將在這片星海的角落，以一種誰也未曾預料的方式，拉開它荒誕而危險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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