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來自o5議會的代表，他們的身形依舊籠罩在那一層不斷流動、扭曲視線的“認知危害迷霧”之下，使得任何窺探其真實麵容的企圖都變得徒勞。然而，劉海幾乎能在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他們此刻的表情——那必然是震驚與荒謬感激烈交鋒後殘留的空白，其中或許還摻雜著一絲極力壓抑著的、“你他媽是在逗我嗎”的無聲呐喊。這感覺，就像是在一場決定世界命運的嚴肅軍事會議上，有人一本正經地提議用一支橡皮鴨子去對抗一支全副武裝的航母艦隊。
    “……艦長先生。”最終，打破這令人窒息沉默的，依舊是o5議會首席代表，o51。他那經過特殊處理的、幾乎不帶任何人類情感起伏的電子合成音，此刻似乎比平時更加冰冷了幾分，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冰錐鑿出來的。“我必須提醒你。你所提出的這個方案，並非前所未有的創舉。在基金會早期，編號為c682999的探索性實驗中，我們已經進行過類似的嚐試。”
    他略微停頓，似乎在調取塵封已久的數據庫記錄。“客觀而言，vp999‘癢癢怪’，確實是極少數被證實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vp682情緒狀態的異常項目之一。在那次記錄在案的接觸中，682甚至短暫地表現出了一係列可以被解讀為‘愉悅’或‘快樂’的生物反應，其標誌性的攻擊性行為出現了顯著減弱，甚至一度停止了對所有周邊事物的破壞衝動。”
    “但是，”o51的話鋒陡然一轉，語氣中的警告意味如同實質般加重，“這種‘影響’，經後續數據嚴格分析證實，是極其短暫且高度不穩定的。它的生效機製不明，維持條件苛刻，並且極易受到外部環境的幹擾。最終，682因為一次微不足道的、計劃外的環境刺激——或許是某個設備運轉時發出的特定頻率噪音——迅速恢複了其固有的、根植於本源的‘憎恨’活性狀態。更嚴重的是，在擺脫999影響的過程中，它爆發出了遠超常規觀測值的能量層級和適應性進化速度，強行掙脫了當時最高級別的收容措施。那次嚴重收容失效事件，直接導致我們一個主要站點site19）的戰術性放棄，以及……數十名最優秀、經驗最豐富的安保人員與研究員的犧牲。”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隻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但這事實背後所代表的鮮血與代價，卻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自那場災難性的實驗之後，o5議會經過全麵評估，已下達永久性禁令，禁止vp999與vp682之間進行任何形式的、直接或間接的交互測試。你現在提出的，是要重複一個已被曆史證明為‘徹底失敗’且‘極度危險’的實驗方案。那麽，劉海艦長，請你明確告知我們，你此次行動的‘憑仗’究竟是什麽？是什麽讓你認為，這次結果會有所不同？”
    o51的質問如同手術刀般精準，他沒有直接否決這個看似荒謬的提議，而是要求一個合乎邏輯的、具備可行性的“理論依據”。這正是基金會的核心行事風格——在絕對的風險控製前提下，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突破，無論這突破聽起來多麽不可思議。前提是，你能拿出足以說服他們的“道理”。
    “我的憑仗，其實非常簡單。”劉海臉上那抹自信的微笑並未因對方提及的慘痛曆史而消散，反而更加清晰了些許。“因為你們基金會之前進行的那次實驗，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變量’，一個足以顛覆整個實驗結果的‘催化劑’。”
    “什麽變量？”這次發問的是o57，他的聲音透過迷霧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與急切。
    “缺少了‘我’。”劉海抬起手，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胸口，隨後手臂一揮，劃過一個半弧，仿佛將整艘“旅人號”方舟都囊括在內。“或者說，缺少了我們‘旅人號’方舟，以及我們所代表的‘故事法則’介入。”
    他稍微前傾身體，開始詳細闡述他那套聽起來離經叛道，卻又在邏輯上自成一格的理論。“你們基金會之前的實驗，從方法論上來看，存在著根本性的缺陷。你們僅僅是將項目999作為一個獨立的‘情緒影響源’，簡單地、物理性地投放到項目682的收容空間內。這更像是一次粗暴的‘投喂’行為，而非一場精心設計的‘交互實驗’。”
    “其核心問題在於，”劉海的目光掃過三位o5代表，語速平穩而有力，“你們試圖用999所散發的‘被動感染型’的快樂情緒，去直接‘抵消’682那源於其存在本質的、‘主動攻擊型’的憎恨。這在‘概念層級’上是不對等的，甚至可以說是以卵擊石。‘憎恨’是主動的、是具有侵蝕性和破壞力的；而‘快樂’在此種情境下更多表現為被動的、彌散性的感染。用‘被動’去對抗‘主動’，從力量的作用方式上就處於絕對劣勢，其最終的失敗，幾乎是必然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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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們‘旅人號’的加入，將徹底改變這個不平衡的‘公式’，重新定義整個交互的底層邏輯。”劉海的眼中閃爍著一種介於狂熱與理智之間的光芒，他開始詳細描繪他那驚世駭俗的計劃藍圖。
    “首先，我們需要改變‘戰場’。”他豎起一根手指，“實驗的場地，絕不能是你們那個隻有冰冷鹽酸池和強化合金牆壁的標準化收容單元。我們必須將整個交互環境，轉移到我們‘旅人號’的‘廢案收容所’內部。那裏是一個由無數‘被廢棄故事線’的‘可能性殘渣’與‘敘事熵’所共同構成的特殊亞空間。在那個領域裏，現實的物理法則是相對薄弱且不穩定的，它們可以被更強大的‘故事性’與‘敘事邏輯’所暫時覆蓋或扭曲。這將極大地限製和削弱682那令人生畏的、主要基於現實物理規則而運作的‘適應性進化’能力。在故事的領域裏，規則，由我們來部分定義。”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豎起了第二根手指，語氣變得更加篤定，“我絕不會像你們那樣，簡單粗暴地把999扔到682的麵前，然後期待它們能自發產生什麽‘化學反應’。不，那太低級了。我們需要主動‘編劇’！我將命令我的‘船員詩人’，調動‘廢案收容所’的敘事能量，為vp682和vp999量身打造一個全新的、完整的‘交互劇本’！我們要給它們搭好舞台，設定好角色，引導它們上演一出精彩絕倫的——戲劇！”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種導演說戲般的激情：“在這部我們精心編織的‘劇本’裏，vp682‘不滅孽蜥’，將不再是那個被永恒囚禁、隻剩下純粹憎恨與毀滅欲望的‘怪物’。不，它將成為我們這出戲的‘主角’！一個雖然外表猙獰恐怖，內心飽受創傷與孤獨折磨，但其靈魂深處，依然潛藏著對被理解、被接納的深切渴望的——‘悲劇英雄’！一個行走在黑暗中的‘孤膽騎士’！”    “然後，為了推動劇情走向高潮，我們必須引入一個強大的‘第三方勢力’——也就是故事中必不可少的‘反派角色’！”劉海雙手攤開，仿佛在展示一個宏大的藍圖，“這個‘反派’，可以是由我們動用大量故事能量，在亞空間內虛擬構建出來的、一個足以威脅到整個‘世界’存在的‘巨大邪惡怪獸’。或者，為了增加真實感和代入感，也可以由基金會你們自己，派出你們最精銳的機動特遣隊——比如，以處理極端異常事件著稱的oega7‘潘多拉之盒’小隊，來客串扮演這個‘壓迫者’和‘追擊者’的角色。”
    “接下來的劇情發展是關鍵！”他的語氣變得極具煽動性，“我們要讓我們的‘主角’682，陷入一場精心設計的、艱苦卓絕的、甚至看上去毫無勝算的‘絕境苦戰’！讓它一次次被擊倒，一次次瀕臨真正的‘失敗’與‘毀滅’！就在它最為絕望、內心防線最脆弱的那個關鍵時刻——代表著‘希望’的999，將不再隻是一個被動的觀察者，它會‘挺身而出’！用自己那看似柔弱不堪的、半流體的澄澈身軀，義無反顧地為682擋下那來自‘反派’的、足以致命的‘最後一擊’！”
    “想想看吧！”劉海幾乎要揮舞起手臂，“這種經過無數經典敘事驗證的、百試不爽的‘犧牲與拯救’橋段盡管參與雙方的性別和物種定義都存在一些……呃，哲學上的爭議），將在‘故事性’的層麵，形成一股何等強大的情感洪流！這股力量將直接衝擊682那被憎恨冰封了無數歲月的核心意識！它將會因為‘感激’，因為第一次感受到被‘守護’而非被‘攻擊’，因為內心深處某種從未被喚醒的‘保護欲’被激活，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性質截然不同的嶄新‘力量’！請注意，這種‘力量’將不再源於它那固有的、毀滅性的‘憎恨’，而是源於一種更高級、更複雜、也更穩定的情感——比如，‘愛’，或者至少是某種強烈的‘羈絆’與‘責任’！”
    “最終，在故事的尾聲，它將與999攜手或許是在999‘犧牲’的激勵下），共同擊敗那個強大的‘反派’，完成一次靈魂層麵的‘救贖’與‘自我和解’！”劉海用一句話為他的宏偉計劃畫上了句號，目光灼灼地看向o5議會的代表們，“這，才是我所提出的、真正意義上的‘針對性治療方案’！我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簡單地‘殺死’或者更牢固地‘收容’vp682。我們要做的，是嚐試去‘治愈’它！是引導它完成一次生命的‘蛻變’！我們要讓它從一個象征著無盡毀滅的‘keter’級災難源頭，轉變為一個可以被我們所理解、甚至在未來可能成為助力的‘t’級守護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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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劉海這一整套融合了心理學、敘事學、異常項目特性分析，聽起來既“狗血”俗套到令人發指，卻又在其自洽的邏輯體係內顯得“無懈可擊”的瘋狂治療方案，會議室裏的三位o5代表，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那籠罩著他們的認知迷霧似乎都波動得更加劇烈了，顯示出其下的思維正經曆著何等激烈的風暴。他們那習慣於處理冰冷數據、嚴謹邏輯和絕對風險控製的大腦，正在全力開動，試圖去理解、消化、評估這個完全建立在“故事性”和“情感轉化”之上、徹底顛覆了基金會傳統科學範式的……“神話級”計劃。
    用……用“演戲”的方式，來“感化”不滅孽蜥？！這想法已經不能稱之為天方夜譚，這簡直是是對他們多年來建立的所有認知體係的正麵挑戰！這……這真的存在哪怕一絲一毫的成功可能性嗎？
    “……艦長先生，你……你的這個方案……”o57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幹澀，他似乎在非常艱難地尋找著合適的詞匯來形容內心的感受，“……聽起來……實在是太……太‘不科學’了。”
    “但是，它很‘故事’，不是嗎？”劉海立刻反問，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你們o5議會，以及整個基金會所麵對的所有‘異常’，其存在的本質，難道不正是一個個打破了現有科學框架的、活生生的‘故事’嗎？對付這些天生‘不講道理’的東西，有時候，我們就必須跳出思維的盒子，采用一些更加……‘不講道理’的方法。”
    最終，在經過了長達十分鍾的、僅限於三位o5代表之間的、高度加密的激烈內部討論之後，o51那標誌性的冰冷聲音再次主宰了會議室。
    “……好吧。”這個簡單的開場詞，卻仿佛帶著千鈞重量。“劉海艦長。你……成功地說服了我們，至少是說服我們，這個方案值得一試。”
    “o5議會正式批準你的這次特殊‘交互實驗’申請。”他做出了決定，語氣中也隨之帶上了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力，“基金會方麵，將調動一切必要資源，全力配合你們的行動。這包括：安全移交vp999‘癢癢怪’的臨時管轄權；協助完成對vp682‘不滅孽蜥’的、極度危險的臨時轉移程序；並且，我們可以應你的要求，派遣機動特遣隊oega7‘潘多拉之盒’全員，扮演你們劇本中所需要的那個‘反派’角色，他們會嚴格按照你們提供的‘劇本大綱’進行演出。”
    “但是！”o51的聲音驟然變得更加冰冷、嚴肅，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這次實驗，必須在基金會‘阿基米德’級全域監控係統的全程、無死角監視之下進行。我們會預設多條安全閾值。一旦實驗過程中的任何數據指標，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參數，超過了我們設定的安全紅線，或者出現了任何可能指向‘徹底失控’的跡象……我們將不會發出任何警告，立刻啟動為此次實驗專門製定的‘最終應急預案’。”
    他微微停頓，讓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劉海的意識中：“那意味著，我們會毫不猶豫地啟動部署在你們‘旅人號’亞空間錨點外圍的所有‘現實扭曲錨’，強行切斷你們那片亞空間與主宇宙的一切連接。同時，引爆預先設置好的、當量足以將那片獨立的時空結構徹底‘歸零’、‘重置’的‘時空奇點炸彈’。”
    “到那個時候，”o51的聲音冷酷得像絕對零度的冰，“你們的‘旅人號’方舟，你們所有的船員，連同那個可能已經進化到無法想象境地的vp682，都將被一同……永久性地‘埋葬’在那片被徹底撕碎的時空墳墓裏，不會有任何殘骸，也不會有任何信息殘留。”
    “那麽，劉海艦長，”他發出了最後的，也是最具分量的質問，“在如此巨大的風險麵前，你還敢進行這一場……豪賭嗎？”
    這確實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豪賭。賭注是“旅人號”方舟以及其上所有成員的身家性命，而贏取的，則是一個收服或者說“轉化”）“不滅孽蜥”這頭絕世凶獸的、渺茫而又無比誘人的可能性。
    劉海臉上那標誌性的笑容，在聽到這冷酷的最終通牒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明顯地揚起了嘴角。他的眼中沒有絲毫恐懼或猶豫，隻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與期待在閃爍。
    “完全沒有問題。”他的回答幹脆利落，沒有千分之一秒的遲疑。“因為，根據我豐富的‘航行’經驗，這個浩瀚無垠的世界上，最刺激、最精彩、也最可能創造奇跡的‘故事’……”他微微昂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往往，都是從一個勇敢者發起的、不計後果的……‘豪賭’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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