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電子狗社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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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
卷簾門嘩啦一聲被陳小樂粗暴地扯開,一股混合著機油、泡麵湯和廉價鬆香水的渾濁空氣迫不及待地湧出來。但這熟悉的氣味立刻被一股更霸道、更鮮活的騷臭味精準截胡——熱烘烘,濕漉漉,帶著點蛋白質變質的酸腐氣,糊了他一臉。
店門口的水泥地上,一灘黃澄澄、冒著熱氣的液體地圖囂張地鋪開。地圖中央,是他昨晚隨手靠在門邊忘了收的“疑難雜症”硬紙板招牌,此刻正散發著濃鬱的“野狗到此一遊”的氣息。紙板邊緣,幾道清晰的牙印宣告著某種小型掠食者的主權。
“操!”陳小樂捏著鼻子,胃裏一陣翻騰。這已經是本月第三次了。自從隔壁老王頭家那條看門老狗蹬了腿,這條街就成了各路流浪狗頭的公共廁所,而他這破店門口,就是最受歡迎的五星級馬桶。他罵罵咧咧地跨過“雷區”,一腳踢開擋路的空泡麵桶,鑽進了他那間塞得快要爆炸的維修洞穴。
工作台上一片狼藉,烙鐵頭歪在一邊,幾塊拆了一半的電路板裸露出花花綠綠的腸子,細小的電容電阻散落得到處都是。占據c位的,是一台外殼被扒得精光的“守護者iii型”電子看護犬,金屬骨架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冷光。陳小樂的目光掃過這堆昂貴的廢鐵,眉頭擰成了疙瘩。昨天下午,那個脖子上金鏈子能勒死人的胖客戶唾沫橫飛地投訴,說這狗玩意兒見了他就躲,活像見了鬼。
“躲著你?”陳小樂當時差點笑出聲,心裏琢磨這胖子是不是噴了過期殺蟲水。他拍著胸脯保證:“包在我身上!”現在,看著這堆冰冷的金屬塑料疙瘩,他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煩躁地抓了把雞窩似的頭發,他伸手去夠桌角那台老掉牙的磁帶隨身聽——那是他唯一的減壓神器,裏麵塞著他淘來的絕版《二泉映月》,吱吱啦啦的噪音都比這糟心日子強。
手在桌角摸索,空的。
陳小樂猛地扭頭,看向牆角那個原本放著破工具箱的矮櫃——櫃門大敞,裏麵空空如也。隻有一張刺眼的、打印工整的a4紙貼在櫃門內側,上麵蓋著街道綜治辦鮮紅的公章:
【限期整改通知書】
經查,你店存在無證經營、噪音擾民指磁帶播放器)、消防通道嚴重堵塞指堆積的電子垃圾)等多項違規行為。現依法暫扣違規物品磁帶播放器及磁帶一盒),責令七日內完成整改,逾期未改將予以取締。
落款:新城區街道綜治管理辦公室
“我操!”陳小樂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一拳砸在吱呀作響的工作台上,震得幾顆螺絲釘叮當亂跳。那盤《二泉映月》是他熬了三個通宵才從舊貨市場一個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沒了它,這滿屋子機油味和隔壁五金店永不停歇的衝擊鑽噪音,簡直能要了他的命!街道辦那幫孫子,平時不見人影,收“管理費”倒是積極,現在又搞突然襲擊?絕對是有人搗鬼!
他憋著一肚子無處發泄的邪火,一屁股砸在破轉椅上,椅子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抄起桌上半瓶冰涼的礦泉水,咕咚咕咚猛灌幾口,試圖把那股想砸東西的衝動壓下去。目光落回工作台上那隻“裝死”的電子狗,眼神變得凶狠起來。
“行,狗大爺,”他咬牙切齒地接通診斷線纜,手指泄憤似的在油膩的鍵盤上敲得劈啪響,“今天哥們兒心情‘好’得很,咱就好好伺候伺候你!”
幽藍的屏幕光映著他鐵青的臉。一串串代碼瀑布般刷過。他調出狗子近期的行為日誌和核心感應數據,目標直指那個金鏈子胖子。日誌裏塞滿了“目標丟失”、“規避動作啟動”、“低威脅目標標記”的記錄,觸發點精準地鎖定胖子。硬件自檢綠燈全亮,係統沒報錯。
“邪門了……”陳小樂眯起眼,把胖子出現時的內置攝像頭錄像一幀幀放大。畫麵裏,胖子那身膘和晃眼的金鏈子毫無看點,直到鏡頭掃過他的手腕——除了金鏈,還有一個造型冷峻的黑色手環,側麵一個微小的金色六邊形蜂巢徽記,在反光下若隱若現。
金標?蜂巢的東西?陳小樂心裏咯噔一下。他手指翻飛,模擬生成一段特定頻率的微弱電磁信號——蜂巢高端設備的身份識別頻段。信號小心翼翼地導入狗子的環境感知模塊。
嗡!
工作台上,電子狗的頭部傳感器猛地亮起刺目的紅光!四肢關節的伺服電機發出一陣低沉的、帶著強烈抗拒意味的嗚咽,整個軀體極其擬人化地向後猛縮,遠離信號源方向,同時發出急促尖銳的電子警報音!
“艸!”陳小樂眼睛瞬間亮了,剛才的憋屈被一股發現秘密的興奮衝淡大半,“還真是這破環搞的鬼!蜂巢這幫孫子,連個手環都帶狗不理屬性?專門讓別人家的狗躲著你走?什麽陰間設計!”
他來了勁頭,十指在鍵盤上敲出殘影:“躲金標是吧?行!讓哥看看你還躲啥?或者……追啥?”他決定給這“社交恐懼症”狗子來個全方位壓力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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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
店門被一股蠻力撞開,玻璃震得嗡嗡響。一個帶著哭腔的嚎叫炸雷般響起:
“樂哥!救命——!!!”
陳小樂嚇得手一滑,差點把狗子電源線拔了。抬頭一看,門口杵著個熟人——高中同學張強。這小子穿著蜂巢標誌性的深藍工裝褲,此刻卻狼狽得像剛從戰場爬回來:頭發炸成了鳥窩,臉上汗水混著灰一道一道,最慘的是他那兩條褲子——膝蓋以下被撕成了流蘇狀,破布條迎風招展,露出底下同樣遭殃的秋褲,腿上還帶著幾道新鮮的血檁子。他一隻手死死捂著屁股,表情扭曲,仿佛剛被千年殺。
“強子?”陳小樂懵了,“你這……讓狗攆了?還是讓廣場舞大媽當彩綢甩了?”
“狗!就是狗!你們客戶那條瘋狗!‘守護者’!紅的!”張強激動得語無倫次,唾沫星子噴出半米遠,“就街口!我剛買的煎餅!加倆蛋!剛啃一口!香得冒泡!那狗東西‘嗷’一嗓子就從綠化帶裏竄出來了!紅的!就你桌上那款!它……它那倆電子眼,唰一下!比探照燈還亮!跟餓了三輩子看見肉包子似的!直接就朝我撲啊!”
他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我他媽魂兒都嚇飛了!撒丫子就跑!煎餅都不要了!那狗玩意兒!它不咬肉!它就死命撕我褲子!跟拔河似的!我跑,它追,我他媽鞋差點跑丟!它就吊在我褲腿上吭哧吭哧撕!還跳起來想啃我屁股!我的新工裝褲啊!這個月剛發的!還沒捂熱乎呢!這他媽算工傷嗎?蜂巢給報銷嗎?!”他指著自己那兩條風中淩亂、充滿後現代藝術氣息的破褲子,悲憤欲絕。
陳小樂看看桌上安靜如雞的電子狗,又看看張強那兩條飽受蹂躪的褲腿,腦子裏“叮”一聲,像是保險絲燒斷了又瞬間接上!金標手環,狗躲著走;蜂巢工裝褲,狗追著咬?這狗子怕不是個精神分裂的蜂巢黑粉吧?
“強子!站那兒!別動!”陳小樂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變調。他像餓狼撲食一樣撲到電腦前,調出狗子攝像頭的實時畫麵,死死鎖定張強的破褲子,同時瘋狂刷新傳感器數據流。
屏幕上,目標興趣度曲線在張強出現的瞬間就飆升爆表!視覺模塊瘋狂抓取褲腿的紋理圖像;動態捕捉傳感器興奮地追蹤著每一片飄蕩的破布;生物感應讀數更是詭異——對張強本人毫無興趣,所有的高能反應都集中在那兩條藍色的破褲子上!尤其是被撕爛的區域,數據高得離譜!
“布料!是這褲子的料子!”陳小樂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顯示器晃了三晃,“強子!你們蜂巢這破工裝褲,布料裏摻了啥?興奮劑嗎?”
張強還捂著他的尊臀,一臉懵逼:“摻啥?就……就耐磨防靜電啊……哦對,側麵有條反光帶,說是夜班安全……”他下意識扯了扯褲腿側麵那條不起眼的灰色反光條。
反光條?陳小樂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去。他猛地轉身,在貨架底下那堆破爛裏一陣狂翻,叮呤咣啷一陣響,終於扒拉出一個沾滿灰塵的便攜式紫外燈手電——修手機主板驗水漬用的。他二話不說,蹲到張強腿邊,啪嗒打開開關,幽暗的紫光直射那條灰色反光條。
滋啦……
奇跡發生了!在詭異的紫色光線下,那平平無奇的灰色反光條內部,驟然浮現出無數密密麻麻、如同活體線蟲般瘋狂蠕動的亮藍色熒光絲線!它們深深嵌在布料纖維裏,被紫光一激,散發出強烈、妖異的藍光,像某種深海怪物的發光觸須!
“臥槽!!!”張強嚇得原地蹦起半尺高,臉都白了,“這……這他媽什麽玩意兒?!我天天穿著它上班啊!蜂巢給員工下蠱了?!”
陳小樂沒理他,拿著紫光手電,像掃雷工兵一樣在張強褲子上未被撕破的區域快速掃過。果然!深藍色的工裝布料下,同樣潛伏著大量這種被激活後發出刺目藍光的詭異絲線!它們在紫外燈下無所遁形,構成了一張覆蓋整條褲子的、潛伏的發光羅網!
真相帶著濃烈的黑色幽默氣息,狠狠砸在陳小樂腦門上。他猛地轉身,將紫外燈的光束,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懟向工作台上“守護者iii型”電子狗那冰冷的視覺傳感器陣列!
在強烈的紫外光照射下,狗子那複雜的視覺傳感器內部,幾個針尖般大小、極其隱蔽的特殊濾光片,驟然反射出與張強褲子上熒光絲線完全同頻的、刺眼欲盲的亮藍色光芒!這濾光片,是專門為捕捉這種特定波段熒光信號而生的“眼睛”!
“操他媽的蜂巢!”陳小樂罵出聲,荒誕的憤怒和一絲冰冷的寒意交織,“他們在狗眼裏裝了‘後門’!專門認這種熒光誘導劑!這根本不是安全反光條!這是他媽給狗看的‘活體飛盤’定位信標!”
他指著張強褲子上的妖異藍光,又戳著狗子傳感器裏反射的藍點:“看見沒?普通人眼裏,這玩意兒就是條灰帶子。但在狗子這雙‘後門眼’裏,這玩意兒在陽光下含微量紫外)就是個瘋狂閃爍、自帶‘來追我呀笨蛋’的巨型藍色飛盤!狗子程序裏,對這種標記有最高優先級的‘追逐’和‘互動’指令!它把你這兩條腿,當成了它狗生最大的樂趣——會自動跑路的智能飛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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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強徹底石化,嘴巴張得能塞進他自己的拳頭。他低頭看看自己破布條飛舞、還殘留著幽幽鬼火的褲腿,再看看工作台上那個一臉“無辜”的金屬罪魁禍首,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嗖嗖往上爬。穿著這玩意兒在蜂巢園區走……豈不是頂著一個對所有狗子高喊“開飯啦”的巨大霓虹燈招牌?
“我……我艸他蜂巢祖宗十八代!”張強氣得渾身篩糠,指著褲子,又指指狗,悲憤化作一聲淒厲的控訴,“這他媽是工裝?這是狗鏈子!這班沒法上了!老子現在就回去把這破褲子點了!”
陳小樂沒空管張強的褲子是燒是留。他腦子裏的警報器正拉響最高級別蜂鳴。金標讓人躲,熒光褲讓人追……蜂巢在用這些不起眼的“小設定”,悄無聲息地畫圈、分類,甚至……馴化?那個投訴的金鏈子胖子,他的金標……是為了“躲避”什麽?或者,讓什麽“躲避”他?
寒意像冰冷的蛇,纏上了他的脖子。他必須挖得更深!
“強子!”陳小樂一把抓住還在罵罵咧咧的張強胳膊,眼神銳利得像要把他刺穿,“冷靜!褲子留著!這是證據!關鍵證據!我問你,蜂巢最近有沒有什麽偷偷摸摸的項目?跟控製動物或者……控製人有關的?還有,那個金標手環,什麽來頭?哪些大爺能戴?”
張強被他抓得一哆嗦,看著陳小樂那要吃人的表情,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秘……秘密項目?我個擰螺絲的哪夠得著……不過金標手環……”他皺著眉使勁回憶,“好像就安保部新來的那幫黑超特警似的‘特勤’,還有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從總部空降的‘特別項目組’的人才有……拽得要死,主管見了他們都得賠笑臉……”
安保特勤?特別項目組?陳小樂的心沉了下去,像墜了塊冰。蜂巢這潭水,比他門口那灘狗尿深多了,也髒多了。他們想幹什麽?用電子狗來給人貼標簽?劃分三六九等?
叮咚!
工作台上的老舊通訊器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是客戶反饋係統推送。陳小樂皺眉點開。
發件人赫然是昨天那個金鏈子胖子!字裏行間都噴著火藥味:
【姓陳的!修好沒有?!老子錢不是大風刮來的!今天下班前搞不定,你這破店就別開了!還有,你那髒手最好沒亂動老子的狗!蜂巢的東西,不是你這種下九流能碰的!懂?!】
赤裸裸的威脅,字字帶著“老子有背景”的囂張,尤其是“蜂巢”兩個字,加粗加大,像兩記耳光甩過來。
下九流?陳小樂額頭青筋一跳,邪火混合著被沒收磁帶的憋屈,轟地燒了起來。他正要拍桌子回敬幾句國粹,目光卻被胖子隨信息附帶的一張炫耀式自拍釘住了。
照片裏,胖子在某個燈光曖昧的高檔餐廳,特意把手腕伸到鏡頭前,金鏈子和黑金標手環熠熠生輝。吸引陳小樂的不是這些俗物。
是胖子那隻戴著金標手環的、肥厚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沾著一點極其細微的、近乎透明的……淡黃色膏狀殘留物。那東西的質地和反光特性,陳小樂剛剛才在張強那兩條飽經摧殘的蜂巢工裝褲上,在紫外燈下看得一清二楚——那是蜂巢工裝褲布料裏,那種特殊熒光誘導劑的專用溶劑載體!一種帶著微弱獨特化學氣味的特種印染防護霜!
這胖子……他不僅戴著蜂巢的金標,他還接觸過蜂巢工裝褲上的“狗糧”熒光劑!他根本就是蜂巢的人!而且位置不低!
他投訴狗躲著他,是因為金標?還是因為他潛意識裏知道狗“應該”對穿著蜂巢工裝的“自己人”有反應比如追上去撕褲子),而狗沒反應,讓他覺得程序出錯了?或者……這他媽根本就是個釣魚的陷阱?
陳小樂緩緩坐回他那張快散架的破椅子,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t恤。他沒有回複那條充滿惡意的信息,直接關掉了窗口。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他眼中那團驟然點燃的、混雜著憤怒、冰冷好奇和一絲被徹底激怒後悍匪般凶光的火焰。
他拿起桌上那瓶隻剩瓶底的礦泉水,冰涼的瓶身也壓不住掌心的灼熱。他擰開蓋子,把最後一點冰水狠狠灌進喉嚨,那股冰涼一路燒到胃裏,卻澆不滅心頭那簇越竄越高的邪火。
蜂巢的金光……金標的傲慢……熒光飛盤的戲弄……還有這個手背沾著“狗糧”的囂張胖子……
這灘渾得發黑的髒水,他陳小樂,蹚定了!
他重重放下空瓶,布滿油汙的手指重新按在鍵盤上,嘴角咧開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屏幕上幽幽的藍光映著他眼中跳動的冷焰,像荒野裏被逼到絕境的狼,終於露出了獠牙。鍵盤敲擊聲再次響起,急促,冰冷,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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