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音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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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默是被一陣極其富有“生命力”的歌聲硬生生從深度睡眠裏薅出來的。
    那聲音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不管他人死活的昂揚,如同電鑽在淩晨兩點的寂靜裏,精準地懟著他的太陽穴施工。
    “蜂~巢~微~笑~,溫~暖~心~房~”
    “工~作~熱~忱~,點~亮~理~想~”
    歌詞是蜂巢公司那首膾炙人口或者說令人聞風喪膽)的《微笑曲》,隻是這調子跑得山路十八彎,時而高亢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雞,時而又低沉得如同老牛反芻,還夾雜著某種近乎破音的、忘我的顫音。
    砰!
    周默的腦袋狠狠撞在枕頭上方的牆壁上,不是氣的,是試圖用物理隔絕那魔音灌腦。沒用。那歌聲,或者說噪音,仿佛長了腳,順著牆壁、地板、天花板,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往他耳朵裏鑽,還帶著一種詭異的、細微的金屬共振感,嗡嗡地在他腦仁裏回響。
    “操!”周默猛地坐起身,眼睛還沒完全睜開,一股邪火已經頂到了天靈蓋。窗外一片漆黑,隻有對麵那棟同樣破舊的筒子樓裏零星亮著幾盞慘白的燈,像垂死掙紮的眼睛。他租的這間“溫馨小築”,位於城市邊緣一個年久失修的舊公寓樓裏,最大的“優點”就是便宜——以及,幾乎不存在的隔音。
    隔壁這位“靈魂歌者”,自從他一周前搬進來,幾乎夜夜笙歌,不,夜夜“微笑”。時間還不固定,有時是淩晨一點,有時是三點,主打一個隨心所欲。周默嚴重懷疑這哥們兒要麽是蜂巢的狂熱洗腦粉,要麽就是上夜班的流水線工人,用這種方式發泄對工作的“熱愛”。
    他摸索著抓過床頭的廉價電子表,幽綠的熒光數字顯示:02:17。
    “微笑你大爺!”周默低聲咒罵,煩躁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眼袋已經快垂到鎖骨,連續幾天的精神折磨讓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反複捶打的麵團。白天要應付蜂巢hr部門那幫吸血鬼鍥而不舍的“離職關懷”騷擾電話實際是催命符),晚上還要被這破歌洗禮,這日子沒法過了。
    歌聲還在繼續,並且進入了副歌部分,聲調陡然拔高,如同生鏽的鋸子在拉扯鋼筋:
    “啊~蜂~巢~!我~的~家~鄉~!奉~獻~青~春~無~上~榮~光~~~”
    “嗷——!”周默終於忍無可忍,發出一聲壓抑的狼嚎,翻身下床,赤著腳衝到與隔壁相連的那堵牆前。牆壁是那種老式的預製板,薄得跟紙一樣,他甚至能感覺到對麵唱歌時胸腔的震動。他攥緊拳頭,指關節捏得發白,對著牆壁比劃了好幾下,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下。砸牆?除了讓拳頭腫起來,毫無意義,還可能引來更可怕的報複,比如對方換一首更“激昂”的蜂巢司歌。
    他像一頭困獸,在狹小的臥室裏焦躁地轉了兩圈。目光掃過牆角堆著的搬家紙箱——裏麵塞滿了他從蜂巢“淨身出戶”時帶出來的可憐家當,幾件舊衣服,幾本書,還有一個塞滿了他個人項目備份數據的加密硬盤。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這個狗窩一樣的單間,除了一張吱呀作響的破床、一張搖搖欲墜的桌子,連個像樣的櫃子都沒有。
    “得想點物理防禦…”周默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眼神掃視著房間,尋找一切能塞縫隙的東西。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廁所門邊那個孤零零的卷紙架上——上麵還剩大半卷粗糙的、幾乎能當砂紙用的廉價衛生紙。
    “就是你了!”周默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亮光。他衝進狹小的廁所,一把扯下那卷衛生紙,又衝回臥室門口。歌聲正從門縫底下頑強地鑽進來,形成一條條無形的噪音流。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蹲下身,開始極其認真地、一層又一層地、像給木乃伊打包一樣,用衛生紙死死堵住臥室門下方的縫隙。卷紙粗糙的表麵摩擦著地板,發出沙沙的響聲,很快就在門縫下堆起一道慘白的、搖搖欲墜的“堤壩”。
    做完這一切,他累得坐在地上喘氣,後背靠著冰冷的門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要命的歌聲似乎……減弱了那麽一絲絲?嗡嗡的金屬共振感好像也模糊了一點?
    “呼……”周默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拖著疲憊的身軀爬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心裏默念:衛生紙萬歲,物理隔音萬歲…睡吧…睡吧…
    這一夜,周默在斷斷續續、被衛生紙削弱了百分之五左右的《微笑曲》伴奏下,做了無數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裏,他穿著蜂巢的藍色工裝褲,被一群閃著紅眼的“守護者”電子狗瘋狂追逐撕咬,而他老板則站在高台上,用擴音喇叭循環播放著隔壁那哥們兒跑調的歌聲,指揮著狗群…
    …
    清晨,周默是被一陣更猛烈的噪音吵醒的——不是歌聲,是粗暴的砸門聲和尖銳的、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女高音。
    “開門!裏麵的人!開門呐!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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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默一個激靈坐起來,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他茫然地環顧四周,陽光透過髒兮兮的窗戶照進來,昨晚堆在門縫下的那圈衛生紙“堤壩”格外醒目。砸門聲和叫罵聲正是從外麵走廊傳來的。
    他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趿拉著拖鞋,頂著一頭亂發和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打開了臥室門。門一開,一股更濃重的廉價香水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撲麵而來。門外,站著一位身材敦實、穿著褪色保潔製服的中年婦女,一手叉腰,一手拿著個長柄簸箕,正用看階級敵人的眼神怒視著他。她腳邊,赫然是昨晚那大半卷衛生紙的殘骸——被扯得稀爛,像經曆了一場慘烈的白色風暴,散落在門口和走廊上。
    “就是你!小夥子!”保潔阿姨的胖手指幾乎戳到周默的鼻尖,唾沫星子隨著她憤怒的指控噴濺出來,“大清早的!搞什麽名堂!把這破紙堵得門縫嚴嚴實實!風一吹!吹得滿走廊都是!白花花的!跟下雪似的!害得我掃了老半天!這像話嗎?!啊?!公寓樓是你家開的?想怎麽糟蹋就怎麽糟蹋?!”
    周默被這劈頭蓋臉的怒罵砸懵了,下意識地辯解:“阿姨…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隔壁…隔壁晚上唱歌太吵了,我實在受不了才…”
    “受不了?”保潔阿姨的嗓門又拔高了一個八度,堪比昨晚的《微笑曲》副歌,“受不了你找隔壁去啊!你堵門縫算怎麽回事?這紙多難掃你知道嗎?粘得到處都是!我看你就是存心搗亂!懶!太懶了!垃圾不想下樓扔是吧?想用風吹走?沒門兒!我告訴你,這事沒完!我要去管理處投訴你!罰款!必須罰款!”
    周默隻覺得百口莫辯,腦袋被吵得嗡嗡作響,比聽了一宿跑調歌還難受。他隻能連連點頭,嘴裏含糊地應著“對不起阿姨,下次不敢了,我馬上掃幹淨…”,一邊狼狽地蹲下身,徒手去攏地上那些黏糊糊、被踩踏過的衛生紙碎片。保潔阿姨又狠狠剜了他一眼,嘴裏罵罵咧咧地揮舞著簸箕,氣呼呼地走向下一戶。
    走廊裏終於恢複了清晨該有的死寂。周默蹲在地上,看著手裏那團惡心的紙屑,再看看臥室門縫下殘留的、被強力撕扯後留下的頑固紙渣,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湧上心頭。蜂巢的圍剿,hr的騷擾,鄰居的噪音,現在連一坨衛生紙都能招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辱罵和罰款威脅?這他媽是什麽地獄開局?
    他煩躁地站起身,一腳把那團紙屑踢進角落的垃圾桶,發出“哐當”一聲悶響。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剛才被衛生紙堵塞的門縫位置。地上除了紙屑,還有幾片從門框邊緣被強力撕扯下來的、極其微小的、帶著點金屬光澤的深褐色碎片,混雜在灰塵裏。
    嗯?這是什麽?周默心裏一動。他租的這破門,就是最廉價的複合板,邊緣應該是木質或者塑料的,怎麽會有金屬碎片?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撚起其中一小片。碎片非常薄,不到指甲蓋大小,邊緣不規則,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深褐色,像是某種塗層剝落下來的。更奇怪的是,這碎片的顏色……似乎比門框上殘留的深褐色油漆要深一點,而且帶著一種極其細微的、冰冷光滑的金屬質感。
    職業習慣讓周默的雷達瞬間啟動。他暫時忘了隔壁的噪音和保潔的怒火,快步回到床邊,從那個塞滿雜物的紙箱角落裏,翻出一個巴掌大小、布滿劃痕的黑色塑料盒子——這是他以前在蜂巢硬件測試部時,自己搗鼓的一個多功能便攜式檢測儀,能測點簡單的電磁場、溫濕度,還有……金屬探測。
    他打開檢測儀,調到最靈敏的金屬探測模式,發出輕微的嗡鳴。然後,他拿著檢測探頭,小心翼翼地靠近臥室門框下方——那個被衛生紙堵過、又被保潔阿姨暴力清理的位置。
    嘀嘀…嘀嘀嘀!
    檢測儀的紅燈突然急促閃爍起來,發出清晰的蜂鳴警報!屏幕上代表金屬密度的數值瞬間飆升,遠超普通鐵釘或合頁該有的數值!
    周默瞳孔一縮!這破門框裏有高密度金屬?怎麽可能?
    他立刻移動探頭,沿著門框邊緣仔細掃描。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當探頭移動到剛才衛生紙堵塞的門縫位置時,警報最強;而當他將探頭移向門框上方或者兩側沒有堵塞痕跡的地方時,警報聲明顯減弱,數值也大幅下降!
    這金屬不是均勻分布在門框裏的!隻集中在門縫下方這一條狹長的區域?像是……塗上去的?
    一個更離譜的念頭冒了出來。他拿著檢測儀,調高靈敏度,像排雷一樣,緩緩靠近那麵與隔壁共享的、讓他深惡痛絕的薄牆。探頭在距離牆壁還有幾厘米的地方,就開始發出持續的、低沉的嘀嘀聲,紅燈穩定地亮著!數值雖然不像門縫那裏高得離譜,但也明顯超出了正常水泥預製板該有的背景值!
    周默的心跳開始加速。他屏住呼吸,將探頭緊緊貼在冰冷的牆麵上,沿著牆壁緩緩移動。嘀嘀聲持續不斷,數值穩定在一個異常區間。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當他將探頭移動到牆壁上靠近隔壁那“歌神”大概位置的區域時,那細微的蜂鳴聲似乎……帶上了一點極其微弱的、有規律的起伏波動?像是在回應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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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磁性塗層?!
    這個名詞如同閃電般劈進周默的腦海!他在蜂巢參與過一些保密等級不算太高的早期項目,其中就涉及過利用特殊磁性材料塗層進行特定頻率信號接收和微弱能量傳遞的實驗室技術。雖然項目後來被更先進的方案取代了,但原理他記得!這種塗層,可以被特定頻率的電磁波激活,產生極其微弱的共振,甚至能被動地吸收、儲存和再釋放環境中的雜波能量!
    隔壁那跑調的《微笑曲》,那詭異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嗡嗡共振感……難道不僅僅是噪音?難道這破公寓薄如紙的牆壁裏……被人為塗抹了這種本應出現在高端實驗室或者……間諜設備上的磁性塗層?!
    誰幹的?為什麽?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瞬間爬滿全身。周默猛地收回檢測儀,仿佛那冰冷的牆壁突然變成了烙鐵。他靠在吱呀作響的破桌子上,目光死死盯著那麵平淡無奇、卻可能暗藏玄機的牆壁,又低頭看了看指尖沾染的那一點深褐色的金屬碎屑。
    蜂巢hr的“關懷”電話、無處不在的“守護者”電子狗、金標手環、熒光工裝褲、還有這塗了磁性塗層的破公寓牆壁……
    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碎片,在這一刻,被指尖這點冰冷的金屬粉末,猛地串聯了起來,拚湊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拚圖的一角。蜂巢的觸角,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長、更隱秘、更……無孔不入。連這種犄角旮旯的破公寓都不放過!
    他們到底在監聽什麽?或者說,想通過這麵牆,傳遞什麽?
    隔壁那要命的歌聲早已停歇,但此刻的寂靜,卻比任何噪音都讓周默感到窒息。他走到窗邊,推開那扇積滿油汙的窗戶。清晨微涼的空氣湧進來,帶著樓下早點攤的油煙味和城市的喧囂。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卻驅不散眼底那團冰冷的陰霾。
    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幾片微小的深褐色碎屑,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然後,他緩緩合攏手指,將它們緊緊攥在掌心,碎屑硌得皮肉生疼。
    行啊,蜂巢。周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你們想玩大的?
    老子奉陪到底。
    他轉身,走到那個裝著加密硬盤的紙箱前,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得先搞清楚,這破牆上的塗層,到底是什麽來路,又連著哪條線。或許……該去拜訪一下那位“夜半歌神”鄰居了?順便,看看能不能“借”點牆皮樣本?
    他拿起桌上那個屏幕碎了一角的舊手機,開始快速搜索本地化學分析實驗室的聯係方式和……開鎖工具的網購頁麵。指尖殘留的磁性粉末,仿佛帶著微弱的電流,讓他全身的神經都隱隱興奮起來。這場貓鼠遊戲,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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