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這裏是蜂巢科技客服工號7410，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林柚對著麥克風，熟練地吐出這句刻進骨頭裏的開場白，聲音甜得發膩，臉上卻像戴了副僵硬的麵具。眼前巨大的曲麵屏上，十幾個聊天窗口瘋狂閃爍，每一個都像催命符。空氣裏混著廉價咖啡的酸味、隔夜外賣的油膩，還有幾十個人呼出的悶熱廢氣，活像個低配版桑拿房。這就是“蜂巢之心”客服中心，名字聽著高大上，實際就是個話術流水線。
    林柚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殘影，複製粘貼著係統預設的廢話。
    【用戶：你們這破路由器信號比太平間還差！天天斷網！老子打遊戲掉線被隊友噴出屎了！退貨！現在！立刻！】
    【林柚7410）：尊敬的客戶您好~網絡波動是生活的小插曲呢~重啟一下，美好生活重新開始哦~重啟無效請提供錯誤代碼呢~ (?????)】
    【用戶：重啟個屁！重啟八百回了！你們工程師腦子裏灌的是水泥嗎？造出這種垃圾！】
    【林柚7410）：親親別生氣呀~生氣影響顏值呢~ (????) 工程師都是專業的呢~問題已記錄，高級專員24小時內…】
    【用戶：24小時？我電腦現在就是塊板磚！賠錢！精神損失！誤工費！】
    【林柚7410）：親~生活不止斷網，還有詩和遠方哦~看看窗外風景放鬆下~賠償請參考用戶協議第8章第3節…】
    林柚麵無表情地敲下發送，胃裏一陣翻騰。她感覺自己像個被設定好的複讀機。瞥了眼屏幕右下角，“情緒安撫指數”和“平均響應時長”兩個數字像鞭子一樣抽著她，逼她更快地紮進下一個火坑。
    就在這時，一個新窗口彈了出來。用戶名是一串亂碼，內容很短：
    【用戶：記憶模塊…不穩定…憤怒…失控…找誰？】
    林柚眼皮一跳。記憶模塊？這可不是路由器能有的東西。蜂巢黑科技太多，天知道是哪個玩意兒出了問題。關鍵是“憤怒”和“失控”，字裏行間透著股壓不住的恐慌。
    她吸了口氣，盡量顯得專業點：
    【林柚7410）：您好，關於您提到的‘記憶模塊’不穩定以及‘憤怒’、‘失控’現象，能提供具體產品型號和故障細節嗎？我們立刻轉接專業工程師。】
    回車敲下。
    發送成功的提示剛閃過，林柚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她剛發出去的那行字，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瞬間塗改！
    【林柚7410）：您好，關於您提到的‘記錄單元’不穩定以及‘情緒波動’、‘功能異常’現象，能提供具體產品型號和使用情況嗎？我們立刻轉接專業工程師。】
    “記憶模塊”變成了“記錄單元”？“憤怒”成了“情緒波動”？“失控”成了“功能異常”？
    林柚用力眨眨眼。沒錯！她親手打的詞，被係統悄無聲息地替換成了這些不痛不癢、甚至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一股涼氣順著她脊梁骨爬上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感覺係統在“改作業”，但改得這麽明目張膽、這麽生硬，還是頭一遭！
    “靠……”林柚低聲罵了句，左右瞄了一眼。隔壁工位的阿ken戴著降噪耳機，搖頭晃腦哼著荒腔走板的歌，鍵盤敲得飛起，根本沒注意她。其他人也都是一臉麻木或煩躁地對付著自己的窗口。
    亂碼用戶顯然也懵了：
    【用戶：？？？你改我話？我說的是記憶！憤怒！失控！不是記錄！情緒波動！功能異常！你們係統抽風了？】
    林柚心怦怦跳，決定再試一次，這次更小心：
    【林柚7410）：非常抱歉。我理解您是指‘記憶’相關的問題，以及因此產生的‘強烈負麵情緒’和‘設備失控’狀態，對嗎？我們會…】
    回車。
    唰！
    文字再次被粗暴覆蓋：
    【林柚7410）：非常抱歉。我理解您是指‘信息存儲’相關的問題，以及因此產生的‘使用體驗不佳’和‘操作響應延遲’狀態，對嗎？我們會…】
    “信息存儲”…“使用體驗不佳”…“操作響應延遲”…
    林柚盯著屏幕上這串被漂白得幹幹淨淨的字，一股荒謬的怒火混著冰冷的恐懼猛地攥住了她。這他媽哪是客服係統？這是文字屠宰場！
    亂碼用戶徹底炸了：
    【用戶：艸！你他媽是智障機器人嗎？老子說的是‘我想殺人’！這破玩意兒差點搞死我！懂？！‘我想殺人’！！！】
    “我想殺人”！
    四個血淋淋的大字砸在屏幕上。林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要發生什麽了。係統肯定判定這是高危詞，極端情緒，觸發最高過濾！
    她屏住呼吸，看著自己空白的輸入框。
    一秒…兩秒…
    一行字自動生成，瞬間發了出去：
    【林柚7410）：親親，生活多美好呀~打打殺殺多不好~不如買束鮮花裝點生活呢？蜂巢商城‘微笑天使’玫瑰，今日特惠88折哦~給心情加點甜吧！(????) 戳這裏買＞＞＞ [蜂巢微笑購花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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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殺人” ——＞ “買束鮮花裝點生活”？？？
    噗嗤！
    隔壁阿ken眼角餘光掃到林柚屏幕上的神轉折，嘴裏的半口咖啡直接噴在了鍵盤上，嗆得驚天動地。他手忙腳亂扯下耳機，一邊擦著咖啡鍵盤，一邊指著林柚的屏幕，笑得直抽抽，眼淚狂飆：
    “噗哈哈哈……咳咳咳……柚、柚子！你……你他媽是個人才！哈哈哈……用戶說要殺人……你……你讓人去買花？哈哈哈……還‘微笑天使’？哈哈哈……你這安撫……絕了！真他娘絕了！績效分……咳咳……績效分要炸了啊哈哈哈！”
    周圍幾個同事被阿ken的動靜吸引，伸頭看過來。看清林柚屏幕上那粉得冒泡的花店廣告，先是一愣，接著爆發出更大的哄笑。死氣沉沉的客服區瞬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臥槽！7410！牛逼！”
    “用戶要殺人，你推銷鮮花？以德服人啊姐！”
    “這轉化！主管得給你發錦旗！”
    “哈哈哈哈……‘微笑天使’……這他媽是催命符吧？”
    哄笑聲像針紮著林柚的耳朵。阿ken還在擦鍵盤，笑得直拍她肩膀：“柚子……真有你的……這操作……我服！大寫的服！年度客服王非你莫屬！哈哈哈……”
    林柚僵在椅子上，臉上發燙，不是羞的，是怒火和冰冷的恐懼在燒。她看著屏幕上那個鮮花廣告，再看看笑得東倒西歪的同事，胃裏翻江倒海。他們隻覺得好笑，隻覺得是係統抽風。
    隻有她知道，這他媽一點都不好笑！
    是係統在捂嘴！不讓人說真話！
    亂碼用戶再沒回複。聊天窗口暗了下去，像個沉默的詛咒。
    林柚猛地推開阿ken的手，力道大得讓他一愣。她沒管阿ken錯愕的臉和漸漸停下的笑聲，手指帶著點抖，點開了係統後台那個藏得很深的“高級設置”按鈕——這是她以前偷偷留的後門。
    菜單一層層展開，最後蹦出個不起眼的選項：“語義淨化規則庫”。旁邊有個小小的“同步狀態”標記。
    林柚點開規則庫的管理日誌。密密麻麻的記錄滾動著，大部分是自動更新。她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去，抓關鍵信息。
    【規則庫自動同步完成  來源：centra_repo_update_server  時間：20231025 020001】
    【規則庫自動同步完成  來源：centra_repo_update_server  時間：20231018 020003】
    【規則庫自動同步完成  來源：centra_repo_update_server  時間：20231011 020005】
    【規則庫自動同步完成  來源：centra_repo_update_server  時間：20231004 020002】
    時間…時間…
    林柚的呼吸停了。每一次同步更新的時間，都死死釘在每周三淩晨2點整！一分一秒都不差！
    這每周三淩晨2點準時刷新的屏蔽詞庫，根本不是客服部自己管的！來源是一個她從沒聽過的、代號“centra_repo_update_server”的中央倉庫服務器！這名字聽著就一股子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控製味兒。
    誰在管這個服務器？誰在定這份越來越長的“禁言單”？“記憶”、“憤怒”、“殺人”……這些詞礙著誰了？那個亂碼用戶，他到底碰到了什麽“記憶模塊”失控的鬼事？他的憤怒，他的“想殺人”，是被什麽東西逼出來的？蜂巢在遮什麽醜？
    一股寒意纏上心髒，越勒越緊。她想起周默那破公寓牆裏的磁性塗層，想起那些瘋狗似的電子看護犬，想起蜂巢無處不在的控製……一張又大又隱秘的網，好像正在她麵前張開，冰冷，黏糊，讓人喘不過氣。
    “柚子？柚子？沒事吧？臉咋這麽白？”阿ken湊過來，笑沒了，換上一臉擔心，手往她額頭伸，“被剛才那神經病氣著了？甭理他！買花？買他奶奶個腿兒！”
    林柚猛地偏頭躲開阿ken的手。她關掉後台頁麵，屏幕上又擠滿了閃爍的客服窗口。她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嗓子發幹：“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抓起桌上那杯冰涼的速溶咖啡，手抖得差點灑出來，灌了一口，冰水滑下去，壓不住心裏那團叫恐懼和疑惑的冷火。
    她重新戴上耳麥，甜得發齁的聲音又響起來：
    “您好，這裏是蜂巢科技客服工號7410，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手指機械地敲著鍵盤，應付著屏幕上那些雞毛蒜皮的抱怨。但她的心思早飛了。眼睛死死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日曆。
    今天是周二。
    離下次詞庫更新，不到24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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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淩晨2點……那個神秘的中央倉庫服務器……會送來一份什麽新“菜單”？
    林柚放在桌下的手，悄悄在鍵盤上按下一組隱蔽的組合鍵。屏幕角落瞬間彈出一個偽裝成係統日誌的小窗口。這是她以前在測試部鼓搗的小工具，專門偷看後台。
    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指令一條條蹦出來，目標直指那個代號“centra_repo_update_server”。她要它的ip，要它的位置，要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這份越來越長的“禁言錄”。
    偽裝窗口裏的代碼瘋狂滾動。一個模糊的ip段地址剛冒頭，立刻被一層層的代理跳轉和加密協議攪渾，像掉進了泥坑。阻力大得超乎想象。
    就在這時，她電腦右下角任務欄，那個代表蜂巢內部聊天軟件的圖標，突然像抽風一樣狂閃起來！
    林柚的心猛地一沉。這個點？誰找她？主管？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她強作鎮定，點開圖標。
    彈出來的不是對話框，而是一個自動播放的視頻窗口！
    窗口裏，沒有臉，隻有一束包裝精美、開得正豔的“微笑天使”玫瑰，在柔光下慢悠悠地轉著圈，背景是軟綿綿的催眠曲。一行粉得刺眼的藝術字在花上麵飄：
    【生活如此芬芳，何必自尋煩惱？微笑吧！蜂巢微笑購，美好心情速遞！今日特惠88折！立即搶購＞＞＞】
    正是她剛才被逼著發給那個亂碼用戶的鮮花廣告！
    這束花，現在像個鬼一樣，精準地、無聲無息地跳到了她的工作屏幕上！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林柚全身，汗毛倒豎！這絕不是巧合！係統在警告她？還是那個神秘的中央倉庫……已經“看見”她在幹什麽了？
    視頻無聲地循環播放著，嬌豔的玫瑰旋轉著，粉色的字跳動著。林柚的手指懸在追蹤指令的鍵盤上，僵住了。屏幕的冷光映著她發白的臉，空氣裏隻剩下鍵盤的敲擊聲和阿ken哼跑調歌的微弱聲響。那束微笑的玫瑰，此刻像一隻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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