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地下七層，b7區“生命活力優化”實驗室。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鼠糧和某種高頻電子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混合的怪味。一排排光潔得不染塵埃的合金籠子整齊碼放，每個籠子裏都住著一隻皮毛油光水滑、眼神卻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呆滯的倉鼠。它們胸前都佩戴著一個微縮版的“綠洲神經元諧振儀”——精致的銀色金屬環，閃爍著規律而冰冷的藍色指示燈，像一個個微縮的項圈。
    倉鼠一號，是這裏的“明星員工”。它的籠子最大，跑輪最新，連鼠糧都額外添加了據說能“促進神經活性”的合成營養素。它胸前的手環指示燈格外明亮，閃爍頻率也似乎更穩定，是“harony7”調諧效果卓越的活體廣告牌。每天都有穿著白大褂、表情嚴肅的研究員拿著平板，在它籠子前駐足良久，記錄著它看似活力十足實則高度程序化的跑輪運動、進食和睡眠數據。
    “看看一號的數據流，多漂亮！簡直就是教科書級別的‘和諧’！”一個頂著稀疏地中海發型、戴著厚瓶底眼鏡的工程師老張，指著平板屏幕上平穩到近乎直線的波形圖，對旁邊新來的實習生炫耀，語氣裏帶著一種奇怪的驕傲，“這就是‘晨曦計劃’民用化的基石！從鼠腦到人腦，原理相通！我們走在時代前沿！”
    實習生小王看著籠子裏那機械般跑著輪子的一號，總覺得它那黑豆似的眼睛裏，除了被強光刺激的生理性濕潤，似乎還有一點…別的什麽？是錯覺嗎？他甩甩頭，把這不合時宜的想法拋開。
    突然——
    “哢…哢哢…嚓！”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刺耳的啃噬聲，在實驗室規律的嗡鳴背景音中顯得格外突兀。聲音的來源，正是倉鼠一號的“豪華單間”。
    老張眉頭一皺，推了推瓶底眼鏡湊過去：“一號？乖，別啃籠子，那亞克力是特製的，你啃不動…啃壞了要扣你績效…呃，不是，是影響實驗數據…”他習慣性地用上了哄騙人類受試者那套。
    籠子裏，倉鼠一號充耳不聞。它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門牙像兩柄高效的金剛石刻刀，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啃咬著籠子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接縫處。那被老張吹噓為“齧齒類絕對無法破壞”的特種亞克力板，在它持之以恒的攻擊下，竟然真的出現了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裂紋！
    “咦？不可能啊！”老張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臉幾乎貼在了籠子上。
    就在他愣神的零點一秒內，倉鼠一號積蓄全身力量，猛地用頭撞向那裂紋！
    “砰！”一聲悶響。
    不是籠子裂開的聲音，而是倉鼠一號小小的身體狠狠撞在亞克力板上的聲音。它被彈了回去，在木屑裏滾了兩圈，胸前的手環藍光急促閃爍了幾下，似乎在發出某種警報。
    “哈！我說什麽來著！”老張鬆了口氣，得意地直起身，“這材料可是…”
    他話還沒說完，籠子裏的小東西甩了甩撞懵的腦袋，那雙黑豆眼裏驟然爆發出一種讓老張和小王都心底一寒的光芒——那絕不是溫順實驗動物該有的眼神，那裏麵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暴怒和一種近乎原始的野性！它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威脅性的“嘶嘶”聲，再次撲向那道裂縫！這一次，它不再用牙啃，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四隻爪子死死摳住亞克力板邊緣，整個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用頭槌發動了自殺式衝鋒！
    “砰！！哢嚓——！”
    清脆的碎裂聲終於響起！不是小裂縫，而是靠近底部的亞克力板一角，被它這搏命一撞，硬生生崩開了一個不規則的小洞！大小剛好夠它那油滑的身體擠出去！
    “我——的——實——驗——品——啊！！！”老張的慘叫瞬間撕裂了實驗室的寧靜，變調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他手忙腳亂地去抓，卻隻撈到了一把空氣和一縷倉鼠毛。
    倉鼠一號，自由了！
    它像一顆出膛的棕色子彈，嗖地一下從破洞竄出，四爪落地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它似乎對這囚籠之外的環境有著驚人的方向感，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朝著實驗室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平時隻走物料和大型設備的合金氣密門衝去！門下方，有一條為線路管道預留的、不起眼的縫隙。
    “警報！b7區實驗體逃脫！警報！”刺耳的電子合成音瞬間響徹整個區域，冰冷的紅光開始瘋狂旋轉閃爍。實驗室裏頓時炸了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像被捅了窩的馬蜂，驚慌失措地亂跑亂叫。
    “快！堵住門口！”
    “捕鼠網！誰看到捕鼠網了？！”
    “它往那邊跑了！快！關門！關門啊！”
    幾個反應快的保安和工程師連滾帶爬地撲向氣密門控製麵板。厚重的合金門發出沉重的“嘎吱”聲，開始緩緩下降。
    太慢了！
    倉鼠一號已經衝到門下！它那小小的身體爆發出極限速度，在門縫隻剩下不到十厘米高度的瞬間，一個貼地滑鏟，險之又險地擦著沉重的合金門底邊溜了出去！門“轟隆”一聲徹底閉合，隔絕了門內一片絕望的哀嚎和拍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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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是綠洲總部燈火通明、光潔如鏡的公共展示走廊。這裏正在舉辦一場麵向重要投資人的“未來科技巡禮”，輕柔的音樂流淌，衣著光鮮的人們端著香檳低聲交談，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氛的味道。走廊兩側，陳列著綠洲引以為傲的尖端科技產品模型。
    倉鼠一號的突然闖入，如同一顆炸彈投入平靜的池塘。
    “啊——！老鼠！”一位穿著昂貴晚禮服的名媛第一個發現這高速移動的不速之客，嚇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香檳杯脫手飛出，昂貴的液體和玻璃碎片濺了一地。
    這聲尖叫如同發令槍。倉鼠一號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空間和嘈雜人聲驚了一下，但它沒有絲毫停頓。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它沿著光滑如鏡的地麵瘋狂逃竄，小小的身影在鋥亮的地磚上拉出一道模糊的殘影，引得人群一陣更大的騷動和尖叫。
    它的目標異常明確——走廊盡頭，那個懸掛著巨大、醒目綠色“自由出口”標誌的消防通道門！
    然而，通往“自由”的道路上，橫亙著一個巨大的障礙物。
    那是綠洲本次展示的重頭戲之一：“蜂巢”智能集群無人機係統。一個巨大的、充滿未來科技感的圓形展台占據了走廊中央，上麵懸浮著數十架銀灰色的微型無人機，它們如同真正的工蜂，在無形的磁場約束下，按照精密的程序軌跡無聲地盤旋、變換著陣列，組成各種炫目的幾何圖形，引來陣陣驚歎。
    倉鼠一號顯然沒有欣賞藝術的雅興。它眼中隻有那扇門！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短路徑——直衝展台下方！
    “滴滴滴！警報！未授權生物入侵！碰撞風險！”展台內置的傳感器瞬間捕捉到高速接近的熱源，發出尖銳的警報。懸浮的無人機群程序立刻啟動規避動作。
    但，太遲了！
    倉鼠一號的速度快得超乎程序預設！它像一顆失控的保齡球，狠狠撞在了支撐展台的一條纖細的金屬支架腿上！
    “哐當——！！！”
    一聲巨響！
    價值數百萬的“蜂巢”展台，如同被巨人推了一把，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猛地傾斜！上麵懸浮的數十架精密無人機瞬間失去了平衡和磁場約束，像一群被捅了窩的真馬蜂，劈裏啪啦、叮叮當當地砸向光滑的地麵！有的直接摔得四分五裂，零件崩飛；有的螺旋槳瘋狂空轉，發出刺耳的噪音，在地麵打轉；更多的則是撞在一起，堆成一團冒煙的電子垃圾。炫目的燈光瞬間熄滅，隻剩下警報燈在混亂中徒勞地閃爍。
    整個走廊死寂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混亂：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保安的哨聲、無人機的哀鳴…昂貴的皮鞋踩在破碎的零件上，發出嘎吱的聲響。
    製造了這場價值數百萬混亂的“罪魁禍首”，卻連頭都沒回一下。它小小的身體被反作用力彈開，在地上滾了兩圈，沾滿了灰塵和不知名的油汙，胸前的手環藍光瘋狂亂閃，幾乎要爆掉。但它立刻掙紮著爬起來，沒有絲毫停頓，繼續朝著那扇綠色的“自由出口”門，發起了最後的衝刺！
    幾個拿著捕鼠網和防爆叉、氣喘籲籲的保安終於從另一個方向包抄過來，眼看就要形成合圍。其中一人甚至撲倒在地，試圖用網兜罩住它。
    千鈞一發！
    倉鼠一號爆發出最後的潛能，猛地一個急轉彎，躲開了罩下來的網兜，四爪在光滑的地麵上甚至摩擦出了細微的“滋啦”聲。它距離那扇厚重的消防通道門，隻剩下最後五米！
    門緊閉著。冰冷的金屬表麵，那個綠色的奔跑小人標誌和“自由出口”幾個大字，在走廊應急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像一張巨大的、充滿嘲諷意味的海報。
    追捕者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捕鼠網揮舞的風聲，已經近在咫尺！
    倉鼠一號猛地停在了消防門前。它沒有嚐試去撞那扇顯然不可能撼動的金屬門。它甚至沒有去看身後逼近的追兵。
    它做了一個讓所有通過監控屏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股莫名寒意和荒謬的動作。
    它突然轉過身，小小的身體人立而起！
    布滿灰塵油汙的皮毛下，那雙黑豆似的眼睛，精準地、死死地盯住了離它最近的一個牆角監控攝像頭！
    時間仿佛凝固了零點幾秒。
    監控屏幕前，正在總控室值班的安保主管雷厲，心髒猛地一跳。高清攝像頭捕捉到的畫麵無比清晰：那隻髒兮兮的倉鼠，胸口閃爍著瀕臨崩潰的藍光，它的眼神…那絕不是動物單純的恐懼或凶狠！那裏麵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極致的憤怒、不甘，還有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嘲諷？就像…就像一個身陷絕境的鬥士，在倒下前對敵人投去的最後、最輕蔑的一瞥！
    緊接著，在雷厲和所有監控屏幕前的安保人員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
    倉鼠一號那小小的、沾滿汙穢的臉上，極其擬人化地、用力地向上翻動了一下它那對黑溜溜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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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徹頭徹尾的、毫不掩飾的、史詩級的巨大白眼！
    翻得如此用力，如此徹底，仿佛用盡了它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去表達對這個囚禁它、控製它、最終還要追捕它的冰冷牢籠和那些穿著製服的兩腳獸們，最極致的鄙夷和唾棄！
    “它…它在翻白眼？！”一個年輕的安保盯著屏幕，失聲叫道，聲音都變了調。
    這驚世駭俗的白眼翻完的瞬間，倉鼠一號積蓄起全身最後的力量，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任何攝像頭。它猛地低下頭，像一顆被點燃的微型炮彈，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地、義無反顧地撞向了那扇緊閉的、貼著“自由出口”標誌的、冰冷堅硬的消防通道金屬門！
    “咚！！！”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在混亂的走廊裏竟然清晰地傳開。
    小小的身體撞在絕對無法撼動的金屬門上，像一片落葉般軟軟地滑落下來，癱倒在冰冷的、映照著混亂光影的地麵上。它胸前那瘋狂閃爍的藍色手環指示燈，劇烈地明滅了幾下，如同風中殘燭，終於徹底熄滅了。
    一片死寂。
    追到跟前的保安們呆若木雞，手裏的捕鼠網和防爆叉無力地垂下。他們看著地上那團小小的、一動不動的棕色毛球，又看看門上那個巨大的綠色“自由出口”標誌，感覺臉上像是被無形的巴掌狠狠抽過，火辣辣的。價值百萬的蜂巢無人機成了滿地垃圾，而這隻他們追捕的“實驗體”，用最慘烈也最荒誕的方式，完成了它的“越獄”。
    總控室裏，雷厲盯著主屏幕上定格的畫麵——那癱軟在“自由出口”門前的小小屍體，以及它撞門前那回頭瞪視鏡頭的、翻著白眼的瞬間特寫。他臉上慣有的冷硬線條繃得死緊，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抓起內部通訊器，聲音像冰渣子摩擦：
    “b7區所有相關人員，控製起來，一個都不許離開！實驗體‘倉鼠一號’…屍體回收，立刻送最高級別生物實驗室解剖！我要知道它腦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有…把撞門前的監控畫麵，單獨加密存檔。最高權限。”
    他放下通訊器，目光再次掃過屏幕上那個刺眼的“自由出口”標誌，以及標誌下方那微不足道卻攪動了整個綠洲夜晚的棕色小點。
    一個小小的倉鼠，用生命撞碎的不隻是一個展台。
    它撞開的，是綠洲“和諧”表象下，一道猙獰而深不見底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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