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的“自願”條款像幽靈盤踞在林柚腦子裏。她爸林國棟捧著那杯顏色可疑的“金玉滿堂”養生茶，還在絮叨：“柚子啊，你說他們那麽大公司…真能害我？興許…興許就是按按摩呢？免費的總不能是毒藥吧？”
    林柚沒接茬，手指在筆記本鍵盤上敲得飛快，屏幕冷光映著她緊繃的臉。她麵前攤著那張用驗鈔機照出原形的“綠洲身心休養中心”邀請函，旁邊連著林國棟那台屏幕碎得像蜘蛛網的老舊智能手機——這是她唯一能想到、暫時沒被綠洲生態綁架的“安全終端”。
    “爸，天上掉餡餅，九成九是鐵餅，能砸死人那種。”林柚頭也不抬，聲音冷硬，“您那養生茶裏摻點香灰都能叫‘能量共振’，人家這直接動腦子的‘調諧’，您覺得能是好事？”
    林國棟被噎得直瞪眼，低頭猛灌一口養生茶，被那詭異的味道嗆得直咳嗽。
    林柚的目標很明確：找到更多受害者。綠洲不可能隻“邀請”她爸一個。這種實驗，樣本量越大，數據越可靠。她需要一個突破口。
    她登錄了國內最大的消費者投訴平台——“民聲在線”。搜索關鍵詞：“綠洲”、“療養”、“頭暈”、“記憶模糊”、“條款陷阱”…一個個關聯詞篩下去。
    頁麵刷新，跳出來幾十條相關投訴。
    用戶“老李頭不糊塗”： 綠洲那個免費療養，回來就感覺腦子不靈光！簽的時候說就睡睡覺聽聽音樂，結果天天戴個鐵圈箍腦袋！問工作人員還愛答不理！
    時間：20250517
    用戶“被和諧的夕陽紅”： 千萬別去綠洲的晨曦計劃！免費？坑死你！回來忘性特別大，老伴說我眼神都變呆了！簽的條款全是看不懂的，現在想找說法，人家拿合同壓你！
    時間：20250602
    用戶“憤怒的蝸牛”： 綠洲療養院就是高科技集中營！戴了七天頭盔，現在看東西重影，脾氣暴躁！投訴無門！他們的協議玩文字遊戲，根本告不贏！
    時間：20250610
    林柚的心一點點往下沉。時間跨度不大，症狀高度相似：記憶問題、認知改變、情緒異常…而且都提到了“戴設備”和“看不懂的條款”。受害者基本都是像她爸這樣的中老年人，對新技術警惕性低，容易被“免費”、“高科技”、“健康”這些詞誘惑。
    “爸！你看！不止你一個！”林柚指著屏幕，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頭暈、忘事、眼神呆…跟邀請函裏說的短期副作用一模一樣！這絕對不是巧合！”
    林國棟湊過來，眯著眼看著屏幕上那些控訴，臉色開始發白，捧著茶杯的手又開始微微發抖：“這…這麽多人啊…他們…他們真敢…”
    “他們有什麽不敢？”林柚冷笑，“協議簽得明明白白，‘自願接受調諧’，‘放棄一切索賠權利’，‘最終解釋權歸綠洲所有’！滴水不漏！”
    這些投訴就是鐵證！林柚精神一振，立刻動手。她選中所有相關投訴記錄，右鍵點擊——“導出選中數據為csv”。動作幹脆利落。
    進度條在屏幕上飛快地跑著。林柚已經開始盤算怎麽分析這些時間線、症狀描述，找出綠洲實驗的規律和漏洞。
    “叮”一聲輕響，導出完成。
    林柚迫不及待地雙擊打開那個剛生成的csv文件。
    屏幕彈出一個冷冰冰的白色對話框，上麵隻有一行加粗的黑體字：
    【操作失敗！】
    您嚐試導出的內容包含受隱私保護的特殊信息，已被係統自動加密。為保障用戶權益，該操作已被終止。
    林柚愣住了。隱私保護？特殊信息？投訴平台公開的信息，有什麽隱私好保護的？還自動加密終止操作？
    一股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她不死心，重新操作一次。結果一模一樣。
    “搞什麽鬼？”林柚皺緊眉頭，嚐試更直接的方法——全選頁麵上的投訴文字，右鍵複製。然後打開一個空白文本文件，粘貼。
    文本文件裏，一片空白。幹幹淨淨，一個字都沒有！
    她的心猛地一沉。這絕對不是平台正常的隱私保護機製！這針對性太強了！就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專門捂住了關於綠洲“晨曦計劃”的負麵聲音！
    林柚的強脾氣上來了。技術封鎖？行，玩陰的是吧？她還有招！她記得瀏覽器的本地緩存會臨時存儲訪問過的網頁數據。她熟練地打開瀏覽器的開發者工具，切換到“應用”(appication)標簽頁，找到“緩存存儲”(cache storage)。在一堆晦澀的域名緩存條目裏，她快速定位到“民聲在線”的緩存資源。
    找到了！一堆、css、js文件，還有關鍵的json數據文件！那些投訴內容，理論上就安靜地躺在這裏的某個json文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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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柚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快速定位到一個體積較大的、名字像數據接口返回的json文件。雙擊，試圖在開發者工具的預覽窗口裏打開它。
    窗口裏跳出來的，不是預想中的密密麻麻的投訴文本。
    而是一大片意義不明、雜亂無章的字符亂碼！像被最粗暴的加密手段蹂躪過！
    `"error" "403 foressage" "aess to ce protos. refer to poicy gzecp07." `
    gzecp07？綠洲企業合規協議07？林柚盯著這串冰冷的錯誤代碼，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綠洲的手，竟然已經伸到了第三方投訴平台的底層數據訪問層麵？他們的影響力或者說…控製力…到底有多深？
    “柚子…怎麽了？弄不出來？”林國棟看著女兒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緊張地問。
    “他們…把路都堵死了。”林柚的聲音有些發幹。她不甘心，像一頭困獸在房間裏踱步。目光掃過，落在了書桌角落那台屏幕碎裂的老舊電腦上。這台電腦她很久沒用了，但…也許回收站裏還有殘留？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撲過去，按下電源鍵。老舊的硬盤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風扇呼呼地喘著粗氣，屏幕掙紮著亮起一片模糊的藍光，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進入係統。
    林柚點開“回收站”。裏麵空空如也。係統提示：“回收站內容已於 20250620 自動清空。”
    最後一絲希望似乎也要破滅。林柚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準備關掉這個“廢物”。就在鼠標指針滑過空空如也的回收站圖標時，她鬼使神差地右鍵點擊，選擇了“屬性”。
    一個不起眼的小窗口彈出，顯示回收站的空間占用情況。總空間很小，但林柚的瞳孔驟然收縮！
    已用空間：128 kb
    可用空間：99.9 gb
    128 kb？一個空回收站怎麽可能占用128 kb空間？這點空間，剛好能塞下一小段文本日誌！
    林柚的心髒狂跳起來！直覺告訴她，這裏麵有東西！她立刻拔掉這台舊電腦的網絡線，物理斷網！然後深吸一口氣，在鍵盤上敲入一串複雜而精準的命令，直接訪問回收站所在的隱藏係統扇區，繞過文件係統進行底層掃描。
    命令執行，黑色的命令行窗口裏，代碼瀑布般刷過。
    終於，一行提示跳了出來：
    【發現殘留文件碎片  已標記刪除："幸福癡呆症_樣本日誌_片段.og"】
    幸福…癡呆症？！
    樣本日誌？！
    這幾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林柚的眼睛！一股混雜著憤怒和惡寒的感覺瞬間席卷全身！綠洲！他們內部竟然把這種實驗叫做“幸福癡呆症”？！這名字本身，就是赤裸裸的嘲諷和惡毒！
    她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顫抖，敲下恢複和讀取碎片的命令。
    屏幕上，幾行殘缺不全的文本艱難地浮現出來，夾雜著大量代表損壞數據的方框和亂碼：
    `[日期模糊] 樣本編號：dg████`
    `初始評估：輕度認知衰退傾向，對健康焦慮度高，易受“免費”、“高科技保健”話術影響… 完美契合ecp篩選模型…`
        `[日誌損壞]... 副作用觀測：定向記憶模糊對協議細節及不適感）、情緒鈍化對潛在風險感知降低）、顯著提升對中心提供的“營養劑”依賴性…`
    `[日誌嚴重損壞]... 符合“幸福癡呆”初期表征… 數據已同步上傳至核心庫… 建議納入長期追蹤…`
    後麵的文字徹底被亂碼吞噬。
    “砰！”林柚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那杯“金玉滿堂”養生茶都跳了一下！怒火在她胸腔裏熊熊燃燒，幾乎要噴薄而出！這殘缺的日誌碎片，比任何控訴都更冰冷、更惡毒地揭示了綠洲的真相！他們不是在療養，是在精準地製造溫順的、喪失警惕和反抗能力的“幸福癡呆”！她爸，就是他們精心挑選的“完美樣本”！
    “柚子！你…你看到啥了？咋氣成這樣？”林國棟被女兒的反應嚇到了。
    林柚猛地抬頭，眼睛因為憤怒和熬夜布滿血絲，她指著屏幕上那刺眼的“幸福癡呆症”幾個字：“爸！看見了嗎？這就是他們在你身上幹的好事！把你變成個…變成個隻會傻樂嗬、任人擺布的老糊塗！還美其名曰‘幸福’！”
    林國棟伸著脖子，努力辨認著屏幕上模糊的亂碼和那幾個清晰的字，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手裏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渾濁的茶湯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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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證據！她必須保存下這該死的證據！哪怕隻是一閃而過的碎片！林柚立刻掏出自己的智能手機，打開相機，對準那幾行至關重要的文字按下快門。
    “哢嚓！”
    屏幕應聲一黑——不是拍照效果，是手機直接黑屏關機了！無論怎麽按電源鍵，都毫無反應！像一塊冰冷的磚頭！
    又是綠洲？！遠程鎖設備？！林柚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
    目光急掃，最終落在了林國棟掉在地上的那台老古董——屏幕碎裂、隻能打電話發短信、連上網都費勁的老年按鍵手機上！這是房間裏唯一沒被綠洲生態汙染的“淨土”！
    “爸！手機！快給我！”林柚幾乎是撲過去撿起那台沾了點茶漬的老年機。
    林國棟還處在巨大的震驚和恐懼中，茫然地點點頭。
    林柚手忙腳亂地打開老年機那簡陋的攝像頭功能。屏幕小得可憐，分辨率更是慘不忍睹。她必須爭分奪秒！誰知道綠洲的後台清理程序會不會下一秒就把這碎片也徹底抹掉！
    她顫抖著雙手，將老年機那個小小的塑料鏡頭，死死對準電腦屏幕上那幾行殘缺卻致命的日誌文字。
    “穩住…穩住…”她心裏默念，屏住呼吸，用指甲費力地戳著老年機側麵那個小小的物理拍照鍵。
    “哢嚓嚓！”
    一聲響亮而廉價的機械快門聲響起，伴隨著刺眼的閃光燈盡管大白天毫無用處）。
    成了！
    林柚立刻退出拍照模式，手忙腳亂地進入老年機那可憐的“圖庫”。裏麵隻有孤零零的一張新照片。
    點開。
    屏幕上顯示的照片，模糊得令人發指。電腦屏幕的眩光形成一片慘白的光斑，覆蓋了大部分區域。那些關鍵的日誌文字，在低劣的像素和強烈的摩爾紋幹擾下，扭曲變形，如同鬼畫符。隻能勉強認出幾個支離破碎的字：“…幸福…癡…樣…日誌…harony…壓製…”
    想要作為法律證據？簡直是天方夜譚。
    林柚盯著老年機屏幕上那團模糊的、意義不明的光斑和扭曲字符，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湧上心頭。高科技的圍剿下，她像個原始人，舉著石斧對抗鋼鐵洪流。唯一的戰利品，是這團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的像素垃圾。
    然而，在這團模糊的光影中，那個刺目的“幸福癡呆症”的內部代號，像一枚燒紅的烙印，即使扭曲變形，也依舊頑強地灼燒著她的視網膜。
    林柚攥緊了那台冰涼的老年機，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抬起頭，看向窗外綠洲科技大廈那在暮色中亮起的、巨大而冰冷的新芽ogo。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綠洲，你們以為刪掉數據、鎖掉設備、把證據變成模糊的像素，就贏定了？
    她低頭，再次看向老年機屏幕上那團模糊的光影。
    不。
    這隻是開始。
    這張糊到姥姥家的照片，就是吹響反攻號角的第一聲——盡管它聽起來可能像破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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