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眼前堆積如山的銀色手環在節能燈慘白的光線下泛著冷光，像一群咧著嘴無聲嘲弄她的金屬骷髏。客廳中央那張飽經滄桑的折疊桌徹底淪陷，幾十個“harony”係列手環屍骸般堆積著，空氣中彌漫著鬆香、滾燙焊錫絲的金屬腥氣，還有電子元件過載後特有的焦糊味——一種令人神經緊繃的“科技墳場”氣息。
    她盤腿坐在地板上，後背抵著冰涼牆壁，眼袋深得能盛水，幾縷被汗水浸透的碎發粘在額角。左手死死鉗著一個外殼有明顯撞擊凹痕的返修手環，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右手則緊攥著一把寒光閃閃、邊緣甚至帶著細小豁口的…修眉刀。這就是周默那個不靠譜的家夥，翻遍他那堆號稱“專業拆解工具”的破爛後，塞給她的“樸素智慧兵器”。他自己卻被一個神秘電話叫走，隻留下句“對付黑科技就得返璞歸真”的屁話。
    “返璞歸真…”林柚盯著手裏這薄得幾乎透明的刀片，又看看手環那渾然一體、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外殼，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隔壁臥室傳來父親林國棟震天的鼾聲，暫時安全。時間像沙漏裏的沙子飛速流逝，她必須撬開這些金屬棺材，找到綠洲“調諧”的毒源——那些能把流浪狗嚇癱、把人變成“幸福癡呆”的惡魔核心！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煩躁，眼神銳利如探針，聚焦在手環內圈一道細微到幾乎融入金屬本體的接縫上。那是工業美學的極致，也是綠洲拒絕窺探的歎息之牆。她將修眉刀那薄如蟬翼的刀尖，如同外科醫生持著柳葉刀，精準地抵在那條比發絲還細的縫隙上。
    屏息。凝神。全身的力量和意誌，壓縮在右手三根手指的指尖。手腕穩定得如同焊死的鋼架，施加著精妙絕倫的壓力，同時配合著微不可查的、仿佛在解鎖保險櫃般的左右擰動。
    “嘎吱…嘎吱…”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死寂的深夜被無限放大，像指甲刮過生鏽的鐵皮，聽得人頭皮發麻，牙根發酸。細小的合金碎屑如同粉塵般被一點點撬出、剝落。汗水順著林柚的鬢角滑下，在沾滿灰色焊錫灰的牛仔褲上砸出深色的斑點。每一次發力都像在跟無形的綠洲工程師隔空拔河，既要寸土必爭，又怕用力過猛毀掉可能存在的唯一線索。
    時間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漿。就在林柚感覺手腕酸麻刺痛，小臂肌肉開始發出悲鳴，快要懷疑這玩意兒是不是真的用中子星物質鑄造的時候——
    “哢噠！”
    一聲清脆、短促，如同冰錐刺破冰麵的輕響，如同天籟降臨！
    修眉刀的刀尖，奇跡般地楔入了那道頑固的壁壘！一道比發絲略寬、卻象征著勝利的微小開口，赫然呈現！
    “開了！”林柚心中狂嘯，疲憊感瞬間被腎上腺素衝垮。她立刻放下這立下首功的修眉刀，抄起尖頭鑷子，如同最靈巧的機械臂。鑷子尖小心翼翼探入那道用意誌撬開的縫隙，輕柔地撬動、剝離。
    “嘶啦…”伴隨著輕微而令人愉悅的剝離聲，一層富有彈性、如同生物皮膚般的黑色密封膠被緩緩揭開，露出下麵卡扣式排列的塑料內襯擋板。鑷子尖如同跳著探戈，優雅而精準地挑開一個又一個細小的卡扣。隨著最後一片擋板被取下，手環內部的“聖域”，終於向林柚袒露無遺。
    內部結構出乎意料地簡潔，甚至帶著一種冰冷的秩序美感，與其外部的優雅渾然一體，卻又透著拒人千裏的疏離與森嚴。
    中央，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深藍色芯片如同王座上的君主，牢牢占據著核心位置。芯片表麵蝕刻著極其精密、繁複、層層疊疊的六邊形蜂巢狀紋路，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線——這是蜂巢科技hivetech）無法仿冒的基因烙印。幾顆米粒大小的貼片電容和電阻如同忠誠的衛兵肅立兩側。最外圍，則是一圈細如蛛絲、閃爍著冰冷銀輝的線圈天線，構成了無形的能量場域。
    然而，林柚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力鎖鏈牽引，瞬間釘死在芯片旁邊一個毫不起眼的、火柴頭大小的黑色陶瓷元件上！它的位置太關鍵了！緊貼著芯片的一個核心數據接口，並通過幾根比蠶絲還要纖細、在燈光下幾乎透明的金線，隱秘地連接著那圈銀色的線圈天線！
    “次聲波發生器？！”林柚的心髒如同被高壓電瞬間擊中，猛地一縮！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直衝頭頂，讓她頭皮瞬間炸開！她在那些遊走在法律邊緣、探討非致命武器的灰色文獻裏見過類似的微型化結構描述！這玩意兒能發出人耳無法捕捉、頻率極低通常在20hz以下）的聲波，卻能像無形的魔鬼之手，直接穿透顱骨，粗暴地幹擾大腦神經元正常的電活動，引發難以言喻的深度恐懼、天旋地轉的眩暈、翻江倒海的惡心，甚至徹底的情緒失控！小樂描述的、流浪狗群麵對綠洲手環佩戴者時那如同直麵天敵般的極端恐懼反應…大黃那撕心裂肺、瀕死般的哀嚎…瞬間有了冰冷而殘酷的物理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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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洲披著“情緒撫慰”、“認知優化”的華麗外衣，裏麵包裹的竟然是這種物理層麵的、強製性的神經暴力！這哪裏是調諧？這是用無形的聲波鞭子，在抽打、馴化人類的大腦！是披著“和諧”外衣的精神集中營！
    憤怒如同沸騰的岩漿，瞬間衝垮了理智的堤壩，燒灼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必須看得更清楚！要確認這個黑色元件的型號、功率、驅動方式！鑷子尖帶著一絲顫抖，下意識地伸向那幾根維係著罪惡的金線，試圖撥開纏繞的細線圈，讓那深藏的核心徹底暴露在審判的目光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根最纖細、仿佛一碰即斷的金線的瞬間——
    “柚子…幾點了？廁所燈咋還亮著…你…你鼓搗啥呢還不睡？”林國棟帶著濃重睡意、含混不清的嘟囔聲，伴隨著拖鞋踢踏地板的拖遝聲，毫無征兆地從臥室門口傳來！腳步聲正朝著客廳步步逼近！
    林柚渾身劇震！高度專注後的神經本就緊繃如滿弓之弦，加上“做賊”的心虛，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絲綢被撕裂的脆響！
    她按在手環邊緣用以固定支撐的左手食指指腹，毫無防備地、重重地擦過了那柄被她隨手放在桌沿、刀刃猙獰朝上的修眉刀！
    一陣尖銳、火辣、仿佛被燒紅鐵絲燙過的劇痛猛地從指腹炸開！
    “呃啊——！”林柚疼得悶哼一聲，如同被蠍子蜇到般猛地縮回左手！低頭看去，一道細長、深可見肉的傷口赫然出現在指腹上，殷紅的血珠如同噴泉般，迅速滲出、匯聚、飽滿，在重力的無情牽引下，拉成一道細長、粘稠的血線，朝著下方——那敞開的、暴露著手環核心的金屬深淵——決絕地墜落！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幀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那滴飽滿、滾燙、蘊藏著生命密碼的鮮紅血珠，在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妖異而刺目的光澤，劃過一道短暫卻驚心動魄的弧線，如同被命運之手精準投擲，“啪嗒”一聲，帶著生命的熱度，正正砸落在手環最核心的所在——那塊深藍色、蝕刻著精密而冰冷蜂巢紋路的hivetech芯片的正中央！
    “糟了！”林柚腦子裏“轟”的一聲，一片空白！血液！富含電解質的液體！電子元件的終極殺手！這塊承載著關鍵秘密的芯片完了！線索斷了！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出沒受傷的右手，帶著絕望的慌亂想去擦拭那滴該死的血。手指帶著風聲伸到一半，卻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牆，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她的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了那滴落在芯片中央的血珠上！
    沒有預想中短路冒起的刺鼻青煙。
    沒有元件燒毀爆出的細小火花。
    沒有焦糊味彌漫。
    那滴鮮紅、粘稠、帶著生命溫度的血，正以一種詭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被芯片“吞噬”！它不像普通液體在光滑表麵流淌散開，而是如同滴落在幹燥至極的沙漠沙層上，以肉眼可見的、近乎貪婪的速度，被芯片表麵那看似光滑的蜂巢紋路吸收、滲透、消失！僅僅一兩個心跳的時間，那滴血便徹底無影無蹤，隻在深藍色的芯片表麵留下一個極其淡薄、幾乎難以分辨的淺紅色圓形濕痕，如同一個邪惡的烙印。
    緊接著！
    一股微弱但絕對清晰、如同燒紅的針尖靠近皮膚般的灼熱感，猛地從那塊芯片的位置輻射出來！隔著幾厘米的空氣，林柚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異常的熱浪撲向她的指尖！
    “熱的？！它在發熱？！”林柚失聲驚呼，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完全變了調，尖利得劃破了夜的寂靜。
    她甚至顧不上還在汩汩滲血的指腹和正趿拉著拖鞋走近的父親，以最快的速度抓起桌上那個周默淘來的、外殼布滿裂紋的紅外測溫槍。槍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死死對準那塊剛剛“飲”下她鮮血的蜂巢芯片，用力扣下扳機！
    測溫槍那小小的液晶屏幕上，代表危險的紅色數字如同失控的火箭般瘋狂飆升：
    37.2°c… 39.1°c… 41.5°c…
    最終，數字如同被焊死般，帶著不祥的紅光，牢牢定格在令人心悸的——
    43.3°c！
    這溫度遠遠超出了環境溫度約25°c），也徹底碾壓了旁邊其他隻是微溫甚至冰涼的電子元件！這塊芯片，在接觸、吸收了她的血液之後，正在發生異常的高熱反應！
    更詭異、更令人頭皮發麻的變化接踵而至！
    手環內部，那幾根連接著次聲波發生器的、細如蛛絲的金色導線，突然開始發出極其微弱、肉眼必須凝神屏息細看才能捕捉到的、有節奏的明暗閃爍！如同某種沉睡的遠古活物被滾燙的鮮血喚醒，開始了急促而興奮的“呼吸”！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光芒也似乎越來越亮，如同黑暗中窺視的野獸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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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那塊散發著不正常高溫的蜂巢芯片表麵，原本深邃的藍色底色下，隱隱約約地、如同鬼魅般，浮現出一層極其淡薄、卻又無比清晰的、如同活體毛細血管網絡的細微紅色光路！這些發光的“血管”紋路在芯片內部緩緩地脈動、蜿蜒、分叉、交織！其形態結構，竟與她左手食指指腹上那道新鮮傷口下、因疼痛和充血而微微凸起的真實毛細血管網絡，呈現出一種令人脊椎發涼的、詭異的鏡像相似性！仿佛那塊冰冷的矽基芯片內部，正在用光與熱，忠實地複刻、甚至…貪婪地模擬著她血液流經的生命路徑！
    “爸！別過來！站住！別動！”林柚猛地回頭，朝著已經走到客廳中央、正揉著惺忪睡眼、一臉困惑茫然的林國棟發出近乎淒厲的嘶吼，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警惕和一種直麵未知恐怖的顫栗而完全扭曲。
    林國棟被女兒這從未有過的、如同見了索命惡鬼般的尖叫嚇得渾身劇震，睡意瞬間煙消雲散，僵在原地，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如紙：“柚…柚子？！你…你手！流好多血！那…那東西怎麽了？！它…它在冒光？！裏麵…裏麵好像有紅蟲子…在爬？！”他指著桌上那閃爍著詭異微光、散發著灼人熱浪的手環殘骸，渾濁的老眼裏充滿了最原始的、麵對未知的恐懼，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
    林柚沒有回答。她粗暴地扯過旁邊一張沾著油汙和焊錫灰的廢紙巾，用力按在指腹深可見肉的傷口上，試圖堵住那不斷湧出的溫熱液體。但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牢牢吸附，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那塊正在“呼吸”、散發著高熱、內部流淌著血色光路的蜂巢芯片上。那淡紅的濕痕如同一個邪惡的烙印，那脈動的光路如同活物的血管，那異常的高溫如同魔鬼的體溫。
    這不是簡單的短路故障。
    這不是電子元件的偶然失常。
    這更不是疲憊產生的幻覺！
    她的血…像一把禁忌的鑰匙，打開了一扇絕不該被觸碰的地獄之門！激活了這塊芯片中某種沉睡的、非矽基的…活性？或者說…這塊冰冷的、人造的矽基造物，對她的生命體液，產生了某種…活性的、貪婪的、如同掠食者般的…生物級反應？！
    蜂巢科技…hivetech…
    蜂巢…生物電信號…神經接口…
    那些在技術暗網上流傳的、語焉不詳的恐怖傳聞…那些關於半生物半電子融合體的禁忌實驗…難道蜂巢科技一直暗中鑽研的，不僅僅是冰冷的電路和代碼，而是…某種能與生物體神經、血液甚至意識直接交互、融合的…“活體”電子元件？！這玩意兒根本就是個披著電子外衣的…生物怪物？！
    “柚子…那…那到底是什麽鬼東西？！它…它在動！它在喝你的血？！”林國棟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製的顫抖，身體因為恐懼而佝僂起來，仿佛想把自己縮成一團。
    林柚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節能燈慘白的光線下，她的臉色蒼白得如同漂白過的紙，嘴唇因失血和巨大的精神衝擊而失去了所有血色。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駭人，如同燃燒著來自地獄的幽暗火焰，裏麵翻滾著發現驚天秘密的極度驚駭，以及一種被冰冷現實淬煉出的、近乎偏執的亢奮。她看著父親那張寫滿驚恐的臉，一字一句，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卻又帶著一種斬斷所有僥幸的沉重：
    “爸，我們可能…不小心捅穿的，不是什麽馬蜂窩。” 她的手指，如同指向深淵的審判之矛，穩穩地、不容置疑地指向那塊仍在脈動、散發著不祥高溫和詭異血光的蜂巢芯片，那淡紅色的濕痕在燈光下如同一個獰笑的傷口。“我們可能…親手釋放出了一個比綠洲可怕一百倍、一千倍的魔鬼。這玩意兒…它根本不是什麽芯片。” 她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裏撈出來，“它是活的。它在‘吃’我的血。它在…渴望著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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