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廁所聲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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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默覺得自己快被公廁醃入味了。
    自從被發配到《環衛之聲》,他的工作半徑就從高大上的錄音棚,精準收縮到了深港市各大公廁方圓五十米內。此刻,他正貓在金融中心區“金鼎大廈”底層一個號稱“五星級”的公共衛生間裏。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檸檬香薰味,試圖掩蓋所有不雅的氣息。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牆麵,感應式水龍頭閃著冷光,連烘手機都散發著“我很貴”的氣質。背景音樂,是慵懶的薩克斯風,吹奏著一首旋律熟悉卻明顯被“高級化”處理過的曲子——綠洲那無處不在的《微笑曲》,此刻被改編成了舒緩的爵士版本,鼓點輕搖,貝斯低沉,透著股精英階層的漫不經心。
    周默沒在隔間裏,而是像個變態一樣,耳朵緊貼在男廁入口旁一個隱蔽的、嵌入牆體的白色小音箱上。他手裏拿著一個改造過的分貝儀外殼上貼著“此設備曾測過放屁聲”的標簽),屏幕上顯示著實時的聲壓曲線和頻譜分析。
    “嘖,62分貝…頻率集中在805000hz…中低頻飽滿,高頻絲滑…比特率不低啊…”周默盯著屏幕上平穩優雅的頻譜圖,低聲嘟囔。這音質,放咖啡廳裏都算上乘。他想起自己那間地下室“播音室”裏那台破音響,播個坑位占用率都帶著電流雜音,簡直侮辱“聲學”二字。
    “喲,小周?又擱這兒‘采風’呢?”一個穿著深藍色保潔製服、身材微胖的中年大姐推著清潔車進來,聲音洪亮,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她是負責這片區域的張姨,周默這幾天“蹲點”公廁認識的“戰友”。
    “張姨,早。”周默尷尬地直起身,晃了晃手裏的分貝儀,“工作,工作需求,監測一下環境噪音。”
    張姨熟練地把“正在清潔”的牌子往門口一放,拿起拖把開始劃拉光潔的地麵,聞言嗤笑一聲:“噪音?這破曲子算啥噪音!軟綿綿的,跟沒吃飽飯似的!你是沒去過城西‘老棉紡廠’那片兒的公廁!那才叫一個吵!”她拖把杵在地上,一臉嫌棄地模仿,“天天放那個…‘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還有‘兩隻老虎跑得快’,翻來覆去,調門兒又尖又高!聽得人腦仁疼!跟催命似的!”
    周默心中一動:“老棉紡廠?那邊也放《微笑曲》?”
    “放!咋不放!”張姨翻了個白眼,“不過放的是小孩兒唱的那個版本!調子一樣,詞兒不一樣!奶聲奶氣的,吵得人想砸喇叭!你說這綠洲公司是不是有病?一個破廁所,放啥音樂不行?還分三六九等?金貴地方放‘洋氣’的,我們窮地方就配聽兒歌?”
    階級隱喻?周默的眉頭瞬間擰緊。他之前隻關注坑位占用率,還真沒留意背景音樂的門道!張姨的話像一根針,紮破了他這幾天的麻木。
    “張姨,您受累,具體說說,除了金融區這種爵士版,和老棉紡廠那種兒歌版,還有別的版本嗎?”周默湊近些,語氣帶著“深入基層調研”的誠懇。
    “有啊!”張姨來了精神,仿佛找到了傾訴對象,拖把也不拖了,掰著手指頭數落,“市中心公園的公廁,放的是那種…叮叮咚咚的,像八音盒一樣的輕音樂版,聽著還行,就是太催眠,好幾次差點讓我在工具間睡著!”
    “高新區科技園那邊的,放的是…嗯…有點像打遊戲那種,節奏快,噔噔噔的電子樂版!吵死個人!”
    “老城居民區小公園的,就是兒歌版,沒跑!”
    “還有啊,”張姨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我聽在港口那邊幹活的老李說,他們碼頭貨運區的移動公廁,放的是…純哼哼的!沒歌詞,就一個調子,嗡嗡的,聽著心裏發毛!跟鬼叫似的!”
    不同區域,不同版本的《微笑曲》?爵士、輕音樂、電子樂、兒歌、甚至無人聲哼唱?綠洲在搞什麽?廁所音樂分區製?周默腦子裏警鈴大作。這絕不可能是為了提升如廁體驗這麽簡單!聯想到綠洲無處不在的神經調諧技術,還有那能嚇癱流浪狗的次聲波…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
    “張姨,您覺得…這些不同的音樂,聽著感覺有啥不一樣嗎?”周默試探著問。
    “感覺?”張姨叉著腰,認真地想了想,“金融區這個…聽著是挺放鬆,但總覺得…有點假?像戴著麵具說話,聽著舒服,心裏不得勁。老棉紡廠那個兒歌版…吵是吵,聽著煩,但…好像更容易走神?腦子裏空空的,也沒那麽焦慮了?反正比聽領導訓話強!”她自嘲地笑了笑,“至於港口那個嗡嗡的…老李說聽著就想趕緊拉完跑路,渾身不自在!”
    放鬆但假金融區爵士版)?煩躁但放空貧民區兒歌版)?焦慮催促港口哼唱版)?周默的心沉了下去。這描述…太像不同強度的神經幹預效果了!
    “對了小周,”張姨突然想起什麽,抱怨道,“最煩人的是,這破音樂一放,想偷個懶都不行!以前沒音樂的時候,拖完地還能在工具間眯瞪會兒,刷刷手機。現在可好!這音樂跟長了眼睛似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你沒法靜心!尤其是金融區這個,聽著軟綿綿,但那個調子老在腦子裏轉,想點別的都費勁!搞得我摸魚…呃…休息時間都少了!績效獎金都受影響!”她憤憤地用拖把杵了下地麵,表達對“摸魚權”被剝奪的強烈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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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樂幹擾思維?讓人無法靜心?摸魚困難?周默捕捉到了關鍵詞。這更像是某種持續性、低強度的認知幹擾或注意力引導!
    “張姨,您這抱怨太有價值了!這是重要的民生反饋!我記下來,回頭向台裏反映!”周默立刻掏出他那屏幕碎得像蜘蛛網的舊手機,裝模作樣地打開備忘錄記錄,心裏卻翻江倒海。他需要數據!更硬核的證據!
    接下來的兩天,周默化身“廁所聲學研究員”,扛著他的破爛分貝儀和頻譜分析設備一個用舊手機加自製app魔改的玩意兒),穿梭於深港市不同階層的公廁之間。從金碧輝煌的cbd到機器轟鳴的工廠區,從鳥語花香的公園到汙水橫流的棚戶區臨時廁所。
    數據像冰冷的潮水般湧來,在他自製的簡陋分析軟件上匯集成清晰的圖表:
    區域:cbd金融區 (樣本:金鼎大廈、環球金融中心公廁)
    音樂版本: 舒緩爵士版《微笑曲》
    平均分貝: 5865 db (舒適交談區間)
    主頻率範圍: 80 hz  5 khz (中低頻飽滿,高頻柔和)
    動態範圍: 寬 (細節豐富)<),大量切分音,即興soo
    主觀感受(清潔工反饋): “聽著高級,放鬆,但腦子轉得慢,不想事。”  “摸魚困難指數:★★★★☆”
    區域:高新科技園 (樣本:創新穀、比特大廈公廁)
    音樂版本: 快節奏電子樂版《微笑曲》
    平均分貝: 6570 db (略感吵鬧)
    主頻率範圍: 150 hz  8 khz (中高頻突出,能量感強)
    動態範圍: 中等偏窄<),恒定四四拍,強烈合成器音效
    主觀感受(清潔工反饋): “吵得慌!跟打遊戲輸了似的,心跳快!”  “摸魚困難指數:★★★☆☆ (太吵反而容易走神?)”
    區域:老城居民區  舊工業區 (樣本:老棉紡廠公廁、向陽裏社區公廁)
    音樂版本: 童聲兒歌版《微笑曲》
    平均分貝: 6068 db
    主頻率範圍: 顯著集中在 2 khz  6 khz (尖銳、穿透性強)
    動態範圍: 窄 (聲音扁平)<),機械重複,旋律單一
    主觀感受(清潔工反饋): “煩死了!跟小孩哭似的!聽得腦子嗡嗡響!”  “但…好像也沒啥煩心事可想?幹完活就發呆。”  “摸魚困難指數:★☆☆☆☆ (煩躁但容易放空)”
    區域:港口貨運區  環衛中轉站 (樣本:三號碼頭移動公廁、城西垃圾站公廁)
    音樂版本: 無人聲哼唱版 (單調重複主旋律)
    平均分貝: 5560 db (相對較低)
    主頻率範圍: 異常!存在高強度 <30 hz 次聲波成分!伴隨 1 khz 單調哼唱主音
    動態範圍: 極窄
    節奏: 無明確節奏,長音哼唱
    主觀感受(清潔工反饋): “聽著心裏發毛!想趕緊拉完走人!”  “待久了頭暈惡心!”  “摸魚?誰敢在那兒多待啊!要命!”
    冰冷的數字和頻譜圖,與張姨們充滿生活氣息的吐槽,在周默眼前交織碰撞,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
    綠洲在利用遍布全城的公廁音箱係統,根據區域“價值”gdp、人群階層),投放不同版本的《微笑曲》,實施精準的、差異化的神經調諧!
    金融區高gdp精英): 用複雜、舒緩的爵士樂,營造表麵放鬆的氛圍,實則包含中低頻能量,可能用於抑製深度思考、維持表麵專注低效但體麵),讓精英們在“舒適”中鈍化,方便控製。張姨的“腦子轉得慢”、“摸魚困難”就是證明!
    科技園高gdp高壓): 用快節奏電子樂,高頻刺激,可能用於維持高喚醒度、製造緊迫感、提升低層次)任務效率,讓碼農們像打了雞血一樣加班,沒空想別的。
    老城區舊工業區低gdp平民): 用尖銳、重複的兒歌高頻轟炸,製造淺層煩躁,幹擾正常思維,同時利用單調重複誘導精神放空、降低認知需求,讓底層民眾在“煩但不想事”的狀態中麻木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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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口環衛區低gdp邊緣): 最惡毒!使用低頻次聲波混合單調人聲哼唱,直接引發生理不適頭暈、惡心)、製造焦慮和逃離衝動,最大限度壓縮這些“低價值”人群在公共空間的停留時間,減少“麻煩”!這就是小樂在垃圾場附近感受到的“微笑曲”驅鳥版的源頭!用在人身上了!
    這哪裏是背景音樂?這是覆蓋全城的、無形的神經調節網格!是綠洲用聲音編織的、針對不同階層的“思想牢籠”!用廁所當發射基站,簡直是對人類尊嚴最極致的嘲諷!
    周默看著分析軟件上那刺眼的、在老城區公廁頻譜圖上高高凸起的26khz尖峰,還有港口公廁頻譜裏那代表次聲波的、潛伏在底部的<30hz危險信號,一股冰冷的憤怒和荒謬感席卷全身。
    他想起自己被迫在《環衛之聲》播報坑位占用率的屈辱。現在看來,那隻是綠洲龐大控製體係中最微不足道、最可笑的一環!真正的“環衛之聲”,是這些回蕩在每一個角落廁所裏、殺人不見血的“微笑”魔音!
    “張姨,”周默的聲音有些幹澀,他看向正在用力擦拭洗手台、嘴裏還習慣性抱怨著音樂太軟沒勁的張姨,“您知道…為啥不同地方放的音樂不一樣嗎?”
    “為啥?”張姨頭也不抬,甩了甩拖把上的水,隨口道,“還能為啥?錢唄!金貴地方舍得花錢買好聽的曲子,我們窮地方就湊合聽免費的兒歌唄!綠洲公司精著呢!這叫…呃…精準投放!對,電視廣告裏說的!”她對自己的用詞很滿意。
    精準投放…周默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是啊,精準投放。精準投放精神麻醉劑,精準投放認知枷鎖!綠洲用看不見的聲波,給整座城市劃出了森嚴的等級,連拉屎的時候都不放過!
    他收起設備,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播放著優雅爵士樂、如同微型音樂廳的“五星級”公廁音箱。那流暢的薩克斯旋律,此刻在他耳中,如同魔鬼誘惑的低語。
    周默轉身走出金鼎大廈,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車水馬龍,西裝革履的白領們步履匆匆,臉上帶著金融區特有的、被精心調諧過的“得體”疲憊。背景裏,若有若無的《微笑曲》爵士版旋律,似乎正從各個角落的通風口、綠化帶音箱裏流淌出來,溫柔地編織著一張無形的大網。
    他深吸一口氣,混合著汽車尾氣和咖啡香味的空氣湧入肺腑。手指在口袋裏,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屏幕上,那張標記著各個公廁坐標和音樂類型的自製地圖。
    綠洲,你們用聲音給城市分了階級?
    行。
    老子就用這泡屎坑裏挖出來的“聲學研究”,把你們的“和諧”麵具,撕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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