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廁所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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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陳診所裏那股混合著絕望和消毒水的沉重氣味,像一層看不見的油膜,牢牢糊在林柚的鼻腔和肺葉上。她幾乎是逃也似的推開了診所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午後的陽光兜頭潑下,帶著虛假的熱度,卻絲毫驅不散她骨子裏的寒意。蜂巢的陰影,已經從虛擬的綠洲蔓延到了現實的街頭巷尾,連貓狗的腦子都不放過。老陳口袋裏那瓶神秘的蠟封藥片和他欲言又止的警告,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
    她下意識地摸出那個改造過的舊終端,指尖冰涼地點開一個加密通訊界麵。聯係人隻有一個代號:【夜梟】。她飛快地敲下一行字,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陳叔診所,寵物腦炎激增,政府壓消息,電子秤幹擾異常。他有‘藥’,無標簽蠟封。提及我爸,警告遠離信號塔和蜂巢點。陰影在擴散,非僅限於綠洲。急需碰頭。——柚子”
    信息發送成功,那個小小的加密圖標閃爍了一下,歸於沉寂。周默現在在哪?他那邊有沒有新發現?林柚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感覺像被困在一張無形的大網裏,四麵八方都是蜂巢冰冷的觸角。
    城市的另一端,周默正經曆著一種截然不同的、帶著強烈荒誕感的“現實壓迫”。
    他此刻正站在“新城區綜合服務中心”一樓,靠近洗手間走廊的行政繳費窗口前。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液、廉價香薰和人群聚集特有的渾濁氣味。頭頂的ed燈管發出高頻的、令人煩躁的嗡鳴。窗口後麵,坐著一個穿著不合身製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女人,胸牌上寫著“王翠芬”。她正用一種混合著鄙夷、不耐煩和一絲隱秘快感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周默。
    “姓名!”王翠芬的聲音又尖又利,像粉筆刮過黑板。
    “周默。”周默的聲音很平靜,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著。他今天穿著那身價格不菲的深灰色西裝,此刻卻顯得有些狼狽,袖口沾了一小塊可疑的、已經幹涸的深色汙漬——那是公共廁所隔間門板上陳年累積的“包漿”。
    “周默…”王翠芬拖長了調子,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劈裏啪啦敲打著,屏幕幽光映著她法令紋深刻的臉,“喏,找到了。破壞公共設施,亂塗亂畫,違反《市容環境衛生管理條例》第38條第5款…罰款200信用點。”她抬起眼皮,目光像掃描儀一樣掃過周默,“現金還是掃碼?快點,後麵還排著隊呢!”
    周默身後確實排著幾個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竊笑聲像蚊子哼哼。他能清晰地聽到背後的議論:
    “看著人模人樣的,跑廁所裏畫畫兒?”
    “嘖嘖,癖好奇特啊…”
    “聽說畫得還挺抽象?跟鬼畫符似的?”
    “可不是嘛,把保潔劉大姐氣得夠嗆,說擦都擦不掉!”
    周默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他從做工考究的西裝內袋裏掏出錢包,動作依舊沉穩,抽出一張麵值200的信用點卡,遞進窗口。
    王翠芬一把抓過卡片,在旁邊的讀卡器上“嘀”地一刷,動作麻利地撕下一張粉色的罰款收據,從窗口下方的凹槽裏“啪”地一聲推了出來,像打發一個真正的“變態塗鴉者”。“拿著!下次注意點!公共場合,講點素質!”她的聲音帶著勝利者的宣判意味。
    周默麵無表情地拿起那張還帶著打印機熱度的粉色收據,看也沒看,隨手折了幾下塞進褲兜。他轉身,無視那些探究和嘲弄的目光,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個散發著官僚和荒謬氣息的服務中心大廳。隻有緊抿的唇線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翻騰的煩躁和一絲被羞辱的怒意。
    時間倒回兩個小時前。
    周默根據林柚從“藍色惡魔”藥劑異常搏動中記錄下的那段詭異高頻共振信號扳手冒著處理器過載的風險捕捉並加密傳輸給他的),鎖定了一個異常活躍的、指向城西工業區邊緣的信號源。那信號極其微弱且飄忽,像是某種設備的周期性泄露。為了精確定位和解析其頻譜特征,他需要找一個相對封閉、電磁幹擾較少的環境,利用他改裝過的便攜式頻譜分析儀繪製詳細的聲波圖譜。市中心那些咖啡館、圖書館顯然不行,蜂巢的監控網絡和無處不在的公共ifi信號如同天羅地網。
    於是,他盯上了“新城區綜合服務中心”的公共廁所。理由很硬核:1. 人流量相對固定,非高峰時段人少;2. 政府設施,內部監控係統老舊且存在死角他提前“踩過點”);3. 厚重的隔間門板和大量瓷磚對特定頻段的電磁波有一定屏蔽和反射作用,反而有利於他捕捉那個微弱的目標信號源。
    他選擇了最裏麵那個隔間。反鎖好門,從隨身攜帶的、看起來像普通商務人士用的皮質手提包裏,快速取出一個比煙盒略大、外殼被噴成啞光黑的改裝設備——他的便攜式寬頻帶頻譜分析儀。儀器側麵伸出一根極細的、偽裝成鋼筆天線的高敏接收探頭。他小心翼翼地將探頭頂端吸附在隔間內側的門板上那裏信號反射效果最佳),打開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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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的隔間裏,隻有儀器屏幕發出微弱的藍光。屏幕上,複雜的波形瀑布般刷新。周默全神貫注,眼神銳利如鷹,手指在儀器側麵幾個微小的旋鈕上精準地調節著。目標信號終於被艱難地捕捉、放大!那是一個極其複雜、帶著多重諧波和脈衝尖峰的波形,與他從藥劑信號中解析出的核心特征高度吻合,但強度更強,指向性更明確!
    就是它!這很可能是某個信號發射源或者接收節點的泄露!蜂巢“藍色惡魔”藥劑異常反應的源頭?還是控製節點?
    來不及多想,機會稍縱即逝。信號強度正在衰減!周默當機立斷,從“鋼筆”裏迅速抽出一根特製的、帶有金屬導芯的碳素筆筆跡在特定光譜下會顯現隱藏信息),就著儀器屏幕上穩定下來的關鍵波形圖譜,飛快地在隔間內側光潔的門板上描畫起來!
    他的動作精準而迅速,手腕穩定,線條流暢。那不是塗鴉,而是一幅高度濃縮、專業級別的聲波頻譜特征圖!複雜的頻率基線、尖銳的共振峰、異常的脈衝位置、微妙的諧波分布…每一個細節都承載著關鍵信息。汗水從他額角滲出,滑落,他也顧不上擦。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圖譜在他筆下逐漸成型。
    就在這時——
    “砰砰砰!” 隔間的門板被粗暴地拍響,力道之大,震得整個隔間都在晃動!一個怒氣衝衝、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女聲在門外炸響:
    “裏麵的人!幹什麽呢?!磨磨蹭蹭半天不出來!開門!快開門!我聽見筆劃拉的聲音了!是不是你在裏麵亂畫?!開門!”
    是保潔員劉大姐!周默心裏猛地一沉。該死!光顧著捕捉信號,忘了這茬!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即將完成的圖譜核心部分,手腕加速,勾勒出最後幾處關鍵的脈衝標記點。同時,另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閉、收起頻譜儀,塞回手提包。
    “砰砰砰!” 拍門聲更急了,簡直像在拆門。“再不開門我叫保安了!反了你了!在廁所裏搞創作?!”
    周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迅速將那隻特製的筆芯收回“鋼筆”內,擰緊筆帽,放回口袋。他整理了一下西裝,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略帶被打擾的、商務人士的矜持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然後打開了隔間門鎖。
    門外,站著一位身材敦實、穿著藍色保潔製服、叉著腰、滿臉怒容的中年婦女——劉大姐。她身後,還探頭探腦地跟著一個穿著服務中心保安製服、表情嚴肅的年輕小夥子。
    “你!在裏麵搞什麽名堂?!”劉大姐氣勢洶洶,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進隔間,瞬間就鎖定在門板內側那片剛剛完成的、線條複雜流暢的“塗鴉”上。她的眼睛瞬間瞪圓了,聲音拔高了八度:“哎喲我的老天爺!看看!看看這畫得什麽鬼東西!我就說聽見筆劃拉的聲音了!你個大小夥子,人模人樣的,跑廁所裏畫符啊?!這擦都擦不掉!你賠我的門板!”
    周默試圖解釋:“女士,您誤會了,這不是塗鴉,這是…”
    “不是什麽?!”劉大姐根本不聽,唾沫星子都快噴到他臉上,“不是塗鴉是什麽?藝術啊?!我看你就是個變態!心理有問題!小張!叫你們隊長來!報警!讓他賠錢!清理費!門板費!精神損失費!”
    接下來的事情就完全失控了。保安隊長來了,一臉公事公辦。調監控隻拍到周默進廁所,沒拍到隔間內部),詢問周默的解釋“專業頻譜分析”被當成天方夜譚),劉大姐聲淚俱下控訴自己維護環境衛生多麽不易。最終,在“破壞公物”、“擾亂公共秩序”的罪名下,周默被“請”到了行政繳費窗口,領到了那張粉色的、帶著羞辱意味的罰單。
    就在周默被王翠芬“宣判”並繳納罰款的時候,服務中心那套老舊監控係統的後台,一個未被注意的角落裏,屬於男廁走廊入口處的一個攝像頭,記錄下了一段短暫而詭異的畫麵。
    一個穿著深灰色連帽工裝、身形瘦高的男人,低著頭,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快步走進了洗手間。他的動作迅捷而無聲,仿佛對這裏的監控死角了如指掌。他徑直走向最裏麵那個剛剛鬧出風波的隔間。
    此時,劉大姐和保安們正圍著周默在走廊裏理論、走向繳費窗口,廁所裏暫時空無一人。
    男人閃身進入隔間,反手關上門,但沒有落鎖。他顯然目標明確——門板內側,周默剛剛繪製完成、還帶著新鮮筆觸的聲波頻譜圖!
    他沒有拍照手機在強信號區容易被追蹤),而是迅速從工裝口袋裏掏出一個巴掌大小、類似老式膠卷盒的黑色圓柱體。他熟練地擰開蓋子,露出裏麵一層透明、粘性極強的特殊薄膜。接著,他又拿出一個小噴壺,對著門板上的圖譜區域噴了一層薄薄的無色液體可能是快速固化的保護劑?)。
    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多餘。他將那層薄膜精準地覆蓋在濕潤的圖譜上,用指腹快速而均勻地按壓,確保每一個線條、每一個標記點都清晰地拓印下來。整個過程不到三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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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印完成,他迅速將薄膜揭下,卷好,塞回那個黑色圓柱體裏,擰緊蓋子。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顯然是訓練有素。
    就在他準備離開隔間的瞬間,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目光掃過隔間角落地麵——那裏,靜靜躺著一把扳手。
    不是林小樂那台叫“扳手”的機械狗,而是一把真正的、實打實的工具扳手。但絕非普通貨色。它通體啞光黑,材質非鋼非鐵,入手極輕卻異常堅固。最特別的是它的開口端,內壁鑲嵌著一圈極其細微、閃爍著幽藍冷光的精密刻度,扳手頭部還延伸出一個微型激光校準發射孔。這顯然不是用來擰普通螺絲的。
    男人蹲下身,似乎想撿起它,但手指在即將觸碰到扳手手柄時停住了。他抬頭,帽簷下的陰影裏,目光似乎穿透隔間門板,警惕地“聽”了一下外麵的動靜繳費窗口的喧鬧聲還在持續)。時間緊迫。
    他做出了決定。不再理會那把扳手,迅速站起身,拉開隔間門,低著頭,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迅速穿過走廊,消失在服務中心側門的方向,全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把造型奇特、閃爍著幽藍刻度的扳手,就那樣孤零零地躺在隔間冰冷的地磚上,如同一個被遺棄的、充滿技術感的謎團。
    幾分鍾後,當周默憋著一肚子火,拿著那張粉色罰單,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重返男廁,準備最後看一眼自己那幅“價值200信用點”的“藝術作品”並想辦法清理掉或者至少破壞關鍵部分)時,他推開了那個隔間的門。
    門板內側,被劉大姐用強力清潔劑和鋼絲球暴力擦拭過的區域,隻留下了一片模糊的、慘不忍睹的劃痕和汙跡。他那幅耗費心血、記錄著關鍵信號特征的圖譜,已經徹底毀了。
    周默閉了閉眼,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湧上心頭。他靠在門框上,揉了揉眉心。
    就在這時,他的腳尖碰到了地上的一個硬物。
    他低頭。
    目光瞬間凝固。
    地上躺著的,正是那把造型奇特、啞光黑色、開口端內嵌著幽藍精密刻度的扳手。
    不是他的東西。也絕對不屬於那個保潔劉大姐或者服務中心的保安。
    誰留下的?什麽時候留下的?
    周默蹲下身,沒有立刻去撿。他銳利的目光像探針一樣掃過這把扳手。特殊的材質,精密的刻度,激光校準孔…這工藝,這設計,絕非民用級別!甚至…不像蜂巢那種追求流線型和隱藏功能的風格。它更硬核,更工業,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工具屬性,但又是如此精密。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指紋可能覆蓋的區域,用隨身攜帶的取證鑷子藏在錢包夾層裏)夾起扳手,對著昏暗的光線仔細查看。在扳手手柄內側靠近末端的位置,他發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蝕刻標記——那是一個簡單的幾何圖形:一個被三道弧線環繞的實心圓點。
    一個完全陌生的標記。
    周默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加速了。圖譜被毀的挫敗感瞬間被一種更強烈、更冰冷的警覺取代。
    那把冰冷的、帶著幽藍刻度的扳手,靜靜躺在他的鑷子尖上,像一個沉默的邀請,也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走廊外,繳費窗口王翠芬尖利的嗓音隱約傳來,提醒著他現實的荒謬。而眼前這把扳手,卻指向了一個更加複雜、更加危險的未知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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