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父親的賬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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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鮑勃診所那瓶貼著“慎用”標簽的藍色藥水,像塊冰,沉甸甸地揣在林柚工裝內袋裏,隔著粗糙的布料,似乎還能透出一絲詭異的涼意。她推開門,走進自己那個位於蜂巢下層管道夾層中的秘密據點。空氣裏混雜著鐵鏽、機油和過期電路板焊錫的刺鼻氣味,一盞用廢棄零件拚湊的應急燈投下昏黃搖曳的光,在堆滿各種拆解儀器和線纜的桌麵上切割出扭曲的陰影。
    據點一角,那個從綠洲療養院通風管道死裏逃生後帶回的、沾滿灰塵的舊背包靜靜躺著。林柚的目光落在上麵,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她走過去,拉開背包拉鏈,裏麵除了幾件換洗的舊衣服,最重要的,就是父親那幾本用劣質合成紙裝訂、邊緣磨損卷曲的舊賬本。
    她小心地把它們拿出來,在桌麵上攤開。熟悉的、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公式再次映入眼簾,像一片冰冷而固執的荊棘叢。父親的字跡依舊清晰,筆劃帶著一種研究者特有的精確和刻板,記錄著他被囚禁在綠洲療養院那些年,所能觀察到的、所有能接觸到的消耗品數據:營養膏配給量、合成水消耗、清潔劑補充周期、甚至走廊燈光的開關時間……他像一個被困在孤島上的囚徒,用僅有的工具——數字——徒勞地丈量著牢籠的邊界,試圖從中找出規律,找出……一絲希望?
    林柚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悶悶地疼。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些冰冷的數字中抽離,開始更仔細地檢查賬本本身。紙張的厚度、裝訂線的狀態、封皮的折痕……她用手指的指腹,一寸寸地摩挲過每一頁的邊緣,感受著紙張細微的紋理變化。
    在翻到第三本賬本中間偏後位置時,她的指尖觸感突然有了極其細微的差異。那裏的紙張似乎比其他地方略厚一點點,邊緣的觸感也……更硬?像是有幾頁紙被異常緊密地粘合在了一起。
    林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立刻從工具堆裏翻出一個邊緣磨得發亮的單麵剃須刀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刀片最薄的刃口,探入那幾頁紙之間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
    刀片切入的感覺極其滯澀,仿佛切開的不是紙張,而是某種凝固的膠質。她用了最小的力道,一點一點,像考古學家剝離千年古卷一樣,極其緩慢地將粘連的頁麵分開。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滑下,滴落在桌麵的金屬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時間在寂靜中粘稠地流淌,隻有刀片刮過紙張纖維發出的、極其細微的沙沙聲。
    終於,粘連的部分被徹底分開了。
    被隱藏在最裏麵的,是單獨的一頁紙。紙張比賬本用的更厚實、更白,質地也更細膩些,像是從某個高級記事本上偷偷撕下來的。
    而紙上畫的,不是數字,不是公式。
    是圖形。
    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張紙麵。
    全都是十二邊形。
    準確地說,是正十二邊形。每一個都用細而顫抖的線條徒手繪製,大小不一,相互重疊、嵌套、甚至有些直接畫在了另一個的邊上,顯得擁擠而混亂。有些線條畫得用力,幾乎要劃破紙背;有些則輕飄飄的,像隨時會消失的幽靈。沒有文字注釋,沒有方向標識,隻有這鋪天蓋地、令人眼花繚亂、帶著一種強迫症般瘋狂重複感的十二邊形!
    林柚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死死盯著這張紙,仿佛被那無數重複的幾何圖形吸走了魂魄。這是什麽?父親在極度精神壓力下無意識的塗鴉?某種隻有他自己才懂的密碼?還是……他在綠洲深處看到的、某個真實存在的核心結構的投影?
    巨大的困惑和一種冰冷的悚然感包裹了她。她捏著這張詭異的畫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柚丫頭!有發現沒?” 角落一個布滿灰塵的老舊通訊器突然響起老k壓低的、帶著電流雜音的聲音,嚇了林柚一跳。這破玩意兒居然還能接通?看來老k那邊暫時安全了。
    “有…一張畫。”林柚的聲音幹澀,把那張畫滿十二邊形的紙湊到通訊器自帶的一個模糊攝像頭前,“全是十二邊形。看不懂。”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老k倒吸冷氣的聲音:“嘶——這…這老爺子畫蜂巢結構圖呢?不對啊…蜂巢主體是六邊形單元結構…十二邊?沒見過…等等!” 老k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的興奮,“柚丫頭!用你的便攜分析儀!連上!掃它!開全頻段腦波圖譜模擬模式!快!”
    腦波圖譜模擬?林柚愣了一下,但立刻反應過來。她迅速從一堆線纜裏扯出那個火柴盒大小、外殼坑坑窪窪的便攜式頻譜分析儀這玩意兒還是以前周默用報廢零件給她攢的),接通電源,啟動。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畫滿十二邊形的紙平放在分析儀的掃描窗口上。
    屏幕上,代表掃描光束的綠線快速掃過紙麵。分析儀發出低沉的嗡鳴,內部芯片高速運算著。幾秒鍾後,原本顯示波形圖的屏幕猛地一閃,切換到了另一種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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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動態的、色彩斑斕的網狀圖譜!無數細微的線條和光點交織、閃爍,構成了一個極其複雜的三維立體網絡!圖譜的核心區域,赫然呈現出一種高度規則的、由多個節點和連接線構成的……正十二邊形結構!這結構如同一個光芒微弱的樞紐,向外延伸出無數分支,連接著圖譜上其他相對混亂、強度各異的波紋區域!
    林柚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圖譜……她太熟悉了!這是人類標準腦電波活動在特定頻率下的模擬成像圖!核心的十二邊形結構,完美對應了大腦皮層處理複雜信息、尤其是空間感知和邏輯推理的核心區域——頂葉聯合皮層的典型活動特征模式!
    父親不是在畫幾何圖形!他是在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將他感受到的、或者被強行灌輸的某種異常腦波活動模式,具象化地記錄了下來!這滿紙的十二邊形,是他混亂意識中唯一能抓住的、代表某種核心“信號源”的錨點!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父親在綠洲經曆了什麽?是誰的腦波信號如此強大、如此規則,以至於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意識裏?是某種實驗?還是……那個神秘的“母巢”?
    林柚感覺喉嚨發緊,她顫抖著手,想將那張紙從掃描儀上拿開。就在她捏住紙張邊緣,準備將其翻過來的瞬間——
    她的指尖觸碰到紙的背麵。
    那裏似乎……有字?
    林柚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將紙張翻了過來!
    紙的背麵,就在她剛才捏著的地方附近,用一支快要沒水的、筆尖很粗的舊記號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字跡極其潦草、顫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刻上去的,墨跡時斷時續,仿佛寫字的人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或幹擾:
    > 母巢 = 媽媽?
    媽媽?!
    這兩個字像兩道高壓電流,狠狠劈中了林柚!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拿著紙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紙張發出嘩啦的輕響。
    媽媽……她的母親……
    十年前。刺鼻的消毒水味彌漫在狹窄的病房。母親躺在慘白的病床上,瘦得脫了形,頭發因為化療掉光了,曾經明亮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隻剩下渾濁和巨大的痛苦。她抓著林柚的手,枯瘦的手指冰涼,像冬天的樹枝。診斷書上冰冷的字眼——“晚期膠質母細胞瘤”,惡性程度最高的一種腦癌。從確診到去世,隻用了不到三個月。蜂巢的醫療技術對此束手無策,隻能提供一些昂貴的、聊勝於無的姑息治療,眼睜睜看著她的大腦被那該死的腫瘤一點點吞噬……
    母親痛苦而急促的呼吸聲,儀器單調冰冷的嘀嗒聲,還有父親站在床邊,那無聲的、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樣的絕望背影……這些被刻意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麵,此刻如同海嘯般洶湧而出,瞬間淹沒了林柚!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管道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手裏的紙張飄落在地,背麵朝上,那歪歪扭扭的“母巢 = 媽媽?”幾個字,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如同猙獰的鬼臉,死死地瞪著她!
    “母巢”……媽媽……腦癌……
    父親在綠洲深處,在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在無數代表異常腦波核心的十二邊形旁邊,顫抖地寫下了這個等式?
    是絕望中的囈語?是精神錯亂下的胡言亂語?還是……他在那個地獄般的地方,發現了某種足以顛覆她所有認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一個冰冷徹骨、細思極恐的念頭,如同毒蛇的獠牙,猛地刺入林柚的腦海:
    母親當年的腦癌……真的隻是不幸嗎?
    那個吞噬了母親大腦的、名為“膠質母細胞瘤”的惡魔……它來自哪裏?
    父親在綠洲感受到的那個規則而強大的、被標記為“母巢”的腦波信號源……又是什麽?
    “母巢”……難道真的是指……母親?
    或者說……是指像母親那樣,被某種東西……“使用”過的大腦?!
    “嘔……” 一陣劇烈的惡心感猛地衝上喉嚨,林柚死死捂住嘴,才沒當場吐出來。她靠著冰冷的管壁,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裏的衣服。胃袋裏那碗冰冷的合成速食麵,此刻像凝固的毒液,灼燒著她的五髒六腑。
    昏暗的燈光下,那張飄落在地的紙上,“母巢 = 媽媽?”那幾個顫抖的字跡,仿佛在無聲地尖叫,扭曲著,不斷放大,最終化為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熒光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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