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樂覺得今天店裏的空氣格外粘稠，悶得人心慌。
    他把最後一點倉鼠糧倒進“金元寶”的食盆，這小東西立刻撅著屁股拱進去，胖乎乎的身子一顫一顫。陳小樂習慣性地往收銀台角落的跑輪看去——那是湯圓的地盤。巴掌大的銀狐倉鼠正蜷在木屑堆裏，把自己團成一個雪白的毛球，睡得四仰八叉。
    “小懶豬，”陳小樂嘟囔一句，嘴角剛彎起，那點笑意就僵在了臉上。
    不對勁。
    湯圓的耳朵，那對粉嫩的小薄片，正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速度、幅度劇烈地抖動著，快得幾乎成了兩片模糊的影子。緊接著，湯圓整個身體猛地一彈，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紮了一下，瞬間驚醒。它小小的黑豆眼瞪得溜圓，裏麵全是純粹的、炸了毛的驚恐。它瘋了似的在狹窄的跑輪籠子裏高速竄動，爪子刮擦亞克力板，發出密集又刺耳的“嚓嚓嚓嚓嚓——”，像無數把小銼刀在拚命刮著陳小樂的耳膜和神經。
    “湯圓？”陳小樂心猛地一沉，下意識朝它那邊邁了一步。
    就在他腳尖落地的瞬間，死寂被徹底撕碎。
    “哐當！嘩啦——！”
    巨響從店鋪最深處的爬寵區炸開！那聲音沉悶又帶著玻璃特有的尖銳破碎感，像是有人把巨大的冰雹狠狠砸進了玻璃魚缸。緊隨其後的是更密集、更混亂的撞擊聲、摩擦聲、某種重物拖過地麵的濕黏聲響……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苔蘚土腥味和爬行動物特有的微腥膻氣，猛地衝進鼻腔。
    陳小樂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扭過頭。
    爬寵區的景象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最外側那個裝著三條溫順玉米蛇的玻璃櫃，正麵的大塊玻璃已經徹底碎裂，蛛網般的裂痕中心是一個被硬生生撞出來的破洞！一條紅白相間的玉米蛇正奮力從破洞裏往外擠，細密的玻璃碴子刮擦著它光滑的鱗片。隔壁櫃子裏那條平日懶洋洋盤在加熱石上的球蟒，此刻像根被強力彈簧驅動著的粗鞭子，碩大的頭顱一次次狠狠撞擊著厚重的玻璃門，發出“咚！咚！咚！”沉悶得讓人心膽俱裂的巨響。更深處，體型最大的王錦蛇展示櫃更是重災區，玻璃碎了大半，一條近兩米長的家夥半個身子已經探出櫃外，黃黑交錯的鱗片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它昂著頭，冰冷的豎瞳掃視著這個突然變得巨大而陌生的空間，鮮紅的信子急速吞吐，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
    蛇！所有的蛇！都瘋了！它們不是在試圖逃脫，更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狂暴的力量攫住，隻剩下最原始的攻擊和毀滅本能！
    “我…操！”陳小樂的喉嚨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擠出兩個變了調的音節。恐懼像冰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他腿一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向收銀台。身體重重撞在台子上，震得上麵的招財貓擺件“啪嗒”一聲摔在地上。他根本顧不上，像隻受驚的鼴鼠，手腳並用地把自己硬塞進狹窄的收銀台下。後背死死抵著冰冷的櫃板，仿佛那是唯一能提供庇護的堡壘。
    狹窄的空間裏，隻有他自己粗重得像破風箱一樣的喘息，還有外麵地獄般的混亂聲響——玻璃碎裂聲，蛇身瘋狂摩擦、拍打櫃體和地麵的“沙沙”、“啪啪”聲，以及那些冰冷的、充滿攻擊性的嘶鳴交織在一起，構成最恐怖的背景音。
    湯圓還在發瘋。小小的身體在籠子裏化作一道絕望的白色閃電，一次次狠狠撞向籠壁，發出沉悶的“砰砰”聲。陳小樂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摸索著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慘白的臉。他胡亂地在聯係人裏扒拉，指尖冰冷而僵硬，好幾次都點錯了名字。終於找到了那個唯一的救命稻草——周默。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陳小樂所有的恐懼、無助和瀕臨崩潰的絕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他幾乎是嚎出來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哭腔：“默哥！蛇…蛇瘋了！全衝出來了！它們…它們要出來了！店裏…店裏全是！救命啊默哥！” 他語無倫次，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血沫般的驚恐。
    就在這時，縮在他懷裏的湯圓猛地一掙！小小的倉鼠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差點從他手裏跳出去。它不再撞籠子，而是像瘋了一樣，用它那對堅硬的門牙，開始瘋狂地啃咬跑輪籠子角落那根亞克力柱子！
    “哢噠、哢噠、哢噠！” 聲音又急又響，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瘋狂。
    “湯圓！停下！別咬！”陳小樂又驚又痛，想把它按住，手指卻被它狠狠撓了一下。就在他試圖控製住這個小瘋子的混亂瞬間，視線無意間掃過收銀台內側的櫃板底部。
    那裏，緊貼著冰冷的金屬櫃體，粘著一張東西。
    一張嶄新的、長方形的貼片。材質像某種柔韌的金屬箔，邊緣光滑。貼片中心，是一個極簡的、由六邊形組成的蜂巢圖案ogo，泛著冷冰冰的銀灰色光澤。陳小樂對這個圖案太熟悉了——最近鋪天蓋地的廣告，地鐵站、電梯間、手機推送……“蜂巢科技，守護您的健康輻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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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蜂巢防輻射貼”。嶄新得刺眼。
    它是什麽時候被貼在這裏的？誰貼的？陳小樂腦子裏一片混亂，隻有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蛇一樣往上爬。這東西…和眼前這地獄景象有關？
    他下意識地抬頭，目光透過收銀台側麵那扇小小的、落滿灰塵的觀察窗，投向店門外陰沉的街道。
    斜對麵，梧桐樹濃密的陰影下，無聲無息地停著一輛通體白色的麵包車。車身側麵印著幾個簡潔卻透著某種專業疏離感的綠色藝術字——綠洲療養院。車窗貼著深色的膜，像冷漠的眼睛。此刻，那駕駛座旁的車窗，正緩緩地、無聲地降下一條窄窄的縫隙。看不清裏麵的人，隻能感覺到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意味的視線，穿透喧囂的雨幕和混亂的蛇嘶，精準地釘在“小樂寵物生活館”的招牌上，也釘在收銀台下抖成一團的陳小樂身上。
    周默趕到時，警笛的銳鳴正撕破寵物店外沉悶的空氣。藍紅警燈在雨幕中旋轉，把濕漉漉的地麵和圍觀人群驚惶的臉映得光怪陸離。警戒線已經拉起，幾個民警穿著雨衣，臉色凝重地守在門口，阻止著試圖靠近看熱鬧的人。空氣裏彌漫著雨水的土腥氣、隱約的蛇腥味，還有一種無形的、繃緊的張力。
    “周記者！” 民警小張眼尖，看到周默擠過來，立刻拉開警戒線一角，“陳正哥在裏麵。”
    店內，混亂被短暫地壓製，但恐懼的餘燼仍在每一寸空氣裏陰燃。碎裂的玻璃碴子在慘白的燈光下閃著寒光，像鋪了一地的鑽石，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幾個穿著厚實防護服、戴著專業防咬手套的消防員正小心翼翼地用長柄捕蛇夾和透明收納箱處理著那些被暫時控製住的蛇。一條王錦蛇在箱子裏猛烈地甩動尾巴，撞擊箱壁發出“砰砰”悶響。角落裏，一條受驚過度的玉米蛇死死纏在一個倒下的貓爬架上，鱗片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翕張。
    陳正背對著門口，站在收銀台區域，高大的身影顯得有些緊繃。他脫了警用雨衣，隻穿著常服，肩頭被雨水洇濕了一片深色。他正低頭看著手裏的證物袋，眉頭擰成一個死結。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臉上慣常的沉穩被一種罕見的陰鬱取代，朝周默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周默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了收銀台下那個狹窄的空間。陳小樂被一個女警半攙半抱著，安置在旁邊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上。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坐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還在不受控製地哆嗦，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懷裏緊緊抱著那個裝著湯圓的跑輪籠子。銀狐倉鼠此刻倒是安靜了，蜷縮在木屑裏，小小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小樂？”周默快步走過去，蹲下身，聲音放得很輕。
    陳小樂的眼珠遲鈍地轉了轉，焦距好一會兒才對準周默。認出是他，那強撐的最後一點力氣似乎瞬間泄了，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大顆大顆往下掉，混著臉上的灰塵和冷汗。“默…默哥…”他哽咽著，聲音嘶啞破碎，“蛇…都瘋了…湯圓它…它差點也瘋了…”他下意識地把籠子抱得更緊，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沒事了，沒事了，人沒事就好。”周默拍了拍他冰涼的手臂，目光卻銳利地掃過他懷裏的籠子，最後落在那張被透明證物袋裝著的“蜂巢防輻射貼”上。它被隨意地放在旁邊一張小幾上，銀灰色的蜂巢圖案在證物袋裏顯得格外刺目。
    陳正走了過來，把手裏另一個證物袋遞給周默。袋子裏是一小片指甲蓋大小的黑色電子元件碎片，邊緣焦黑，像是被瞬間過載燒毀的。“收銀台下麵找到的，”陳正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意，“和那張貼片粘在一起。初步看，像是個微型聲波發射器，功率不大，但…頻率非常詭異。”
    周默的心猛地一沉。聲波發射器？和“防輻射貼”粘在一起？他立刻聯想到湯圓那異常劇烈的反應。倉鼠的聽覺範圍遠超人類…某種特定頻率的聲波？
    “湯圓，”周默轉向陳小樂，盡量讓語氣平靜，“它當時除了發抖、亂撞，啃籠子…還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嗎？比如…耳朵？”
    陳小樂茫然地回憶著，幾秒後，他空洞的眼神裏突然閃過一絲驚悸：“耳朵！對！湯圓的耳朵！抖得…抖得特別快！快得…快得看不清了！像…像蜂鳥的翅膀！”他猛地打了個寒噤，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的瞬間。
    “高頻。”陳正吐出兩個字，臉色更沉了。他拿出自己的警務通，快速調取著界麵，“技術隊初步分析現場殘留信號，捕捉到一個極其短暫的、強度異常的脈衝。峰值頻率…”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周默和陳小樂，一字一句道，“指向21千赫茲附近。”
    21khz！
    周默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數字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抽屜。他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快速翻找著相冊。很快，他找到了一張照片——那是101章結尾，林柚在奶茶店監控視頻裏圈出的可疑片段截圖。畫麵上，那個行蹤詭異的“維修工”在離開前，似乎彎腰在櫃台下做了個極其短暫的動作，而林柚在旁邊標注了一行小字：“疑似高頻幹擾源測試？參考點：奶茶杯吸管共振異常目測1822khz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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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張圖，兩個地點，兩個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寵物店蛇群暴走，奶茶店監控異常。此刻，卻被同一個幽靈般的頻率：21khz，強行串聯在了一起！一股寒意順著周默的脊梁骨竄上來。
    “蜂巢…綠洲…”周默喃喃自語，聲音冷得像冰。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混亂的店鋪，仿佛要穿透那層層雨幕，釘死對麵陰影裏那輛早已消失無蹤的白色麵包車。防輻射貼是蜂巢的產品，裏麵卻藏著能發射特定高頻聲波的裝置？而綠洲療養院的車，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暴走現場進行“觀察”？這絕不是巧合！這是一次精密的、冷酷的“測試”！用活生生的動物，甚至可能波及無辜的人！
    “老陳，”周默的聲音帶著一種淬了火的冷靜，“這張‘貼紙’，還有那個燒毀的發射器，必須馬上送檢，最嚴格的電子物證分析！蜂巢，綠洲…他們背後到底在搞什麽鬼？”
    陳正重重地點了下頭，眼神銳利如鷹隼：“已經在安排。另外，”他指了指店門外，“小張他們在疏散人群時，在街角排水溝邊緣，發現了點東西。”
    雨勢漸收，隻餘下冰冷的濕氣彌漫在空氣裏。街角，靠近寵物店後巷出口的下水道格柵旁，小張正蹲在地上，用鑷子小心地夾起一點東西，放進新的物證袋。
    周默和陳正走過去。強光手電的光柱打在潮濕的水泥地上。
    那是一小片極其微小的、半透明的鱗片狀碎屑。在強光下，它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非自然的熒光綠色，邊緣銳利，像某種昆蟲的鞘翅碎片，又帶著點合成材料的質感。碎屑旁邊，還有幾道極其細微的、同樣泛著微弱熒光的拖痕，一直延伸到黑黢黢的下水道格柵縫隙裏，仿佛有什麽沾著熒光的東西剛剛從這裏鑽了下去。
    “不是蛇鱗，”小張皺著眉，用鑷子尖端輕輕撥了撥那碎片，“太硬，反光也不對。這熒光…看著像某種生物標記染料或者…特殊塗層？”
    周默蹲下身，湊近那熒光痕跡。那幽幽的綠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帶著一種冰冷的、非自然的科技感，與周圍濕漉漉的、充滿生活氣息的街道格格不入。他腦中瞬間閃過蜂巢科技那冰冷的六邊形ogo，還有綠洲療養院那輛幽靈般的白色麵包車。聲波驅蛇是手段，那這熒光…是什麽？標記？追蹤？還是某種更致命的毒物的殘留？
    “聯係老k！”周默猛地站起身，語速飛快地對陳正說，“這東西邪門，不是常規物證實驗室能搞定的。讓他用他的‘土法煉鋼’設備看看！還有，林柚那邊，”他掏出手機，迅速翻出那張奶茶店監控截圖，“讓她立刻放下手裏所有事，全力追查這個21khz頻率！所有公開資料、專利數據庫、地下論壇黑市交易信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源頭！這東西能驅蛇，能幹擾監控，下一次…它會對準什麽？”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幽幽的熒光痕跡上，那綠色像毒蛇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他們。混亂的蛇群嘶鳴似乎還在耳邊回蕩，但一種更深沉、更龐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正悄無聲息地從城市的下水道、從那些貼滿“防輻射貼”的角落、從綠洲療養院緊閉的大門後，洶湧地漫溢出來。
    陳正順著周默的目光看向下水道格柵深處那片令人不安的黑暗，臉色鐵青。他掏出對講機，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雨後的死寂和遠處隱約的警笛：“技術組，現場發現未知熒光物質殘留，立即封鎖整個街區下水道入口！重複，封鎖所有入口！沒有命令，任何人、任何東西，不準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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