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門把手微微轉動了一下，發出輕微的哢噠聲。門外，綠洲療養院“客戶關懷部”那溫和的男聲還在繼續：“周默先生？我們隻是想送一份心意，希望您能…”
    周默的視線死死鎖住門把手，身體繃緊得像一張拉滿的弓。視野左上角那片暗紅色的殘影，隨著他劇烈的心跳，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頻率微微搏動著，像一顆嵌在他眼球上的微型心髒。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細微的、如同針紮般的脹痛。他右手無聲地滑進桌下，握住了藏在抽屜夾層裏的電擊器，冰冷的金屬外殼緊貼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踏實感。左手則懸在鍵盤上方，指尖微微顫抖，隨時準備發出警報。
    “心意領了，東西放門口吧。我現在不方便。”周默的聲音刻意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同時左手食指如閃電般敲下回車鍵——一條預設的加密信息瞬間發送給林柚：
    ＞ 綠洲門外！視覺標記活躍峰值！疑似攜帶生物或電磁掃描設備！位置鎖定！
    “好的，理解。關懷包我們放在門口了，裏麵有一些舒緩的精油和指導手冊，希望對您有幫助。請注意查收。”門外的聲音依舊溫和，沒有絲毫被拒絕的惱怒。接著是紙盒輕放在門墊上的窸窣聲，以及腳步聲平穩地遠去。
    周默沒有立刻放鬆，他屏息凝神，側耳傾聽了幾秒，確認門外確實沒人了，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視野裏的紅光搏動似乎也隨著緊張感的消退而減弱了一些，但那股針紮般的脹痛感依舊殘留。他走到門邊，沒有開門，身體緊貼著冰涼的門板，通過貓眼謹慎地向外觀察。
    一個包裝精美、印著綠洲療養院ogo和燙金“心靈減壓關懷包”字樣的白色硬紙盒，靜靜地放在門墊上。盒子不大，約莫a4紙尺寸，厚度一掌，看起來人畜無害，像一件高檔護膚品禮盒。
    “林柚？”周默對著領口夾著的微型骨傳導麥克風低語，目光依舊警惕地掃描著那個盒子。
    “收到！正在遠程掃描盒子…”林柚的聲音帶著高頻運算特有的微喘，“外層無金屬反應，無熱源…結構掃描顯示內部填充物主要為有機棉絮和玻璃瓶裝液體…等等！”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繃緊的琴弦，“盒子底部！夾層！厚度約2毫米！檢測到微弱的、不規則的脈衝式電磁信號！頻率…非常低頻，在15赫茲波段跳躍…模擬模式…正在比對數據庫…天！它在模仿tta波！人類深度放鬆和睡眠時的腦電波特征！這是神經幹擾陷阱！別碰它！靠近都可能誘發異常狀態！尤其你現在視網膜神經剛被擾動過，極度敏感！”
    周默立刻像被燙到一樣後退兩步，後背撞在冰冷的設備架上。神經幹擾？用“關懷包”當載體？綠洲的手段簡直陰毒到了骨子裏！他仿佛能感覺到那無形的、模仿腦波的脈衝正穿透門板，絲絲縷縷地滲進來，視野邊緣的紅光殘影似乎又變得粘稠了一些。“能屏蔽或幹擾嗎？”
    “距離太近，強度未知！遠程很難精確壓製！需要強定向電磁對衝設備，我這…等等！周默！出事了！快看‘視界’平台！熱門第一！爆了！”林柚的聲音被一陣刺耳的入侵警報音打斷，充滿了緊迫和驚駭。
    周默心頭猛地一沉！‘視界’是目前流量最大的短視頻平台。他立刻撲回電腦前，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用力點開林柚同步發來的一個猩紅色鏈接。
    一個標題血紅、字體粗糲得如同用血寫就的視頻被頂在首頁榜首，播放量正以恐怖的速度飆升：
    ＞ 獨家曝光！靜默電台主播周默親口認罪：我是十字路口慘案與病毒惡魔！勾結境外顛覆社會！
    發布者id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字符，注冊時間顯示為——六分十七秒前。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周默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深吸一口氣，點開了播放鍵。
    畫麵背景昏暗、逼仄，像某個廉價旅館的劣質牆紙。畫麵中央，坐著一個男人——那張臉，赫然是周默自己！穿著他那件標誌性的、洗得有些發白的灰色連帽衫，頭發淩亂，臉色蒼白中透著一股病態的蠟黃，眼神躲閃、渙散，帶著一種表演痕跡過重的、混雜著“悔恨”與“極度疲憊”的神情。
    視頻裏的“周默”開口了，聲音和他的本音相似度極高，隻是語調被刻意壓低、拉長，帶著一種被“良心”折磨的沙啞和痛苦：
    “我…我叫周默。” 他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望向鏡頭，嘴唇顫抖著，“我向所有人…坦白我的罪孽…一年前的爆炸…昨天的十字路口…還有城北冷鏈中心的病毒泄露…都是我…一手策劃的…” 畫麵裏的“周默”痛苦地低下頭，雙手插入發間，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壓抑的嗚咽聲後期合成的抽泣音效）。幾秒後，他猛地抬起頭，眼圈被特效渲染得通紅，甚至能看到“淚痕”，眼神裏是空洞的絕望，“我收了境外組織的黑錢…很多錢…利用我的電台身份…散播恐慌…撕裂社會…那些病毒…是從地下黑市買的…我的‘微笑’手環…被他們改造過…能發射幹擾脈衝…製造交通混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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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頻還在繼續，裏麵的“周默”如同背誦劇本般，用那種刻意營造的痛苦腔調，“供述”著極其詳盡的作案細節：如何利用寵物店作為病毒中轉和實驗掩護直指小樂），如何賄賂關鍵崗位的“內部人員”提供監控漏洞和行動便利影射陳正），甚至編造了所謂的“加密通訊頻道”和“資金洗白路徑”。每一個細節都煞有介事，邏輯鏈看似完整，充滿了蠱惑性。
    周默渾身冰冷地看著屏幕裏的“自己”在那裏“懺悔”，一股荒謬絕倫的憤怒如同岩漿般在胸腔裏奔湧！這栽贓！這ai換臉！這合成語音！無恥、惡毒、精準！對方是要將他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假的！這是ai換臉！合成的語音！徹頭徹尾的謊言！”周默對著麥克風低吼，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撕裂變調，握著鼠標的手背青筋暴起。
    “我知道！我正在追蹤發布源！肉雞跳板超過七層，源頭暫時…等等！周默！看他的眼睛！放大！看他的眨眼！仔細看！”林柚的聲音同樣憤怒，但如同淬火的冰，帶著技術員在風暴中強行維持的絕對冷靜。
    周默強壓住砸碎屏幕的衝動，將視頻進度條拉回到“自己”臉部特寫的部分，將畫麵放到最大，幾乎占據了整個32寸屏幕。他屏住呼吸，死死盯著畫麵裏“周默”那雙通紅的、帶著“淚痕”的眼睛。
    畫麵裏的“周默”正說到情緒“頂點”，聲音哽咽合成），身體前傾，仿佛承受著巨大的“良心譴責”。他的眼皮在眨動…頻率…似乎有點不對勁？
    正常人類在經曆巨大痛苦、情緒崩潰邊緣時，眨眼會變得頻繁、不規律，伴隨著細微的眼輪匝肌抽搐，有時甚至會出現不完全眨眼眼皮未完全閉合）或連續快速眨眼。但畫麵裏的“周默”，他的眨眼…規律得如同鍾擺！
    林柚冰冷的聲音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切入要害：“每秒2.33次！每次眨眼持續時間恒定0.27秒！間隔波動標準差小於0.008秒！這是機器生成的完美周期！人類神經肌肉係統不可能產生如此精確的重複！尤其是在他‘表演’的這種高強度痛苦情緒下，眨眼頻率和幅度應該有顯著的、無規律的波動！這是目前ai換臉模型在處理眼部高頻次、伴隨複雜微表情模擬哭泣、肌肉抽搐）時，難以避免的算法平滑漏洞！他的眨眼，是程序設定的節拍器！是代碼的破綻！”
    找到了！鐵證如山的破綻！
    “能立刻提取這個動態數據生成分析報告嗎？要可視化對比圖！”周默急促地問，心髒狂跳。
    “正在做！需要至少兩分鍾處理幀序列！但輿論…”林柚的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無需她多說，周默已經切到了視頻評論區。那裏已經徹底淪為人間地獄！海嘯般的憤怒、詛咒、最惡毒的辱罵如同岩漿般噴發！
    ＞ 【人渣！畜生！為了錢害死這麽多人！淩遲都不解恨！】
    ＞ 【臥槽！真的是他！我早就聽出他電台裏那股陰陽怪氣的味兒了！原來是收了黑錢！】
    ＞ 【平安江城 網警 快抓人！立刻！馬上！槍斃！】
    ＞ 【寵物店中轉病毒？他那個開寵物店的朋友肯定也是幫凶！一起抓！】
    ＞ 【境外勢力？難怪一直抹黑我們的科技企業！賣國賊！】
    ＞ 【細思極恐！他電台裏那些關於監控、關於隱私的討論，原來是在試探！】
    ＞ 【等等…這視頻…感覺有點假？尤其是眼睛…眨得好機械…像機器人？此條評論已被大量踩折疊）】
    質疑技術細節的聲音如同投入怒海的石子，瞬間被滔天的民意怒火淹沒、踩踏。周默的電台賬號、個人實名認證的社交平台瞬間被潮水般的和辱罵私信攻陷，無數條要求官方“立刻抓捕周默及其同黨”的留言瘋狂刷屏，甚至有人開始人肉“毛茸茸星球”寵物店和小樂的個人信息！
    周默看著屏幕上那些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文字，看著那個虛假的“自己”在屏幕上“痛心疾首”，視野邊緣那片暗紅色的殘影仿佛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猛地擴散、加深！顏色從暗紅變得如同淤積的紫黑，範圍幾乎覆蓋了視野的左上半區！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太陽穴如同被重錘敲擊，他眼前發黑，不得不雙手死死撐住桌子邊緣才勉強站穩，額頭上瞬間沁出冷汗。
    “林柚！立刻！公開技術分析報告！重點突出眨眼頻率和波動標準差！用最直觀的波形對比圖！聯係平台！要求立刻以‘偽造證據、散布謠言’為由刪除視頻！啟動備用廣播頻道！”周默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血腥味。
    “報告生成中！平台…平台審核那邊反饋…‘內容涉及重大公共安全指控，需嚴格核實，暫時無法刪除’！他們在拖時間！蜂巢的公關…或者說，母巢的指令，已經生效了！”林柚的聲音帶著憤怒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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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
    砰！砰！砰！
    周默工作室那扇不算結實的門板，被沉重、急促、帶著絕對權威力量的敲擊砸得劇烈震動起來！木屑簌簌落下！
    “開門！警察！周默！立刻開門！配合調查！”門外傳來一個洪亮、冰冷、毫無感情色彩的男聲，伴隨著金屬器械可能是破門錘？）輕微碰撞的鏗鏘聲。
    來了！來得真快！綠洲的“關懷包”是精準的定位器和神經幹擾誘餌，城市之光的偽造視頻是致命的社會性抹殺，而蜂巢母巢操控的輿論和平台審核，則徹底封死了他辯解的空間和時間！現在，這張由三股勢力交織而成的巨網，帶著冰冷的法律外衣，向他當頭罩下！
    周默猛地回頭，充血的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個依舊在循環播放、對他進行公開“審判”的虛假“自己”，掃過門口那劇烈震顫的門板，最後，落在被他丟棄在桌子一角、屏幕依舊一片死寂的那個“微笑”手環上。視野裏那片紫黑色的、搏動著的殘影，此刻如同沸騰的毒液，瘋狂侵蝕著他的視界，帶來陣陣眩暈和劇痛。
    沒有時間了！警察破門隻在下一秒！
    他沒有衝向門口，也沒有試圖藏匿。在極致的壓迫和眩暈中，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猛地爆發！他一把扯下掛在支架上的專業廣播麥克風，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同時左手在鍵盤上敲下幾個早已預設好的、代表“最高優先級緊急廣播”的指令組合！
    嗡——
    工作室角落一台不起眼的黑色備用廣播發射器瞬間啟動，指示燈亮起刺眼的紅色！
    周默深吸一口氣，無視視野裏翻騰的紫黑色陰影和門板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將嘴唇死死抵在麥克風的防噴罩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聲音壓榨到極限，嘶吼著切入了他電台的緊急廣播頻道，信號瞬間穿透網絡和電波：
    “所有聽眾！我是周默！你們看到的認罪視頻——是假的！是ai換臉！是合成語音！是徹頭徹尾的構陷！證據就是他的眼睛！看他的眨眼！每秒2.33次！間隔0.27秒！誤差小於千分之八秒！這是機器！不是人！是代碼的破綻！是…”
    他的聲音，嘶啞、憤怒、帶著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伴隨著門外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沉重的砸門聲，如同不屈的號角，在風暴的中心，悍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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