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無章法，像被黑客篡改的ifi信號，時斷時續地潑在“毛茸茸星球”寵物店的霓虹招牌上。水珠在“星球”兩個字的塑料燈管上積成小水窪，終於不堪重負，“啪嗒”一聲砸在人行道的磚縫裏。隔著玻璃門，周默盯著那攤水漬，總覺得這城市的天漏得越來越有針對性——尤其針對他這種試圖在夾縫裏喘口氣的人。
    他搓了把臉，指尖殘留著電台熬夜剪輯後的酸澀感，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電子元件燒糊的味道。那味道來自他昨天拆解的第三個蜂巢“防輻射手環貼”。那些鬼東西，黏在皮膚上跟狗皮膏藥似的，撕下來時殘留的膠印像某種惡意的烙印。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裏麵硬邦邦的，是林柚昨晚塞給他的“屏蔽貼”原型機，像個粗糙的金屬創可貼。
    “默哥，這邊！”陳小樂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帶著寵物店特有的絨毛和消毒水混合氣息。他縮在隔壁奶茶店“甜度超標”的塑料雨棚下，像個試圖在暴風雨裏藏住堅果的鬆鼠。旁邊的林柚正對著自己亮得刺眼的筆記本屏幕皺眉，鍵盤敲得飛快，細密的雨絲被棚子邊緣的風吹進來，落在她屏幕邊緣，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光暈。
    周默頂著幾滴冰涼的雨水衝過去，帶進一股濕冷的潮氣。陳小樂立刻把一杯溫熱的紅豆奶茶塞進他手裏，塑料杯壁上凝著水珠。“喏，三分糖，加雙倍紅豆，剛做好的，暖暖。”
    周默吸了一口，甜膩的紅豆沙混著茶香滑進喉嚨，稍稍驅散了點寒意。他剛想開口，林柚的手指“啪”一聲重重敲在回車鍵上，屏幕上的數據流瀑布般滾過。“定位到了，但信號源是……跳動的？”她抬頭，鏡片後的眼睛銳利得像探針，“至少三個強幹擾源在附近，像在給目標打掩護。”
    目標，就是蜂巢科技那個神出鬼沒的“數據采集員”。根據陳正從某個差點被療養院“心靈之旅”帶走的投訴者那裏摳出的碎片信息，這家夥最近頻繁出現在這片商業區，像個電子時代的幽靈，用手環貼無聲收割著數據。
    陳小樂緊張兮兮地左右張望，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的工裝褲口袋。口袋裏傳來一陣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嗡嗡”聲，像是微型馬達在高速空轉。“元寶又開始了……”他哭喪著臉，隔著布料安撫性地按了按，“每次附近有那些‘嗡嗡’響的蜂巢無人機飛過，它就瘋跑！這算工傷吧？鼠糧得加餐！”
    周默的心沉了一下。金元寶，陳小樂那隻對特定電磁信號敏感得離譜的倉鼠，此刻在口袋裏跑輪跑得像要起飛。這不是好兆頭。
    “嗡——”
    那聲音來了。並非來自陳小樂的口袋，而是來自頭頂濕漉漉的灰色天空。幾架黑色塗裝的蜂巢無人機，機身閃爍著冷酷的紅色指示燈，如同嗜血的電子昆蟲，穿透雨幕，懸停在奶茶店正上方。它們機腹下探出的鏡頭陣列冰冷地轉動著，精準地鎖定了雨棚下的三人。空氣瞬間繃緊，雨滴砸在棚子上的劈啪聲被放大，成了令人窒息的背景鼓點。
    “目標鎖定。數據采集協議啟動。”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預兆地從周默、林柚甚至旁邊一個正嘬著珍珠奶茶的路人女孩手腕上的蜂巢手環貼裏傳出。路人女孩嚇得尖叫一聲，奶茶“啪”地掉在地上，褐色的液體混著珍珠濺開。
    林柚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屏幕上的防禦代碼瘋狂閃爍，試圖幹擾鎖定。“不行！反製信號被更強的東西覆蓋了！”她聲音繃得像拉緊的弦。
    陳小樂臉色煞白，一把將口袋裏的金元寶掏了出來。小小的金絲熊在主人掌心焦躁地轉著圈，黑豆眼瞪得溜圓，渾身的毛都炸開了，喉嚨裏發出急促的“吱吱”聲，小爪子拚命指向空中盤旋的無人機群。那聲音裏透著一股原始而純粹的恐懼，比任何警報都刺耳。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幹瘦的身影如同從雨幕裏剪裁出來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陳小樂身後。是老k。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工裝，外麵套了件同樣陳舊的卡其色風衣，手裏拎著一把其貌不揚的黑色長柄雨傘。傘尖滴著水，在地麵積起一小灘。
    老k那雙被歲月和電烙鐵熏得有些渾濁的眼睛掃過懸停的無人機，又落在陳小樂掌心那隻炸毛尖叫的金元寶身上。他“嘖”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小樂啊，你這倉鼠，比市麵上三萬塊的頻譜分析儀還靈光。” 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評價一塊電路板。
    下一秒，老k手腕一抖，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那把普通的黑傘“唰”地一聲被他撐開，高高舉起，擋在了周默、林柚和陳小樂頭頂。傘骨是那種老式的、粗壯的鋁條。雨水順著傘麵嘩嘩流下，形成一道模糊的水簾。
    “都進來！半徑兩米！”老k低吼，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金屬質感。他空著的那隻手飛快地在傘柄某個不起眼的凸起上一擰。傘柄末端一個偽裝成傘柄裝飾的小型信號燈，猛地從綠色跳成了刺目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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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以那把撐開的雨傘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嗡——
    周默隻覺得耳膜裏猛地灌進一陣極其低沉、穿透骨髓的嗡鳴，像是無數根細密的鋼針在同時震動。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緊、壓縮，皮膚上激起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他口袋裏的手機屏幕驟然熄滅，林柚筆記本屏幕上的代碼瀑布瞬間卡死，變成一片刺眼的藍屏。懸停在頭頂的那幾架蜂巢無人機，機身猛地劇烈抽搐起來，如同被高壓電流瞬間貫穿！機身瘋狂地旋轉、搖擺，機翼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那冷酷的紅色指示燈瘋狂閃爍，明滅不定，如同垂死的電子螢火蟲。
    “噗……噗嗤……”
    幾聲沉悶的爆響。幾架無人機的機翼根部猛地迸出幾簇細小的藍色電火花，隨即冒起一股股刺鼻的白煙。它們徹底失去了動力，像被無形巨手狠狠拍落，帶著絕望的呼嘯聲，直挺挺地砸向地麵！
    “砰！嘩啦——！”
    一架無人機直接砸穿了“甜度超標”奶茶店的塑料雨棚，碎片四濺！另外幾架則砸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金屬外殼扭曲變形，有的還在地上彈跳了幾下，旋翼無力地最後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焦糊的電子元件氣味混著雨水的土腥味，彌漫開來。被驚擾的路人尖叫著四散奔逃，場麵一片狼藉。
    雨水順著破開的雨棚窟窿澆灌而下。周默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心髒還在胸腔裏狂跳，震得肋骨生疼。他盯著腳下那幾具冒著青煙的金屬殘骸，其中一架的機腹裂開，露出裏麵燒焦的線路板和一塊指甲蓋大小、閃爍著詭異綠光的芯片。那芯片邊緣還在微微發紅，顯然內部的毀滅程序剛剛執行完畢。
    “自毀……”周默的聲音有些發幹，喉嚨像是被那股電磁脈衝的餘波灼傷了，“他們給無人機也裝了自毀裝置？就為了不讓我們拿到裏麵的東西？” 這已經不是謹慎，而是瘋狂。蜂巢到底在怕什麽？
    “不止是自毀。”林柚的聲音緊繃著。她把自己的筆記本從藍屏狀態強行重啟，屏幕上跳出幾個快速滾動的窗口，全是後台抓取到的、在脈衝爆發瞬間被強行截斷的加密數據碎片。她的指尖停在觸控板上，微微發顫。“它們在自毀前，強行上傳了最後一批數據……上傳目標指向……”
    她的話被一聲更加淒厲、尖銳的電子蜂鳴打斷！不是來自地上的殘骸，而是——四麵八方！
    “嘀嘀嘀——嘀嘀嘀——！”
    如同瘟疫爆發。整條街，所有佩戴著蜂巢手環貼的人，無論男女老少，無論他們是在奔跑、尖叫、還是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們手腕上的那個小方塊，此刻都爆發出完全同步、刺耳欲聾的警報聲！紅色的ed燈瘋狂閃爍，將一張張驚恐或茫然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林柚猛地舉起自己的手機。屏幕不再是係統界麵，而是被一個強製彈出的、覆蓋一切的鮮紅倒計時窗口占據。猩紅的數字，巨大，冰冷，如同死神的秒表：
    00：04：32
    數字在無情地跳動、縮減。
    00：04：31
    00：04：30
    窗口下方，一行同樣刺眼的白色小字，像冰冷的判決：
    ＞「蜂巢健康關懷：全市用戶緊急體檢預約倒計時。請於時限內抵達指定篩查點，逾期將自動上報健康風險異常。」
    冰冷的雨水順著林柚的劉海滑下，滴落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那猩紅的倒計時數字。但那跳動的秒針，卻像直接敲打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們……給全市的手環推送了體檢通知？”陳小樂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緊緊攥著掌心還在瑟瑟發抖的金元寶，倉鼠濕潤的黑豆眼裏也映著那一片不詳的紅光。“這……這是體檢還是……催命符？”
    老k撐著那把還在滴水的傘，傘麵邊緣冒著幾縷幾乎看不見的、被強電磁脈衝過載後產生的白煙。他看著滿街閃爍的紅光，聽著那匯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警報蜂鳴，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仿佛有被強行壓抑的怒火在燃燒，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他慢慢收攏了那把剛剛製造了一場小型電磁風暴的鋁骨傘，傘骨摩擦發出幹澀的“咯吱”聲，在刺耳的警報聲中顯得格外微弱，卻又異常清晰。
    “體檢？”老k的嗓音如同生鏽的齒輪在砂礫中碾磨，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金屬寒意，“嗬……這是要把整個城市，都塞進他們的掃描儀裏。”他抬起頭，目光穿透混亂奔逃的人群，望向城市深處那些被雨幕模糊的、屬於蜂巢科技的冰冷玻璃幕牆高樓，眼神銳利如刀。
    周默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比這冰冷的雨水更甚。蜂巢不再滿足於悄無聲息的滲透和監控。這強製性的“體檢通知”，這籠罩全城的猩紅倒計時，是宣戰。一場裹挾著數百萬無知市民、以健康為名的全麵戰爭。倒計時的每一秒流逝，都在壓縮著他們反擊的空間，把無形的絞索一點點收緊。空氣裏彌漫的焦糊味和電子警報聲，成了這場戰爭最刺鼻、最喧囂的開場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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