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紅療養院附屬安寧護理中心的地下入口，像一個冰冷的胃袋，無聲地吞噬了周默和老k的身影。陳正留在外圍策應，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寂靜的院子和遠處通往主幹道的唯一小徑。空氣裏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混合著一種陳舊的塵埃氣息。
    “毛茸茸星球”二樓，氣氛同樣凝重。桌上攤著護理中心粗糙的手繪內部結構圖來自一位被陳正感化的、對電子狗遭遇心懷愧疚的清潔工），以及那張至關重要的蜂巢地下管網圖。林柚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動，調取著護理中心內部幾個被黑掉的公共攝像頭畫麵，畫麵模糊，角度有限，但能勉強看到周默和老k模糊的身影正沿著一條堆滿雜物的狹窄通道下行。
    “信號開始不穩了，‘放屁蟲’的幹擾隻能覆蓋到地下淺層。”林柚盯著屏幕上代表周默和老k生命體征的兩個小綠點，其中一個代表老k）的心跳曲線明顯比平時快了不少，“下麵肯定有獨立屏蔽層。”
    陳小樂沒心思看屏幕，他正全神貫注地對付著阿黃扭曲的後腿關節。阿黃被小心地平放在鋪著軟布的桌子上，胸前別著陳正那枚小小的“退休警徽”，黯淡的電子眼偶爾微弱地閃爍一下。小樂的工具攤了一桌：微型焊槍、細小的螺絲刀、鑷子，還有一小罐…散發著熟悉酸菜魚味的特製潤滑油。他小心翼翼地矯正著變形的金屬骨架，嘴裏念念有詞：“阿黃乖啊，馬上就好…咱以後不打架了，跟金元寶玩…”
    金元寶似乎聽懂了，從它豪華的雙層籠子裏探出小腦袋，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桌上這個巨大的、抹著油的“同類”，小爪子扒拉著籠子邊緣。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輕快的、帶著點刻意的口哨聲。
    林柚眼神一凜，手指在平板邊緣隱蔽地敲擊了一下，屏幕瞬間切換成寵物店庫存管理界麵。陳小樂也飛快地扯過一塊防塵布蓋住了阿黃和工具。
    秦瞳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他今天沒穿西裝，換了身休閑的淺色夾克，臉上掛著那副無懈可擊的、帶著點陽光味道的微笑，手裏還拎著兩個印著“茶顏月色”ogo的紙袋。
    “喲，都在呢？”秦瞳笑著打招呼，仿佛前幾天那場讓他顏麵掃地的“差評風暴”從未發生，“路過新開的網紅店，排了半小時隊，給你們帶了招牌芝士莓莓和霸氣橙橙。”他把紙袋放在門邊的矮櫃上，目光“隨意”地掃過房間——落在蓋著防塵布的桌上，又滑過林柚麵前的平板寵物庫存表），最後停在陳小樂沾著油汙的手上。
    “小樂，又在給哪位‘毛茸茸’做手術呢？”他語氣輕鬆，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
    “啊？哦！給…給一隻吉娃娃裝新關節！”陳小樂腦子轉得飛快，指著防塵布下阿黃的大致輪廓，“客人…客人嫌原裝的走路有聲音！要求靜音升級！”他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
    “這麽講究？”秦瞳挑眉，笑容不變，走到桌邊，手指狀似無意地拂過防塵布邊緣，蹭到一點油漬，他撚了撚手指，“這油…味道挺獨特？”
    “獨家配方！保密！”陳小樂趕緊打哈哈，心髒砰砰跳。
    林柚也站起身，不著痕跡地擋在平板前，拿起一杯芝士莓莓，插上吸管：“謝了啊秦瞳。今天這麽有空？”她吸了一口，濃鬱的芝士奶蓋沾在唇邊。
    “嗨，別提了。”秦瞳歎了口氣，自己也拿起一杯霸氣橙橙，靠在門框上，姿態放鬆，“上次那破事，寫報告寫得我頭大。主管總算信了是係統漏洞，但獎金是泡湯了。出來透透氣，順便…想找默哥聊聊，有個關於本地生活電台內容優化的想法，覺得他能給點建議。他人呢？”
    “默哥？”林柚麵不改色，咽下口中的奶茶，指了指樓下，“剛接了個電話，好像是他那個在廢品收購站的老舅找他，說收到一批老式收音機，讓他去挑挑有沒有能用的零件。你知道的，他那點電台愛好。”理由合情合理，周默以前確實常去廢品站淘舊貨。
    “這樣啊…”秦瞳點點頭，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審視，他晃了晃手裏的奶茶杯，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滑落，“那真不巧。等他回來，麻煩柚子幫我轉告一聲？”他喝了一大口橙子，目光再次掃過房間，尤其在蓋著阿黃的防塵布和周默空著的椅子上停留了一瞬。
    “沒問題。”林柚爽快答應。
    “行，那我先撤了，不打擾你們‘手術’。”秦瞳笑著擺擺手，轉身下樓，腳步聲漸漸遠去。
    直到樓下店門開關的鈴鐺聲響起，林柚和陳小樂才同時鬆了口氣，後背都有些濕了。
    “嚇死我了…他剛才是不是懷疑了？”陳小樂拍著胸口，掀開防塵布，繼續搗鼓阿黃的腿。
    “肯定。”林柚臉色沉下來，走到窗邊，撩起百葉窗一角，看著秦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這家夥，鼻子比金元寶還靈。他特意挑默哥不在的時候來，還帶奶茶…奶茶？”她猛地想起什麽，快步走到矮櫃邊，拿起秦瞳留下的那杯還沒開封的霸氣橙橙，對著光線仔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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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明的塑料杯壁內側，靠近底部的位置，似乎有一些極其細微、排列規則的淺灰色小點？不像是飲料本身的果肉沉澱，更像…印刷上去的？
    “小樂！把k叔那個便攜式高倍放大鏡拿來！”林柚聲音緊繃。
    放大鏡拿來，對準杯壁。那些小點被放大後，清晰地呈現出一種極其微小的、類似二維碼矩陣的複雜點陣圖案！圖案的邊緣，似乎還嵌入了某種感光材料，在放大鏡下反射著微弱的、特殊角度的光。
    “是蝕刻…或者特殊油墨印刷！”林柚倒吸一口涼氣，“這圖案…結構像某種微型集成電路！秦瞳這王八蛋，在杯子裏下毒？”
    “什麽？！”陳小樂嚇得差點把焊槍掉阿黃身上。
    “不是喝的毒！”林柚飛快地拿出另一台平板，連接上一個微型掃描探頭，小心翼翼地隔著杯子掃描那些點陣，“是數據病毒！載體是杯壁上的物理印記！傳播方式…”她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可能，“…光學激活！當手機攝像頭對準杯壁，比如掃碼點單、拍照分享時，手機閃光燈或屏幕強光照射下，這些感光點陣會激活，釋放特定的光信號脈衝，被手機攝像頭捕捉解碼後，就能植入病毒！”
    她立刻模擬強光照射，同時用掃描探頭捕捉杯壁反射信號。平板上，一串極其隱蔽的、被編碼在反射光頻段中的激活指令被解析出來！
    “指令指向一個…蠕蟲病毒包！觸發後，會劫持手機的nfc和藍牙模塊，自動搜索並感染附近所有開放協議的設備！”林柚臉色發白，“好陰險！用網紅奶茶當載體，利用人們掃碼拍照的習慣傳播！目標…可能是我們店裏的設備，或者…我們本人的手機！”
    “那…那這杯怎麽辦？”陳小樂看著那杯橙子，像看著個炸彈。
    林柚沒回答，她死死盯著杯壁上那些點陣，腦中飛速運轉。光激活…反光…她突然抓起桌上卷封口膜用的銀色鋁箔紙，三下五除二撕下一大塊，揉成一團，然後猛地塞進了那杯霸氣橙橙裏！
    鋁箔紙團沉入橙色的液體中，在杯底散開，皺褶的銀亮表麵在液體中形成了無數個不規則的反射麵。
    “你幹嘛？”陳小樂不解。
    “製造混亂反射！”林柚語速飛快，拿起杯子，對著房間頂燈，用力搖晃！杯中的液體和鋁箔紙團劇烈晃蕩，無數細碎、雜亂、方向完全不可控的反射光在杯壁內側那精密的點陣圖案上瘋狂跳躍、散射！
    “病毒激活需要特定角度、特定強度的反射光信號去觸發其核心解碼器！現在我把這池水攪渾，讓雜亂無章的光線淹沒有序的信號！”林柚一邊搖晃一邊解釋，“就像用巨大的噪音去幹擾一段清晰的錄音！運氣好的話，能直接衝垮它的激活邏輯！”
    她不停地搖晃著，橙汁和氣泡翻湧，鋁箔紙在杯底旋轉碰撞。幾秒鍾後，杯壁上那些精密的灰色點陣圖案，在雜亂反射光的持續“轟炸”下，肉眼可見地…變淡了！像被強光曬褪色了一樣！
    林柚停止搖晃，用掃描探頭再次檢測。平板上，剛才解析出的激活指令信號，變成了一堆毫無意義的亂碼雪花點！杯壁點陣的物理結構似乎也被破壞了！
    “成了！”林柚長舒一口氣，額頭滲出細汗，“物理層殺毒！秦瞳的‘奶茶炸彈’，啞火了。”
    “柚子姐…你太牛了！”陳小樂一臉崇拜。
    林柚卻笑不出來，她看著那杯被“解毒”的奶茶，眼神凝重：“蜂巢的手段升級了，無孔不入。秦瞳親自來送‘毒’，說明他們急了，也說明…默哥他們那邊的行動，可能真的踩到痛處了。”
    蜂巢總部，信息安全中心。
    巨大的監控牆上，一個代表“茶顏月色毛茸星球店”的黃色節點正在閃爍。一名技術員看著屏幕上的反饋信息，皺起眉頭：“主管，‘蜜杯’計劃投送點b7，目標：毛茸星球。病毒載體確認被目標接收，但…激活信號未按預期返回。載體…似乎被物理破壞了。”
    站在後麵的安全主管，一個麵容冷峻、眼神如鷹隼的男人，臉色一沉：“廢物！連杯奶茶都送不好！啟動備選方案，目標區域半徑五百米內，所有‘茶顏月色’聯網自助點單機，推送‘限時免費加料’彈窗！務必擴大感染基數！”
    “是！”
    很快，老城區幾條街範圍內，所有“茶顏月色”店鋪門口的自助點單機屏幕上，都彈出了一個誘人的彩色彈窗：“午間狂歡！免費加雙倍芝士波波！限時30分鍾！”
    排隊的人群一陣騷動，紛紛湧向點單機，手指迫不及待地點向那誘人的按鈕。
    沒有人注意到，當他們點擊“確認加料”的瞬間，點單機內置的微型攝像頭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一道經過特殊調製的、強度極高的光脈衝，精準地射向了點單者握在手中的手機攝像頭！
    無聲的感染，如同瘟疫般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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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小時後，蜂巢總部大樓內部。
    明亮的開放式辦公區，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低語聲混雜。市場部的秦瞳剛應付完主管關於“差評事件”的再次質詢，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機想刷點新聞放鬆一下。
    剛解鎖屏幕，手機界麵猛地一跳！電台app被強製啟動！一個熟悉的、帶著點電流雜音的男聲瞬間充滿了他的耳機：
    “…這裏是城市夜未眠，我是周默。今晚的月色被雲層遮擋，但老城區的燈光依舊溫暖著每一個晚歸的人。下麵這首歌，送給所有在鋼筋森林裏尋找微光的靈魂…”
    秦瞳猛地瞪大眼睛，手指僵硬。周默的電台？！他的手機怎麽會自動播放這個？！他試圖關掉app，卻發現後台被鎖定，無法退出！音量鍵也失靈了！
    “搞什麽鬼？！”他低聲咒罵，煩躁地扯下耳機。但聲音依舊從手機揚聲器裏傳了出來，在安靜的辦公區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環顧四周，他驚恐地發現，不止是他！
    隔壁工位，一個正在寫代碼的程序員，他的手機也傳出了同樣的電台聲！
    對麵卡座，正在做ppt的女同事，她的平板電腦也自動跳出了周默電台的界麵！
    茶水間方向，甚至傳來幾個手機同時播放的、帶著混響的同一個聲音！
    “城市夜未眠…下麵接聽一位聽眾的留言，他說：‘有時候，最深的黑暗，往往來自最耀眼的光芒背後…’”
    “怎麽回事？！”
    “我手機中病毒了！”
    “關不掉啊！後台清不掉！”
    “技術部！技術部的人呢？！”
    恐慌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辦公區擴散開來。越來越多員工的設備失控，強製播放著那個他們追查的目標——周默的電台節目！周默那平穩、甚至帶著點安撫意味的聲音，此刻在蜂巢的腹地響起，充滿了荒誕的諷刺感。
    秦瞳的臉色由青轉白，最後變成一片死灰。他死死攥著手機，聽著裏麵傳出的周默的聲音，看著周圍同事慌亂驚恐的臉，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縫裏鑽出來。他明白了。
    是病毒！是那個“奶茶病毒”！
    但它感染的，根本不是目標！
    它失控了！或者說…它被篡改了！被那個該死的林柚在物理破壞載體的瞬間，用混亂反射光反向注入的垃圾數據幹擾了核心指令！
    病毒的邏輯鏈崩壞了，它沒有去竊取信息，而是執行了一個最荒謬、最不可能出現在蜂巢內網的指令——強製播放周默的電台！
    “噗嗤…” 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絕望和荒謬感的笑聲，像點燃了引線。
    緊接著，有人小聲跟著電台裏的背景音樂哼了起來。
    有人煩躁地把手機扔進了抽屜，但聲音悶悶地還在響。
    還有人…居然真的被周默講述的一個關於走失小狗最終回家的溫情小故事吸引，暫時忘記了恐慌。
    秦瞳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小醜。精心策劃的毒藥，最終讓整個蜂巢的員工集體收聽敵台。這簡直是本世紀最大的黑色幽默！
    他猛地將手機狠狠拍在桌麵上，屏幕瞬間碎裂，但周默的聲音依舊頑強地從裂縫裏傳出來：
    “…無論黑夜多長，請相信，總有一盞燈為你而亮。這裏是城市夜未眠，周默。我們…下次見。”
    伴隨著舒緩的片尾音樂，辦公區裏此起彼伏的強製播放終於漸漸停止。但留下的，是一片詭異的死寂，以及無數道投向秦瞳的、含義複雜的目光——懷疑、憤怒、看笑話…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秦瞳僵硬地抬起頭，越過混亂的辦公區，望向主管辦公室的方向。透過玻璃牆，他能看到安全主管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正死死地盯著他。
    他完了。徹徹底底地完了。
    “毛茸茸星球”二樓，林柚看著平板上突然湧入的、來自陌生區域定位顯示為蜂巢總部）的海量異常連接請求試圖強製播放電台流），以及這些請求在幾秒後如同潮水般退去的記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又帶著點惡作劇得逞的弧度。
    “秦主管，”她對著空氣，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這份‘下午茶’回禮，味道如何？”
    她轉身，將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代表周默和老k生命體征的綠點。那兩個小點，已經穿透了護理中心的地下淺層屏蔽，正沿著管網圖指示的路徑，朝著那個代表“水滴”的核心區域，堅定地移動著。
    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車流如織。沒有人知道，就在剛才，一杯奶茶引發的數據風暴，在城市的兩個角落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林柚拿起桌上那杯被鋁箔紙“解毒”的霸氣橙橙，裏麵的鋁箔紙團已經沉底。她晃了晃杯子，看著橙汁裏扭曲的銀色倒影，眼神銳利如刀。
    反擊的號角，才剛剛吹響。而某些人精心構築的“堡壘”，已經開始從內部響起不合時宜的“電台情歌”。真正的黑暗深處，又藏著怎樣的殺機？她不知道。但那個冰冷的、代號“城市之光”的陰影，似乎正隨著夜幕的降臨，悄然將目光投向這片喧囂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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