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銀行vip室厚重的胡桃木門隔絕了外麵大堂的喧囂，卻關不住裏麵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氣。昂貴的沉香木屑在角落鎏金香爐裏無聲燃燒，甜膩到發齁的煙霧如同有生命的觸手，絲絲縷縷纏繞上來，死死糊住鼻腔，混合著身下意大利小牛皮沙發散發的、濃烈的新皮具鞣製化學氣味，熏得陳正太陽穴血管突突狂跳，眼前陣陣發黑。他深陷在過分寬大柔軟的沙發裏，昂貴的麵料卻像針氈，後背警服布料被冷汗徹底浸透，冰涼的濕意緊貼在脊梁骨上，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沉重無比，肺裏像是灌滿了沉重的鉛粉。
    對麵的信貸經理王磊，梳著一絲不苟、蒼蠅站上去都打滑的油頭，臉上掛著銀行精英特有的、仿佛用遊標卡尺丈量過的標準微笑。那笑容弧度精準得如同機器切割，露出的八顆牙齒顆顆閃耀著冷光，完美無瑕，卻像一層薄薄的冰片貼在僵硬的肌肉上。鏡片後那雙精明的眼睛裏沒有絲毫暖意，隻有快速滾動的數據流和赤裸裸的評估算計。他手腕上那枚鉑金色的“感恩手環”在精心布置的射燈下流淌著內斂而冰冷的光澤，無聲地彰顯著地位。
    “陳警官，您的情況，我們係統已經做了深度評估，非常理解，也非常重視。”王磊的聲音圓滑得像抹了油的軸承，每一個字都透著精準計算的親和力。他將一份裝幀奢華、紙張厚重得能當盾牌的貸款合同，用修剪得一絲不苟的指甲輕輕推到陳正麵前的紅木茶幾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指尖精準地點在合同內頁一個被特意加粗、標紅的條款上，指甲蓋在燈光下泛著健康的粉暈，動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您家千金，朵朵小朋友，作為本市首批、也是形象最陽光健康的‘市級微笑天使’，這可是經過我們‘幸福指數ai’嚴格篩選認證的、潛力無限的頂級信用資產！是我們‘未來之星’天使貸產品的核心質押標的！您請看這裏——”
    王磊身體微微前傾，臉上那焊上去似的假笑似乎被注入了額外的“誠意”，嘴角弧度刻意加深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熱切，連帶著眼角的魚尾紋都仿佛被精心設計過：“以朵朵小朋友這份珍貴的‘微笑天使’身份作為核心質押物，再結合她在係統後台積累的、遠超同齡人平均值的、非常亮眼的微笑信用積分，我們可以為您開通專屬的s級授信通道！額度上限，絕對是市麵上最優！利率更是低到讓您驚喜！這筆溫暖而及時的資金，”他刻意放慢了語速，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腔調，“完全可以輕鬆覆蓋您眼下所麵臨的…嗯…醫療資源優化配置方麵的暫時性周轉需求。”他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陳正臉上每一條疲憊和焦慮的紋路，試圖從這位警官緊繃的沉默中榨取出更深層次的絕望和妥協。
    陳正的目光像被焊死在了合同上“微笑天使身份質押”那幾個冰冷、加粗的黑色印刷體字上。一股混雜著冰碴的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扭曲！質押？把他女兒被強行套上金環、被折磨到神經痙攣、痛苦不堪的“榮譽”，當成抵押物來換取冰冷的數字？這比貧民窟裏最肮髒的高利貸還要惡毒百倍！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早已捏成了鐵拳，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瀕臨碎裂的死白色，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一條條憤怒的蚯蚓在皮膚下瘋狂扭動。喉嚨裏像是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灼痛，濃重的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就在王磊口若懸河，用華麗辭藻描繪著這筆“天使貸”如何雪中送炭、如何鋪就錦繡前程，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合同上時——
    “嘀——！嘀嘀嘀！嘀——！”
    一陣短促、尖銳、如同金屬摩擦般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猛烈地炸響！源頭正是王磊手腕上那枚低調奢華的鉑金手環！聲音穿透了香薰的甜膩，在安靜的vip室裏如同平地驚雷！
    王磊臉上那副精心雕琢、如同麵具般的完美假笑瞬間冰封、碎裂！緊接著，恐怖的一幕發生了——他的左嘴角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猛地向上、向後狠狠撕扯！以一種完全違背人體工學、極其詭異的角度猛烈地向上抽搐！肌肉徹底失控，瞬間就被強行拉扯出一個誇張到扭曲的獰笑弧度，整片左臉頰的皮肉都隨之僵硬地向上提起、繃緊，左眼角被這股蠻力牽扯得高高吊起，眼白暴露得嚇人！他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昂貴的真皮座椅上，右手像觸電般猛地死死捂住了自己失控的左半邊臉，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短促而驚駭欲絕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呃嗬——！”那雙精於算計的眼睛裏，瞬間被難以置信的驚恐、劇痛和徹底的茫然所淹沒！鉑金手環的屏幕瞬間從柔和的淡金變成了刺目、瘋狂閃爍的警報猩紅！
    “王…王經理？您…您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旁邊一直保持著標準微笑站姿的年輕女助理，臉上的職業假笑瞬間崩塌，花容失色，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高跟鞋在地毯上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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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磊根本說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他死死捂著還在瘋狂痙攣抽動的左臉，額頭上豆大的冷汗瞬間滲出，沿著精心打理的發際線滾落，狼狽地滴進他價值不菲的襯衫領口。他慌亂的眼神在陳正那雙冰冷刺骨、如同在看一具屍體的目光和自己那該死的、閃著血光的手環之間驚恐地來回掃視，精心維持的銀行精英形象連同他推銷的“天使貸”一起，在這突如其來的、如同魔鬼附體般的麵部痙攣中，碎成了滿地狼藉的渣滓。
    街對麵，一條彌漫著垃圾餿味和機油味的狹窄後巷深處。一輛灰撲撲、沾滿幹涸泥點和可疑汙漬的老式麵包車，像一頭蟄伏的疲憊野獸，沉默地停靠在鏽跡斑斑的消防栓旁。深色的單向膜車窗隔絕了外界所有窺探，從外麵看，隻是一塊模糊的陰影。
    車廂內卻是另一個硝煙彌漫的戰場。各種粗細不一、顏色駁雜的線纜如同瘋狂滋生的藤蔓，爬滿了車廂壁、車頂棚，糾纏著鑽入幾台嗡嗡低鳴、散發著高熱量的便攜式服務器機箱。空氣汙濁得令人窒息，混合著電路板過載的焦糊味、廉價漢堡殘留的油脂酸敗氣、隔夜咖啡的苦澀，還有金元寶籠子裏木屑和幹草墊料散發出的、格格不入的微弱清新氣息。周默整個人幾乎折疊著蜷縮在放倒的副駕駛座上，膝蓋上沉重地架著一台外殼布滿凹痕、貼滿銀色散熱貼如同打了補丁盔甲的加固筆記本電腦。屏幕幽藍的光線如同鬼火，映照著他布滿青色胡茬的下頜和深陷眼窩裏布滿的血絲。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如飛，速度快得隻剩下模糊的殘影，屏幕上瀑布般傾瀉而下的代碼流發出幾乎實質的嘩嘩聲響。
    “挖到了…操他大爺的…這幫雜碎真敢幹啊！”周默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鐵皮，帶著通宵未眠的疲憊和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狂怒。他手指用力戳向屏幕中央一個極其複雜的、由無數線條和節點構成的關係網絡圖，幾條粗壯、刺目的猩紅色數據流正像貪婪的毒蛇，強行鑽入並纏繞上旁邊一個代表著國家征信係統的、結構森嚴的藍色核心數據庫。“他們打通了！城市之光那個狗屁‘微笑信用積分’後台，用最高權限的後門，直接、粗暴地接入了央行征信係統的底層核心數據池！sie_sre這個操蛋字段，”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現在他媽的和個人fi信用評分直接掛鉤！權重還不低！” 他手指翻飛，迅速調出一個後台模擬查詢窗口，輸入一個係統後台標記為“高淨值微笑用戶”的加密id。旁邊一個懸浮窗口瞬間彈出，清晰顯示著該用戶被係統自動提升的信用評級aaa+）和天文數字般的實時可貸額度利率低至2.88），數據刷新的速度快得令人心寒。緊接著，他又輸入一個微笑積分墊底的用戶id，彈出的窗口赫然是刺目的紅色警告：【信用評級：c (情緒穩定性不足，高風險)】，下方一行小字：【貸款申請預駁回  建議提升微笑信用後重試】。
    “草！”周默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角青筋暴起，又是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堆滿雜物的車座上，發出沉悶的“砰”聲，灰塵簌簌落下。“笑得好就能當錢花，笑得少連借高利貸的資格都沒了？這他媽是逼著所有人把臉皮撕下來當信用卡刷！不笑，就活該去死？！” 陳正在vip室裏那張絕望到扭曲的臉，朵朵在病床上因痛苦而抽搐的小小身影，在他眼前瘋狂交織閃回，一股毀滅性的邪火幾乎要衝破他的天靈蓋！
    “閉嘴！安靜！有動靜！”後座猛地傳來老k壓得極低、卻如同砂輪摩擦般的嘶啞嗬斥，瞬間壓過了周默的怒火。老k像一尊盤踞在零件廢墟裏的老樹根，花白的頭發如同被電擊過般根根支棱著。他布滿油汙和老繭的雙手，正以一種外科醫生般的穩定和虔誠，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巴掌大小、線路板裸露在外、如同從廢品站裏搶救出來的粗糙裝置。裝置中心，一個微型高敏拾音麥克風被固定著。而此刻，麥克風前方不到兩厘米處，金元寶這隻毛茸茸的金色倉鼠，正被老k用兩根粗糲的手指，輕輕揪著後頸那塊鬆弛的皮毛提溜在半空。它圓滾滾的小身子懸著，四隻粉嫩的小爪子茫然地劃拉著空氣，黑豆似的眼睛裏滿是懵懂的無辜，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最前沿的生物探測器。
    “小祖宗，別亂動！忍著點！”老k的聲音壓得隻剩氣音，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全神貫注得如同在拆解一枚足以掀翻整條街的炸彈。他極其輕微地調整著金元寶鼓鼓囊囊的左腮幫子，讓它緊貼著麥克風最敏感的收音膜片。金元寶似乎覺得有點癢，小嘴巴無意識地快速開合咀嚼了兩下，發出極其細微的“吧唧吧唧”聲，在車廂的寂靜中清晰可聞。
    突然，金元寶那悠閑咀嚼的動作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僵住！它粉嫩的小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天線，瞬間筆直地豎了起來，警惕地轉動著方向！緊接著，更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它那原本隻是自然鼓起、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左腮幫子，開始以一種完全失控的、超越生理極限的超高頻節奏，瘋狂地、無意識地抽動、震顫起來！幅度極小，但速度快得在肉眼下隻留下一片模糊的震動殘影！密集到連成一片、幾乎沒有間隔的“嗡嗡嗡嗡嗡”高頻震顫聲，如同有一隻瘋狂的微型電動馬達被強行塞進了它的頰囊深處，正開足馬力全速運轉！整個左半邊臉的蓬鬆金毛都隨著這恐怖的頻率劇烈抖動，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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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次打次…動次打次…他媽的！”老k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死死盯著裝置旁邊一個巴掌大的迷你示波器屏幕。屏幕上，一條原本代表環境底噪的、相對平滑的綠色基線，此刻被徹底扭曲、撕裂，變成了一條與金元寶腮幫子恐怖抽動頻率完美同步的、瘋狂跳躍的鋸齒狀波形！峰值劇烈波動，如同失控的心電圖！“同頻幹擾！強得離譜的生物神經同頻幹擾源！就在附近！正在發射！方向…東南偏東！強度…還在他媽往上飆！” 示波器上那條瘋狂扭動的綠線，像一條垂死掙紮的毒蛇，無聲地嘶吼著危險的臨近。
    “什麽鬼東西能強到讓這吃貨的腮幫子開搖滾演唱會？！”周默也驚得頭皮發麻，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立刻將征信係統的憤怒拋到腦後，猛地扭過頭，目光死死鎖住老k手裏那台瘋狂尖叫的示波器和金元寶那高頻震動的左臉，仿佛在看一個來自異世界的恐怖造物。
    老k根本沒空回答。他布滿溝壑的臉龐瞬間凝重得如同鐵鑄，渾濁的眼底爆射出鷹隼般銳利的光芒。他猛地抬起頭，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賁起，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間穿透麵包車深色的前擋風玻璃，帶著無匹的穿透力，狠狠刺向車窗外東南偏東方向的街道盡頭！
    就在這死寂凝固、連空氣都仿佛停止流動的一刹那——
    一輛體型龐大如山、塗裝得如同移動馬戲團的公交車，正慢吞吞地、帶著一股不可一世的笨重感，駛過麵包車前方那個狹窄的十字路口。車身上，覆蓋著巨幅的、色彩飽和度豔俗到刺眼的“感恩手環”廣告噴繪。廣告主角是幾個笑容燦爛到虛假、眼神空洞如同玩偶的兒童和老人，他們高高揚起的手腕上，金色的手環在畫麵裏閃爍著廉價而刺目的光芒。巨大的廣告語如同猩紅的詛咒標語，鋪滿了整個車身：“微笑即信用，信用即財富！今天你微笑了嗎？”
    然而，這鋪天蓋地的視覺噪音和洗腦口號，此刻完全無法吸引麵包車內兩人一鼠的任何注意。
    他們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釘在了那公交車平坦、寬闊得如同小型廣場的車頂之上！
    一根粗壯得異常、通體刷著最普通黑色防鏽漆的圓柱形天線，像一根突兀而猙獰的金屬犄角，赫然矗立在車頂中央！與周圍花花綠綠的廣告背景格格不入，散發著冰冷的工業氣息。此刻，那根天線頂端，一圈極其細微、卻如同地獄鬼火般無法忽視的幽藍色光環，正隨著公交車柴油引擎沉悶的轟鳴節奏，以一種穩定、冰冷、毫無生命波動的詭異頻率，無聲地、固執地、一下又一下地閃爍著！
    那幽藍光芒每一次明滅的節奏、間隔…都與示波器屏幕上瘋狂跳躍的鋸齒波形，與金元寶那不受控製、如同著了魔般瘋狂震動的左腮幫子肌肉…達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毫秒不差的完美同步！
    蜂巢！
    是蜂巢科技特有的、用於高精度生物神經信號廣域掃描、幹擾乃至強製誘導的標識性幽藍冷光！他們竟然把這東西，像安裝一個普通的gps天線一樣，堂而皇之地、大規模地集成在了覆蓋著城市之光洗腦廣告的公交車頂上！這些行駛在城市動脈裏的龐然大物，瞬間變成了蜂巢最隱蔽、最高效的移動神經信號采集站和幹擾塔！它們堂而皇之地穿梭在摩肩接踵的鬧市，如同無形的幽靈，在人群最密集的街道上，肆無忌憚地掃描、竊取、甚至可能強行幹預著每一個佩戴手環者麵部肌肉的每一次細微抽動、每一條神經纖維傳遞的信號！
    周默隻覺得一股混合著極致寒意和生理性惡心的洪流從胃裏猛烈地翻湧上來，直衝喉嚨。他死死盯著那輛緩緩駛過、如同移動噩夢般的公交車。車身上那些巨大、虛假、空洞到令人作嘔的笑容，與車頂那如同惡魔之眼般無聲閃爍的、代表著深層神經操控的幽藍冷光，構成了一幅荒誕絕倫又恐怖至極的末世浮世繪。蜂巢的冰冷觸手，已經悄無聲息地伸進了城市流動的血管，將承載著無數普通人的公共交通工具，變成了他們龐大而邪惡的移動神經實驗室！那些坐在車裏昏昏欲睡的乘客，那些走在街邊被廣告包圍的行人，他們臉上或真或假的微笑，他們因疲憊或痛苦而自然流露的表情，甚至像朵朵那樣因係統強製指令而導致的神經痙攣抽搐…所有這一切，都成了無聲流淌的養料，被車頂那閃爍的幽藍之眼貪婪地吞噬、分析、儲存！
    麵包車內陷入一片死寂，仿佛連時間都凝固了。隻有金元寶左腮幫子那持續不斷、高頻而瘋狂的“嗡嗡嗡嗡嗡”震動聲，如同為這座陷入數據沼澤的冰冷城市，敲響了一聲聲絕望而淒厲的喪鍾。那聲音穿透耳膜，直抵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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