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診所那股混合著漂白水、鼠類腥臊和恐懼的窒息感，像一層黏膩的油汙糊在陳正肺葉上。他幾乎是憑肌肉記憶把車開回了派出所，腦子裏反複閃回著那張被金元寶啃碎的x光片——“優質神經突觸供體  編號：df07”——還有那些實驗鼠同步抽搐尖叫的恐怖景象。朵朵那張被城市之光宣傳照定格的、標準到詭異的“微笑天使”臉孔，疊加其上，像一把冰冷的鈍刀反複切割著他的神經。
    停好車，他用力甩上車門，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車庫回蕩。他扯了扯勒得他快要喘不過氣的警服領口，試圖把那些冰冷的畫麵和翻騰的怒火壓下去。臉上的肌肉因為強行控製情緒而僵硬地抽搐著。
    剛踏進派出所略顯嘈雜的前廳，一個穿著藍色財務製服的年輕女會計就從側麵的小窗口探出頭，聲音清脆得像計算器歸零：“陳警官！正找你呢！過來簽個字！”
    陳正腳步頓住，心頭那股無名火被這日常的召喚硬生生憋了回去，悶得他胸口發疼。他木著臉走過去，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接過對方從下方傳遞槽推出來的幾張紙。最上麵是工資條。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基本工資、津貼那些熟悉的數字，最後定格在最下方一行加粗的紅字：
    【執法行為綜合評估：微笑指數 59分不合格）】
    【績效扣除：30】
    後麵跟著一個刺眼的、被紅框圈住的金額。
    陳正捏著紙張的手指猛地收緊，薄薄的打印紙邊緣瞬間被捏得卷曲變形，發出輕微的“嘎吱”聲。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一股混雜著荒謬、憋屈和無處發泄的暴怒直衝頭頂。他媽的！出生入死追查女兒可能遭遇的恐怖實驗，結果就因為這操蛋的“微笑指數”不及格，工資被砍掉三分之一？！
    “陳警官？”女會計的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她顯然看到了陳正瞬間陰沉得能滴水的臉色和那幾乎要把紙張捏穿的手指。防彈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表情——嘴角向下撇著，腮幫子咬得死緊，眼神裏的怒火幾乎要燒穿玻璃，哪裏有一絲“微笑執法”的影子？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上彈出陳正上個月出警的幾個抓拍畫麵：有他皺著眉頭處理醉漢糾紛的，有他一臉嚴肅封鎖現場的，還有一張是他剛從一個火災現場出來，臉上沾著黑灰，眼神疲憊而凝重……係統冰冷的評分框無情地標注著：“表情嚴肅，缺乏親和力 5分”，“未檢測到有效微笑 10分”……
    “係統自動評估的，我也沒辦法……”女會計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點程式化的無奈，“上麵要求，微笑指數直接掛鉤績效，不合格就得扣……下次，下次您執勤時稍微注意下表情管理？”她試圖給出建議，但看著陳正那張山雨欲來的臉，後麵的話自動消音了。
    陳正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像是野獸壓抑的低吼。他抓起筆，力道大得幾乎要把筆尖戳破紙背，在工資確認單上簽下自己名字。每一筆都帶著刀鋒般的力度。簽完，他把紙筆粗暴地塞回傳遞槽，轉身就走，沉重的腳步聲砸在光潔的地磚上，咚咚作響，引得前廳幾個值班的同事側目。
    深夜。派出所值班室彌漫著泡麵和舊文件櫃散發的混合氣味。白熾燈管發出單調的嗡鳴。其他同事要麽出警，要麽在休息室打盹。偌大的空間裏，隻剩下陳正一個人。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麵前的電腦屏幕是黑的。桌麵上方，牆正中，一枚碩大的銀色警徽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芒。
    陳正抬起頭，死死盯著那枚警徽。鏡子裏映出他此刻的臉——疲憊、焦慮，眼底布滿血絲，嘴角因為極度的緊繃和憤怒而不自然地向下撇著。他嚐試著，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向上拉扯自己的嘴角。
    一下。肌肉僵硬得像生了鏽的鐵皮，嘴角隻抽搐般地向上歪了零點一厘米，比哭還難看。
    兩下。臉頰的肌肉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牽扯到太陽穴突突直跳。
    三下。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調動臉部所有能調動的肌肉，結果整張臉扭曲成一個極其詭異的、混合著憤怒和猙獰的“笑容”，像戴了一張劣質的橡膠麵具。他自己對著警徽裏那張扭曲的臉，都覺得一陣反胃。
    “操！”陳正一拳砸在結實的老式木頭桌麵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桌上的筆筒、文件架都跟著跳了一下。絕望和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59分！他連及格線都夠不到！為了朵朵，他必須留在體製內，必須保住這身警服帶來的便利和掩護。可這該死的“微笑指數”就像一道緊箍咒！
    就在這時，值班室虛掩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皺巴巴、沾著點機油汙漬的牛皮紙袋被一隻骨節粗大、布滿老繭的手從門縫裏“嗖”地一下丟了進來，精準地滑到陳正腳邊。緊接著，門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嘿嘿笑聲，還有快速遠去的、有點拖遝的腳步聲——是老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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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正一愣，彎腰撿起袋子。袋子輕飄飄的，裏麵是個常見的水果罐頭大小的金屬圓罐。罐體原本的標簽被撕掉了，貼著一張用記號筆潦草寫就的便利貼：
    【陳大炮專供！微笑速成神器！開罐即用！效果拔群！——技術支援部老k友情提示：找個通風好的地方，最好帶個防毒麵具）】
    便利貼末尾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嘴角咧到耳根。
    陳正皺著眉，掂量著這個輕飄飄的罐頭。老k那家夥，退休前是搞精密儀器的，退休後成了他們小團體的“裝備改裝師”，路子野得很，經常弄出些匪夷所思但意外好用的玩意兒。雖然這“友情提示”看著很不靠譜……
    死馬當活馬醫吧！陳正心一橫，也懶得找什麽工具，直接用牙咬住了罐頭上那薄薄的金屬拉環。他腮幫子用力——
    “嗤——”
    一聲輕微的氣體泄漏聲響起。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發酵海鮮腥臭、腐爛植物和超濃縮化學辣味的恐怖氣息，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地獄惡鬼，猛地從那個小小的開口噴薄而出！瞬間灌滿了陳正的鼻腔、口腔，直衝天靈蓋！
    “嘔——！！！”
    陳正的眼球瞬間被刺激得凸了出來！眼淚鼻涕完全不受控製，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洶湧而出！整個呼吸道如同被灌進了滾燙的辣椒油和硫酸，火辣辣地灼痛！他感覺自己像是生吞了一大把蘸著鯡魚罐頭汁的魔鬼椒！強烈的生理痛苦讓他瞬間蜷縮起來，劇烈地咳嗽、幹嘔，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他一手死死捂住口鼻，一手瘋狂地在眼前揮舞，試圖驅散那無孔不入的生化武器。
    他掙紮著抬起頭，視線被淚水糊得一片模糊，卻正好瞥見值班室角落那個閃著紅點的監控攝像頭——那是連接所裏考核係統的麵部識別終端。旁邊的液晶小屏幕上，一個代表“微笑指數”的進度條，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飆升！
    60…70…80…90…99！
    一個金燦燦的“99分”和一個巨大的、晃眼的笑臉表情符號占據了整個屏幕！係統甚至自動彈出一條提示框：
    【檢測到極度愉悅與滿足的真誠笑容！情感感染力：s級！堪稱模範！請繼續保持！】
    “咳咳……咳……模……模範你大爺……”陳正咳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整張臉因為極度的痛苦和刺激扭曲成一團，在監控屏幕裏，卻成了係統認證的“極度愉悅與滿足”！
    “陳哥！陳哥你還好嗎？什麽味兒啊這是？生化襲擊？！”林柚焦急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突然從陳正衣領裏隱藏的微型耳機中炸響。顯然，她通過某種方式黑進了值班室的監控，目睹了這慘烈又荒誕的一幕。“我的天！老k給你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那罐子裏是濃縮的‘地獄火’辣椒素混合了強效催淚瓦斯嗎？！係統把你的痛苦痙攣神經束誤識別成了微笑肌群超高強度活躍！這評分是假的！是係統漏洞！快把窗戶打開！你想把自己熏成臘肉嗎？！”
    陳正已經顧不上回答，他連滾帶爬地撲向最近的窗戶，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開！深夜微涼的空氣湧入，稍稍稀釋了那令人窒息的惡臭。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像一條瀕死的魚。臉上還掛著生理性的淚水，火辣辣的疼痛感久久不散。
    就在這時——
    “嗚——汪！汪汪汪！！”
    一陣低沉、凶猛、充滿威懾力的犬吠聲，如同悶雷般由遠及近，狠狠撕裂了派出所後院的寧靜！聲音充滿了強烈的攻擊性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陳正心頭猛地一凜！這聲音……是警犬？不對！所裏的警犬是德牧，叫聲不是這樣！這聲音更低沉、更有穿透力……
    他猛地扭頭看向值班室另一麵朝向內部走廊的窗戶。走廊盡頭，是存放著近期重要物證包括一些從地下診所帶回來的、沒來得及處理的零碎）的臨時證物室！
    “砰！哐啷！”
    重物撞擊金屬門的聲音和玻璃碎裂的聲音幾乎同時傳來！伴隨著更加狂躁的犬吠！
    林柚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陳哥！是狗！一條訓練有素的杜賓！它……它衝破了證物室走廊的窗戶！目標……目標非常明確！它在瘋狂嗅聞你剛才打開的那個辣醬罐頭的方向！等等！它的項圈上有信號發射器……頻率是加密的……是蜂巢的標記！秦瞳的狗！！”
    陳正腦子裏“嗡”的一聲！秦瞳！那個潛伏在蜂巢、立場曖昧的雙麵間諜！他的狗怎麽會精準地找到派出所證物室？還直撲那個剛打開的辣醬罐頭？！
    老k的“微笑神器”……秦瞳的杜賓犬……證物室……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劃過陳正的腦海！他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和滿身狼狽的淚痕，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抓起桌上的警棍，猛地衝向通往證物室的內走廊！走廊裏回蕩著他沉重的腳步聲和遠處傳來的、杜賓犬興奮的低吼和翻找東西的混亂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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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衝過拐角，證物室那扇加裝了防盜網的鐵門洞開著，防盜網被暴力撞開了一個扭曲的缺口。裏麵一片狼藉。文件櫃被撞歪，幾個物證箱被掀翻在地。而那條皮毛油亮、肌肉虯結的黑色杜賓犬，正用它強健有力的前爪，瘋狂地扒拉著散落一地的雜物！它的鼻子死死貼著地麵，發出急促而興奮的“呼哧”聲，目標明確地嗅聞著——正是陳正剛才隨手丟在地上的、那個散發著地獄氣息的空辣醬罐頭罐子！
    “畜生！滾開！”陳正怒吼著，警棍指向那條杜賓。
    杜賓犬猛地抬頭，一雙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幽綠光芒的眼睛死死鎖定了陳正。它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露出森白的獠牙，強壯的身體微微伏低，擺出了攻擊姿態。但它的鼻子，依舊貪婪地、執著地嗅著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致命的辣醬分子。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對峙時刻——
    “呃……嗷嗚……”
    前一秒還凶神惡煞的杜賓犬，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噎住了喉嚨，攻擊姿態瞬間瓦解。它那雙幽綠的眼睛猛地瞪圓，透出一種極其人性化的茫然和……痛苦？緊接著，它開始劇烈地、不受控製地打起噴嚏！
    “阿嚏！阿嚏！阿嚏！！！”
    一個接一個，響亮無比，打得它整個健碩的身體都跟著一抽一抽。噴嚏打得太過猛烈，甚至帶出了點點涎水。它試圖再次齜牙發出威脅的低吼，結果剛張開嘴——
    “嘔——！！！”
    一股難以抑製的惡心感襲來，這條訓練有素、凶悍無比的猛犬，竟然當著陳正的麵，毫無征兆地低頭幹嘔起來！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四條腿都有些發軟，剛才那股追蹤獵物的興奮和攻擊性蕩然無存，隻剩下被那地獄辣醬餘威徹底支配的生理性崩潰。幽綠的眼睛裏，竟然泛起了一層生理性的淚光！
    它看著陳正，又看看地上那個散發著恐怖餘味的空罐子，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委屈？仿佛在無聲地控訴：這他媽到底是什麽生化武器？！
    陳正握著警棍，看著眼前這頭猛犬被一個空罐頭折磨得涕淚橫流、狂打噴嚏加幹嘔的狼狽模樣，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這荒誕的場麵隻持續了不到三秒。陳正的目光越過幹嘔的杜賓，落在了被它扒拉得一片狼藉的證物堆上——一個原本密封好的、裝著從地下診所帶回來的幾片沒被金元寶啃幹淨的x光片碎片的證物袋，被撕開了！裏麵空空如也！
    那幾片可能還殘留著朵朵腦波圖譜信息的碎片……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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